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此時人聲鼎沸,樂聲悠揚,這細微的聲響很快被淹沒。再加上大家都被場中舞姬優美的舞蹈所吸引,並沒有多少人注意到這邊。


    宋清歡眉頭一蹙,看著跪在她前麵瑟瑟發抖的舞姬,不想掃了大家的興,便沒有多做追究,瞥她一眼,壓低聲音道,“你快起來吧,這裏本宮讓人收拾一番便是。”


    那舞姬聞言,驚喜地抬了頭,眼中水波閃動。她站起身,朝宋清歡感激地福身一禮,忙加入到變幻的隊形中,又扭動身姿跟著節奏舞動起來。


    因舞姬人數眾多,這個小小的插曲並沒有引起大家的注意。


    宋清歡看一眼長幾前打碎的酒壺和幾上傾灑出來的酒液,正要叫晴兒和瓏兒上前處理,忽見有一青衣小宮女不知從何處匆匆走到她身後,微微一福,低聲道,“殿下,這裏奴婢來收拾吧。”


    宋清歡“嗯”一聲,便收了吩咐晴兒和瓏兒的話頭,繼續欣賞起歌舞來。


    那小宮女掏出帕子,將幾上的酒液擦幹淨,見有些許濺到了長幾一角的美人玉瓷瓶上,又仔仔細細將花瓶也擦幹淨了。這才繞到長幾前,將地上的碎片收拾幹淨。


    小宮女手腳麻利,很快便收拾妥當,站起來對著宋清歡微微一福,匆匆退去。


    沒多久,卻又去而複返。


    宋清歡抬頭看她一眼,見她微垂了頭,手中紅木托盤上放著一白玉酒盞。她將酒壺放到宋清歡的長幾之上,屈膝低聲道,“殿下,奴婢給您換了壺酒水來,您慢用。”


    宋清歡應了,剛要轉頭看迴場中,卻恰好瞥見這宮女抓著托盤垂下去的手,細長的手指緊緊抓住托盤的邊緣,十分用力,隱約能見到手背上露出的青筋。


    她凝了目色,不動聲色地將目光上移,落在那小宮女麵上。


    小宮女依舊低垂著頭,下頜尖巧,麵容並無甚出挑之處,睫毛抖動著,似有幾分慌亂。


    她在緊張?


    自己的態度算得上溫和,應該不存在害怕之故,那麽好端端的,為何會緊張?


    宋清歡心中存了疑,卻並未出聲以免打草驚蛇,隻緩緩挪開目光,不疾不徐應了,“知道了,你退下吧。”


    小宮女似輕舒了口氣,福身一禮,忙不迭退下。


    宋清歡清亮的光中閃過一絲若有所悟的神色,不緊不慢地看向幾上放著的白玉酒壺上,心念微動。


    難道……?


    她心中掠過一絲猜想,麵上卻並無任何神情變化,隻緩緩伸出手,拿起白玉酒壺替自己斟了一杯。


    清澈透明的酒液緩緩注入杯中,宋清歡執著杯盞,看酒液在杯中微微晃動著,眼中眸色深沉。這酒液,看上去似乎並無異常。她長睫一斂,將杯盞送至唇邊,卻並未著急品嚐,而是一麵嗅著盞中酒液,一麵用餘光打量著場中情形。


    大部分人的目光都落在場中的歌舞伎身上,沈初寒倒是有意無意地朝這邊看來,但他方才便是如此,算不得異常。目光轉了一圈,沒發現什麽,正要收迴,忽然敏感地發現不遠處的宋清羽正朝這邊看來。


    她的目光有些扭曲,有憎恨,有快感,還有幾絲琢磨不透的古怪。


    宋清歡淡淡抬眸,正撞上她還未來得及收迴的目光。宋清羽眼中閃過一絲慌亂,慌忙垂了頭,正襟危坐注視著前方,再也沒有看來。


    眉尖一蹙,宋清歡心中愈發存了疑。


    她這神情,分明是心中有鬼。


    斂了心思,專心聞著杯中的酒水。不知為何,直覺告訴她,這酒水,一定有什麽貓膩。忽的,她眸光一冷,握住杯盞的手緊了緊。


    酒香濃鬱,不過她還是隱約分辨出來酒液中有合歡花和迷迭香的氣味。那氣味極淡,被掩蓋在酒香之中,若不是她對藥理藥材頗有研究,怕是也會大意了去。


    眸中冰寒如雪,餘光朝宋清羽身上一刺,嘴角浮起一抹冷笑。


    宋清羽,她果然安分不下來,竟妄想使此毒計!


    合歡花和迷迭香,這可是催情的藥材。宋清羽她,還真是不毀了自己不甘心啊。


    宋清歡不怒反笑,瞥見宋清羽似又朝這邊望來,唇角勾起一抹涼薄的弧度,緩緩仰頭,似將杯中酒液喝了個幹淨。


    宋清羽舒一口氣,不敢多看,忙轉迴了目光。


    宋清歡唇角笑容擴大,不疾不徐地拿出錦帕擦了擦嘴角,眸色微動,垂眸斂下眼中的嘲諷之色。


    她身旁的草地上,有液體緩緩滲入土壤之中。


    宋清歡的目光略過麵前玉骨瓷瓶中開得正盛的鳶尾百合,神情清冷,眼底寒意凜然。


    宋清羽,既然你這般不安分,我便讓你再嚐嚐心如死灰的滋味如何?


