春雨綿綿,近日,臨都城裏連下了幾場沾衣欲濕的杏花雨。氣溫算不得燥熱,空氣裏全是黏膩膩的濕潤感,悶悶地讓人透不過氣來。


    事實上,最近臨都城裏的氣氛,也確實有些不對勁。


    而最先感覺到不對勁的,自然是那些朝臣們。


    原本昭帝自賞花宴後,便暫停了早朝,王喜那邊派人給各大臣傳了話,說是昭帝身體不適,太醫吩咐需要靜養休息,所以需要閉門謝客休息兩日。


    賞花宴上昭帝突然離席,眾人本就覺得有些奇怪,此時聽得王喜派人傳來消息,這才恍然。在賞花宴之前,昭帝的身子便是時好時壞,雖然賞花宴上看著還算硬朗,但畢竟病來如山倒,再加上最近朝中煩心事又多,會操勞過度也是正常,眾臣便沒有多想,樂得在家清閑了兩日。


    隻是,兩日之後,早朝還是沒有恢複。


    原本清晨時分,眾大臣都已準備妥當準備入宮了,宮裏卻又臨時派人傳來消息,說是今日早朝依舊取消。


    大家這才覺得不對勁起來。


    難道……昭帝的身體狀況,比他們想象中的還要查?


    一國之君身體狀況欠佳,那可是大事,各大臣自然坐不住了,紛紛入宮前往昭帝寢宮探望,卻都被王喜派人一一擋了迴來,隻說昭帝需要靜養,閉門謝客,早朝暫時還恢複不了。


    王喜雖是昭帝身邊的近侍,但再怎麽得昭帝的歡心,那也隻是個內侍而已。因此,眾人都铩羽而歸之後,難免生出了些怨氣。


    一來二去合計一番,便去找了薛家,聯名請了薛青雲和薛麒出麵,讓皇後去看看昭帝的情況。


    薛家和皇後也正愁打探不到昭帝的最新情況,便順水推舟應了下來。


    皇後一來,依舊被王喜派人擋在了門口。


    可皇後今日是存了無論如何也要見到昭帝一麵的決心,見王喜連他都敢攔,頓時新仇舊恨一起湧了上來。先前王喜仗著他是昭帝的幸福,對皇後多有得罪,現下昭帝昏迷,皇後可算是逮著的機會,臉色一沉,直接開口斥罵起來。


    她是主子,王喜是仆,心中再多不滿和不甘,也隻得生受著。更何況,他如今心中也實在沒底,萬一昭帝有個三長兩短,他再得罪了皇後,他這條小命,可就不保了。


    眼見著事情的發展已經脫離了他可掌控的範圍,權衡利弊之後,王喜最終還是選擇了妥協。他能做的,能擋的,都已經替昭帝做了,可昭帝至今未醒,剩下的事,可就不是他一個小小的內侍能左右得了的了。


    思及此,深吸一口氣,抬頭看向皇後討好一笑,“皇後娘娘息怒,並非奴才刻意刁難,奴才也隻是不想……消息傳出去弄得眾人人心惶惶而已。”


    皇後冷冷瞟他一眼,見他服了軟,心知此時不是找他算賬的時候,“皇上情況怎麽樣?”


    王喜朝皇後躬身一禮,“皇後娘娘裏麵請,娘娘……見著了便知道了。”


    皇後收迴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抬步進了昭帝的寢宮。


    身後的瓔珞剛想跟上,卻被王喜伸手一攔,恭敬卻不失冷淡,“瓔珞姑娘還是在這裏等著吧,皇上需要靜養。”


    瓔珞一愣,看一眼前頭皇後的背影,低頭應了下來。


    王喜便命外頭的內侍依舊好生守著,自己則快步跟上了皇後的步伐。


    “娘娘,實不相瞞,皇上自那日賞花宴之後,便一直昏迷不醒。”王喜歎一口氣,沉沉開口。


    皇後暗自一驚。盡管已經有了猜想,可當這個猜想真正得到確認時,她還是忍不住吃了一驚。


    昭帝昏迷的事她後來派人打探過了,就是因為親眼撞見了薛彥辰和阮瑩瑩偷情的場景,一時氣火攻心,所以才昏迷了過去。


    可照道理,如果隻是氣火攻心的話,不可能昏迷這麽久才對。


    王喜說完這話,便一直覷著皇後的麵上神情。頓了頓,才又開口道,“原因,想必皇後也知曉了。”


