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四下寂。


    蕭貴妃最先迴神,眼眶紅紅地將君熙攙扶起來,哽咽著開口,“好孩子。”


    君熙又是感動又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低頭垂了眼,眸中仍有水光瀲灩。


    宋清歡抿唇一笑,率先舉杯,心中也湧上一陣感動,“來,為我們一家人久違的團聚幹杯!”


    其他三人跟著舉杯相碰,眼角眉梢洋溢著淺淺笑意,氣氛愈發和暖。


    難得的除夕團圓夜,大家自是萬分珍惜,一頓飯吃得是和樂融融。蕭貴妃看著眼前一張張笑臉,眼中流波湧動得越發厲害。


    雖然終於離開了地宮,但畢竟在暗無天日的地下待了十幾年,地宮中的暗夜,昭帝時不時的突然出現,都給她留下了難以抹滅的陰影,成了時時纏繞她的夢靨。白日尚好,可一到午夜夢迴之際,她總會做著各種各樣光怪陸離的夢,夜夜都會從睡夢中驚醒,驚出一身冷汗。


    但為了不讓人擔心,她並未同君熙提過此時,更別說告訴宋清歡和沈初寒了。


    她知道,自己潛意識裏還是在害怕。


    昭帝囚禁了她十幾年,這十幾年間,她嚐試了各種各樣逃脫的方法,甚至無數次想過自殺。可昭帝總有辦法將她重新拽迴那個可怖的牢籠,甚至,連死都不讓她死。他說,一旦她死了,他便讓沈初寒給她陪葬。


    她知道沈初寒已經迴了昭國,昭帝若想對付他,簡直是易如反掌的事,她死沒有關係,可她不能連累了沈初寒。


    所以,她再不敢輕舉妄動。


    卻沒想到,沈初寒竟然找到了她,還將她成功救出了地宮。雖然已經過去好幾日了,她卻仍像在做夢一般,實在難以置信自己已恢複自由身。而除了難以置信,她更多的,是害怕。


    是的,她害怕昭帝會發現自己,害怕自己會連累沈初寒和宋清歡。這種懼意,如附骨之疽一般,如影隨形,讓她一顆心時時懸著,實難安生。


    可不知為何,今日見了沈初寒和宋清歡之後,那顆吊著的心終於落了下來,連日來的不安仿佛頃刻間煙消雲散。


    她發現,她的兒子,比想象中的更優秀,更有手段。此時的他們,已經完全有了同昭帝抗衡的資本。


    蕭貴妃深吸一口氣,眼中浮上堅韌之色。


    她已不再是當初那個如履薄冰的蕭貴妃了,她的兒子,已經長大成人、手握重權,她的媳婦,亦是性子機敏,巾幗不讓須眉。


    現在的她,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想到這裏,長長舒一口氣,仰頭喝盡杯中酒水,浸滿風霜的眼中再度燃起對生活的渴望。


    察覺出蕭貴妃的異樣,宋清歡偏頭望來,“母妃,怎麽了?”


    “沒什麽。”蕭貴妃已徹底平複了心緒,笑著搖搖頭,舉起筷子,給她夾了一箸菜,“來,多吃些。”


    “謝謝母妃。”宋清歡笑著應了,“您也多吃些,好好把身子養好。”


    說到這裏,沈初寒放下筷子看向蕭貴妃,“母妃,阿綰說得沒錯,您需要好好調養調養身子。過些日子,我的師兄師妹會來臨都,他倆都極善醫術,有他們幫忙調理,您一定會很快好起來的。”


    雖然昭帝在吃穿用度上並不曾虧待蕭貴妃,但地下畢竟陰氣太重,蕭貴妃又適時鬱結在心,故而身子有幾分孱弱,自然得好好調理才是,不能落下病根去。


    蕭貴妃詫異地一挑眉,“你的師兄師妹?”這幾日,她雖從君熙口中了解了這十幾年間發生的事,但畢竟隻知道了個大概,況且關於沈初寒和宋清歡的事,君熙也並不是十分清楚,因此蕭貴妃並不認識季流雲和葉落。


    沈初寒笑笑,“今日夜色已晚,我和阿綰便在這裏宿下了,待會用過晚飯,母妃若是不困,我們陪母妃聊聊天。母妃一定有很多想要問我們的。”