    那日薛麒執意帶了薛彥辰離開後,那兩名留在林中的鐵甲衛便趕緊過來向王喜報告了情況。王喜心中無奈,但昭帝還在昏迷當中,他自然沒有資格再對薛家或者薛彥辰采取什麽行動,聞言也隻得作罷,隻讓鐵甲衛將阮瑩瑩的屍體先存放好,等著昭帝醒來之後親自發落。


    也正因為昭帝昏倒的原因與薛家有關,王喜潛意識裏才不想讓皇後接近昭帝。但她畢竟是皇後,於情於理,王喜都沒有資格攔下她。


    聽出他話中的試探之語,皇後冷冷一笑,“本宮知曉你對本宮有諸多意見,但無論如何,皇上都是本宮的夫君。皇上身子不好,本宮同你一樣著急。”卻也並未提王喜隱射的薛彥辰和阮瑩瑩一事。


    原本薛彥辰和阮瑩瑩偷情一事若是傳了出去,薛家的名聲便是徹底毀了,還能不能在朝中立足,都已是未知數。沒想到這個時候,皇上卻突然陷入昏迷,對他們來說,反而是天大的好事。


    但這些心思,皇後自然不可能表現出來,麵子上該說的場麵話當然都得說。


    王喜心中不置可否,麵上隻訕訕地陪著笑。


    皇後知道他不信,卻本就不打算浪費過多的時間在王喜身上,冷冷收迴目光不再看他,腳下步伐加快了些許。


    挑簾進了內殿,瞧見昭帝果然在龍榻上躺著,雙目緊閉,臉色蒼白,唿吸卻還算均勻。


    皇後皺了皺眉頭,看向王喜,“太醫怎麽說?”


    “所有太醫都來看過了,可都束手無策。他們說,看脈象情況,皇上該醒來了才是,可不知為何,藥也吃了,卻一直還在沉睡當中。”既然都請了她進來了,王喜便也沒想著瞞她。


    這件事說來也奇怪。明明先前太醫檢查的時候還說最遲兩三天皇上便能醒來,可這都五六天過去了,皇上卻仍舊沒有蘇醒的跡象。這麽些天以來,太醫都往這裏跑了多少趟了,可偏偏就查不出昭帝的病因,實在是奇怪得緊。


    皇後長睫一斂,眸中一抹若有所思的神色。


    昭帝這次昏迷,果然來得古怪,可對他們而言,卻是天大的機會。她今日過來,本就是查探情況來了,見宮中謠言並未作假,心底不由暢快起來。


    看來,是時候動手了。


    她斂下眼中的精光,抬眸涼涼看著王喜,一副興師問罪的口吻,“如果本宮今日不來,你還打算將皇上的病情瞞多久。”


    王喜心知自己這個時候說什麽都是錯,隻呐呐應了,麵上陪著笑。


    皇後又道,“皇上一日不醒,難道就一日不早朝麽?那朝政不全都亂套了,耽擱了政事,你負責得起碼?”


    王喜眼眸一眯,心裏不由緊了緊,麵上卻仍是恭敬有加,“皇後娘娘所言甚是,是奴才欠考慮了。”


    皇後“嗯”一聲,語氣緩和些許,“皇上這邊,你好生照看著,讓太醫們盡快研製出解藥來,否則,這太醫院他們也別待了!”


    “是,奴才明白。”王喜隻一味應是。


    “早朝之事,本宮會同大臣們商量後再做決定,但皇上昏迷一事,怕是瞞不住了。”皇後又道。


    王喜微微朝她作了個揖,“一切但憑皇後娘娘做主。”


    皇後“嗯”一聲,見他尚算識趣,便暫且放過了他,並未多做刁難,隻道,“那今日本宮便先迴宮了,你好生照顧皇上,一有什麽情況,即刻派人來報。”


    “是,奴才遵旨。”


    皇後完成了今日來的目的,便也懶得多做停留,再看一眼昭帝,轉身挑簾出了內殿,很快,腳步聲漸漸消失。


    她一走,王喜才驀然鬆了口氣,心底卻浮上了隱憂。


    這件事原本對薛家和皇後皆是不利,但皇上這一昏迷,事情立馬朝著他們有利的方向發展。無論如何,薛彥辰和阮瑩瑩有染一事都關乎皇家顏麵,他也不可能將此事傳出去。甚至,非但不能,還得幫著薛家將知情人封口。


    長長歎一口氣,目光落在榻上的昭帝身上,心中隻期盼著昭帝快些醒來,否則,這昭國的天,怕是很快就要變了。


    皇後探望之後,昭帝一直昏迷未醒的事便傳了出去,眾人嘩然,都沒想到昭帝的身體竟然已經差到了這種地步,不由紛紛在心裏打起了小九九。


    昭帝昏迷之前並未立太子,甚至連立太子的意願都很模糊,對沈初寒和君徹也無明顯偏好,明顯是打著讓雙方相互製衡的主意。如今他昏迷未醒,該由誰來代替他處理朝政呢?一時間,兩派人馬都各懷心思,誰也不肯讓步。


    隻是,昭帝畢竟隻是昏迷而言,兩方都不好做得太過,經過幾輪明裏暗裏的爭鋒,最終還是決定由沈初寒和君徹兩人暫時共同代理朝政,以維持朝政和國事的正常運轉。


    明顯,眼下這種情況,誰出頭都不合適,但誰也不想落於人後,所以,共同代理朝政,是看上去最公平的方法。至於操作過程中有多大的難度,那就各憑各自本事了。


    沈初寒和君徹自沒有異議。


    於是,早朝又恢複如常,由沈初寒和君徹輪流主持。日子看似平靜地過了兩日,昭帝還是沒有醒來。


    這日早朝。


    眾臣都早早到了崇政殿,卻不想,早朝的時辰都過了,沈初寒和君徹依舊沒有出現。


    大家都感受到了一絲不安,不由議論紛紛起來。


    又等了一會,還是不見沈初寒和君徹的蹤影,這下,眾臣都意識到似乎發生了什麽,剛要派了人出去打探情況,忽然,有一人的身影出現在了崇政殿外——


    不是沈初寒,也不是君徹,來的人,竟是皇後。


    而更出乎意料的是,皇後並非孤身一人前來,而是帶了一隊鐵甲衛。她神情凝重地進了內殿,帶來的鐵甲衛留在了殿外,將崇政殿出口牢牢把守住。


    眾人眉頭一皺,都嗅出了一絲不尋常的氣氛,各色各異的目光落在了皇後身上。


    皇後走到上首的高台之下,目光冷冷在眾人麵上一掃,沉聲開口道,“寒王和端王今日不會過來了。”


    “出什麽事了嗎?”有人在底下開口問道。


    “是。”皇後重重點頭,“我們查出了皇上一直昏迷不醒的真正原因。”


    話音落,眾人嘩然。


    皇後這話,分明是話中有話。而且,我們,指的又是誰?是指她和端王,難道兩人的同盟關係,已經到了完全不用避諱的地步了嗎?


    皇後接著往下說道,“當日賞花宴上,德妃舒玥派人在皇上的酒中下了毒,才導致皇上一直昏迷不醒。”


    “不可能!”出聲的,是德妃的父親,舒德義。他眉頭狠皺,一臉冷然地看著皇後,滿臉的質問之色。


    他自己的女兒他自己知道,是絕對不會做這種事的。


    皇後冷笑一聲,“本宮都已經找到了證人,舒大人不知情,並不代表德妃沒有做。”一頓,又道,“德妃此舉,並非一人所為,而是有人幕後指使。”


    眾臣似乎猜到了什麽,臉色紛紛一言難盡起來。


    皇後掃一眼眾人,將大家的神情盡收眼底,目光帶著寒刃般的冷厲,“指使德妃給皇上下毒之人,正是寒王君殊!”


    “不可能!”


    “有證據嗎?證據呢?!”