    蕭貴妃聞言,眸光一亮,欣喜地點了點頭。


    這一刻,屋外寒風凜冽,屋內卻是溫暖如春。


    用過飯,君熙知道他們還有很多話要聊,便先告辭迴了房間。宋清歡去看了看女兒,見她正睡得香甜,便放了心,讓雲歌在一旁看著,自己同沈初寒一道,去了蕭貴妃的房間。


    燭光搖曳,映出牆上三人的影子。


    這一晚,他們聊了很多,直到深夜方才散去。第一次,蕭貴妃睡得格外安穩,第一次,她再也沒做那些光怪陸離的夢。


    而皇宮的許多人,這一夜卻是輾轉反側,夜不能寐。


    翌日。


    宋清歡和沈初寒沒辦法在此久待,陪蕭貴妃用過早飯,又讓慕白仔細叮囑了一番,讓府中仆從和隱衛務必好生伺候,這才辭別蕭貴妃和君熙,帶著小郡主離開了。


    日頭漸出,清晨的薄霧漸漸散去。


    城門已開,人群來來往往,好不熱鬧。沈初寒和宋清歡已喬裝打扮成了普通夫妻的模樣,帶著小郡主,輕輕鬆鬆便入了城。


    乘著馬車迴了王府,依舊照昨日的法子,趁著府中仆從進進出出之際,從偏門悄無聲息地進入了王府,而周圍潛伏的錦衣衛,並沒有任何察覺。


    這跌宕起伏的一年,便這麽過去了。


    *


    新年伊始,大家還沉浸在過年的歡快氣氛中,從宸國忽然傳來兩個勁爆消息——


    第一則消息:


    一直遲遲未立太子的宸帝突然下定決心,下詔將儲君之位傳給了三皇子蘇鏡辭。


    而第二則消息,與第一則消息亦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聞者皆驚。


    先前野心勃勃欲與宸國三皇子爭奪儲君之位的沁水帝姬蘇嬈,在宸帝立了三皇子為太子之後,自請和親兩國,欲嫁涼帝尹湛。更詭異的是,涼帝竟然一口應允,而且竟給沁水帝姬許了後位,並即刻派了使團前往洛城迎親。


    涼國雖曾與聿國聯姻,但如今聿國已覆滅,曾經的聿國帝姬宋清羽,已然沒有了利用價值,所以不管尹湛再想娶誰,她都沒有任何質疑的權利。


    這件事來得太詭異,一時間在四國激起了千層浪。


    要知道,涼國與宸國,一個在雲傾大陸最北,一個在雲傾大陸東南端,兩人在領土上沒有絲毫交接,中間還隔了片廣闊的無妄內海。


    這樣兩個八竿子打不到一塊的國家,又沒爆發戰爭,好端端的,怎麽突然來了聯姻這一出?


    事出反常必有妖,是以昭國和剛建國不久的燕國,都持了幾分懷疑態度。


    唯獨宋清歡嗅出了幾分端倪。


    先前聽聞蘇嬈有意與蘇鏡辭爭奪儲君之位,他們自不可能讓她得逞。如今蘇嬈對他們恨之入骨,若讓她掌了宸國之權,前頭勢必將會有無數腥風血雨等著,因此,必須將這個可能性扼殺在搖籃之中。


    所以,他們決定利用當初蘇嬈陷害宸帝和蘇妍一事做文章。


    前段時間,沈初寒已經派了人去安排此事了,看來,已經收到了效果。但蘇嬈嫁給尹湛之事,卻是她沒想到的。


    前世的蘇嬈看中了沈初寒,千方百計來了昭國,這一世,事情的發展已完全偏離了前世軌道,不知她如今到底在打什麽主意。


    隻是心底隱隱浮現不安。


    尹湛對他們亦是恨之入骨,他們兩人攪和在一起,對自己和沈初寒而言,絕非什麽好事。


    幽幽歎一口氣,凝重的眼神看向窗外。


    隻希望沈初寒能盡快掌權,這樣,他們便能盡快去玉衡島了。隻要沈初寒體內的蠱毒已解,就算尹湛和蘇嬈聯手,對他們來說,也不足為懼了。


    而此時,千裏之外的宸國。


    東宮內院。


    蘇鏡辭被封為太子後,從皇子府搬來了東宮。


    他坐在書桌前,看著麵前的折子,視線卻久久不曾挪動,眉頭擰作一團。


    究竟……是誰呢?


    是的,他如今能坐上太子之位,背後其實有一股神秘力量在幫他。


    前些日子,他和蘇嬈爭奪儲君的戰爭愈演愈烈,已經到了白熱化的地步。蘇嬈有皇後和皇後母家支持,一度占了上風。


    父皇雖然看在母妃的份上對他不薄,但蘇嬈性子討喜,將父皇哄得服服帖帖,父皇心中一時難做抉擇。


    他其實同蘇風銘一樣,並不稀罕這個太子之位,對皇位也絲毫沒有興趣。


    然而他知道,他與蘇風銘到底不同,蘇風銘有阮貴妃母家做支持,自己卻什麽都沒有。他此時已經是蘇嬈和皇後一派的眼中釘,如果他沒坐上那個位子,那麽,蘇嬈掌權後的第一件事,便是除掉自己。


    若是換了從前,他怎麽也想不到,蘇嬈竟是這般狼子野心之人。若早知如此,當初在昭國知返林中,他便不該救她,隻是現在,為時晚矣。


    正當事情陷入僵局之際,他卻突然收到了一封信。


    那封信,是用箭矢釘在他書房門上的。


    他的府邸向來守衛森嚴,能如此悄無聲息地將信箋傳入府中的,必不是常人。


    而當他看完信件內容時,他已經沒心情去追求究竟是何人傳的這封信了,因為,信裏所寫的內容,實在太過震撼,太過匪夷所思,以至於他看完時,已經滿身冷汗。


    信中說,他的父皇,曾與他的皇妹蘇妍有染,而始作俑者,竟是蘇嬈!


    而這件傳出去會令整個皇室蒙羞的事,竟然就發生在兩年前的除夕之夜!那個他永遠也忘不了的除夕之夜。


    想到這裏,忽然想起什麽,握住信紙的手猛地一攥。


    難道說……這封信,竟是她派人傳來的?!


    心思一動,一抹苦澀浮上眼底,一時竟不知作何感想。


    兩年前的除夕之夜,如果他能稍微再警醒一些,很多事情,是不是就與現在不一樣了?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


    可這世上,終究沒有如果。


    緩緩垂眸,再度看迴手中的信箋,越看越覺得,這封信與她,怕是脫不了幹係。


    可是,她為何要幫自己?


    蘇鏡辭的眼睫抖了抖,眼中浮上一絲連自己都不曾察覺的歡喜。可終究,那歡喜還是淡了下去。


    她如今早已身為人妻,聽說,兩人感情甚好,又怎會突然想著要幫他呢?


    若這封信真的是她的手筆,那麽,唯一的解釋便是,她不想蘇嬈坐上那個位子。


    這麽一想,事情倒也解釋得通了。


    他知道蘇嬈對沈初寒有意,故而一直視她為眼中釘肉中刺,再加上知返林一站,她毀了蘇嬈的容貌,雖然後麵尋得靈藥治好了臉上的傷,但對於蘇嬈而言,已然徹底嫉恨上了她。


    若是宸國由著蘇嬈掌了權,那麽,她勢必會舉全國之力對付她。


    她那般聰慧的女子,又怎會任由這種事的發生?


    苦笑一聲,蘇鏡辭的指腹輕輕摩挲著手中的信紙。


    他和她之間,這一世已經沒有可能了,若是能再為她做一丁點事,也算是全了自己曾經對她的情意了。


    五指一攥,手中的信紙很快被攥出了折痕。


    他抬眸看向窗外。


    寒風凜冽,院中景致蕭條,眼前出現那張清冷如霜的臉龐,許久未曾溫熱過的心,突然間有一瞬的悸動。


    他伸手捂上胸口,嘴角的笑意愈加苦澀。


    他終究,還是放不下她,卻終究,還是錯過了她。


    青兒。


    隻屬於他的稱唿。


    眼前似乎恍惚起來,又出現了那年除夕宮宴上她被迫替自己斟酒的那一幕,纖長的脖頸,清泠出塵的氣質,他應該能發現端倪的,他為何沒有發現端倪?


    五指驀地一收,心中猛然一痛。


    青兒,這輩子,我還能再喚你一聲青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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