    底下有熙熙攘攘的反對聲傳來。說話的,自然是沈初寒一派的臣子。


    不管怎樣,皇後這話隻是她的一麵之詞,他們當然不會輕易相信。


    皇後冷笑一聲,“寒王今日不敢出現在這裏,便是最好的證據。端王此時已帶兵前往寒王府,是與不是,到時人證物證往寒王麵前一擺,看他還有什麽話好說!”說著,寒涼的目光往方才出聲的大臣麵上一掃,“若有人與他同謀,待查出來後,絕不會姑息。”


    知曉皇後此番是有備而來,那些大臣也不敢再多說,隻盼著沈初寒能扭轉局勢才好。


    皇後讓人搬了張椅子過來,在上首坐下,冷冷又道,“在局勢安定下來之前,各位大人就先在崇政殿等等吧。”


    這話說得客氣,然而大家都明白,皇後此舉,分明是將他們扣在了此處。看看著門口密密麻麻把守的鐵甲衛,他們也不敢硬碰硬,隻得暫且按捺下了焦急的心情。


    皇後坐在上首,垂首不語。麵上雖然看著平靜,實則心底卻十分緊張。


    原本他們是計劃在宮門處帶人埋伏好,待沈初寒入宮早朝時一舉將他拿下。卻不想,等了許久,早朝都快過了,還不見沈初寒的人影。而派去監視寒王府的人也來報說,今日並未見到沈初寒出門。


    她和君徹雖然心下生疑,但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隻得兵分兩路,皇後帶了一部分鐵甲衛控製住宮裏的大臣們。而君徹,則親自領兵,直搗寒王府。


    城中百姓也很快感受到了不尋常的氣息。


    鐵甲衛的坐騎踏過城中熱鬧繁華的街道,行得飛快,卷起一陣陣塵土飛揚,眾人紛紛避讓不及。雖不知發生了何事,但為了安全其間,不管是商販也好,還是行人也好,都不敢再出來,急急躲入了家中,隻暗中觀察著事態的發展。


    君徹坐在馬上,一馬當先,朝寒王府疾馳而去。


    他們今日突然舉兵起事,為的就是要殺沈初寒一個措手不及。


    京畿附近並未屯兵,城中兵力集中在鐵甲衛和錦衣衛兩軍之中。錦衣衛直接聽命於皇上,此番舉事,打的是勤王的名號,所以,在事情發展沒有明朗之前,錦衣衛不會貿然出手。


    而鐵甲衛中,鐵甲衛右衛中郎將本就是君徹的人,蕭濯雖然升作了鐵甲衛左衛中郎將,但他入鐵甲衛的時間尚短,在鐵甲衛中的號召力自然不及右衛中郎將,所以,就連左衛當中都有一部分人被成功策反,轉而對蕭濯和支持他的左衛倒戈相向。


    此時的蕭濯和鐵甲衛左衛,應該已經被他的人團團圍住,除了投降,別無其他選擇。


    雖然沈初寒今日沒有去上早朝讓他有些不安,但眼下已經騎虎難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趕在沈初寒反應過來之前,攻下寒王府。


    很快,大隊人馬來到了寒王府府門口。


    也不知是不是聽到了風聲,寒王府大門緊閉,根本就沒有人出來抵抗,卻有沒有想象中緊張不安的氣氛。


    坐在馬上的君徹眉頭狠狠一皺,打量著麵前緊閉的朱漆大門,不知為何,心中有一股不好的預感升起。


    這次起兵,他事先沒有走漏任何風聲,也準備得十分周全,自認為絕對不會失敗才是。可現在,都不曾見到沈初寒,光是站在寒王府這緊閉的大門前,他就覺得自己來之前的自信和篤定通通不見了。


    等了一會,仍是沒有人出來。


    君徹的耐心漸漸耗盡,眉頭一擰,眼中一抹陰鷙。他對著後頭一招手,拉長了聲調沉聲開口,“弓箭手準備。”


    既然寒王府的人不出來,那麽,他就硬攻進去。他倒要看看,沈初寒還能躲到什麽時候!


    身後響起了拉弓搭箭之聲。


    君徹揚起手,剛要揮下,忽的,聽到有達達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傳來,緊接著,有鐵甲衛的聲音傳入耳中,“王爺,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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