    酒過三巡,園中的氣氛愈加熱烈起來。


    太陽漸漸落山,園中各處石座路燈中碗口粗的紅燭都燃了起來,照得禦花園亮如白晝。


    聿帝似乎還沒有宣布散席的打算,宋清歡伸手沁了沁有些發熱的臉頰,估摸著那酒裏的藥效也該發揮作用了,起身站了起來,讓晴兒上去同聿帝通稟一聲,自己則帶瓏兒出了禦花園。


    剛走出園子,又有一青衣宮女迎了上來,雖不是方才那位,瞧著卻亦是眼生。


    那宮女朝宋清歡行了個禮,脆生生道,“殿下可是要更衣?”


    宋清歡應一聲,“本宮不勝酒力,先迴宮了。”


    青衣宮女忙接口道,“鍾公公在宮宴前吩咐過奴婢們,說宮宴後還設有煙火觀賞,讓賓客們盡量不要早退。殿下若是有些不適,不如先去映雪宮歇息片刻,待煙火快開始時,奴婢再去叫您。”


    映雪宮是禦花園不遠處的一處宮殿,專供在禦花園設宴時賓客更衣歇息之用。


    宋清歡心中冷笑。


    沒想到宋清羽這次的計謀倒是環環相扣,並不覺突兀。餞行宴既設在傍晚,宴後的煙火賞確實是必不可少的。宋清羽讓人以此為借口留住自己,若自己沒有發現那酒中的端倪,也許還當真中了她的圈套去。


    撩眼望那小宮女一眼,以手扶額,裝出一副嬌弱的模樣,氣息低沉道,“這樣也好。你前頭帶路吧。”


    小宮女麵色微喜,忙躬身應下,引著宋清歡往映雪宮而去。


    到了映雪宮,小宮女指著中間一處房間道,“殿下便在此處歇歇吧。”說著,伸手推開了房門。


    宋清歡不置可否,跟在她身後進了房間。


    房中布置得頗為雅致整潔,燃淡淡熏香。


    小宮女將房中的燈點上,朝她一福,“那殿下便在此休息片刻,稍後奴婢再來叫您。”宋清歡應一聲,假意有氣無力地朝她揮揮手,“你下去吧。”


    小宮女應身離開,臨走時,還貼心地將房門給關上了。


    待她一走,宋清歡起身走到窗旁,透過窗棱見到那小宮女的身影融入夜色中,收起臉上裝出來的柔弱,走到房門前將門拉開。


    身後的瓏兒麵露不解,“殿下,您這是……?”


    “這房中的熏香似乎有些問題,我們去隔壁房間說。”宋清歡神情微冷,目光淡淡掠過窗台一角熏香嫋嫋的鏤空銅香爐。


    香爐中燃的是凝神靜氣的沉水香,乍一聞上去似乎並無異樣,可宋清歡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不管是什麽,既然方才那宮女引著她來了這間房,那這房中就必然有貓膩,還是趁早換一間的好。


    說著,探出身子四下一瞧,見夜色深重,四周寂靜並無人聲,徑直走出了房間將門合上,然後帶著瓏兒閃身進了隔壁房間。


    一進房中,瓏兒也飛快將房門關好,以免被人瞧見。


    宋清歡轉過身看向她,勾唇一笑,“好了,雲歌,你可以現形了。”


    話音落,隻見瓏兒清脆應了,伸手在臉上一抓,很快,她從麵上揭下一張薄如蟬翼的透明麵具。而她的麵容,也變成了一張陌生的臉龐。身子一抖,身量也拔高了些許。


    此時站在宋清歡麵前的,已經完完全全變成了另一位陌生的宮女。


    月光下,能瞧見她粉麵杏腮,英氣的遠山眉,端的是位清秀佳人,似乎就是位普通宮女無異。可若細細一瞧,能發現她的眼睛,有著尋常宮女沒有的銳利。而且行動間氣息接近於無,甚少起伏,一看便是習武之人。


    這女子,並不是真正的瓏兒,而是母後給她留下的勢力之一,以宮女身份潛藏在宮中的雲歌。


    雲歌最厲害的,不是武功,而是易容術。


    來此次餞行宴之前,宋清歡總有種預感這宮宴上會發生些什麽,所以提前通知了雲歌,讓她假扮成瓏兒隨自己一同參加。真正的瓏兒,此時正在自己的房中睡得香甜,並不知情。


    雲歌朝宋清歡笑笑,恭謹行禮問道,“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荀美人身邊那位叫杏桃的宮女,你可見過?”宋清歡目露沉思之色。


    “見過。”雲歌點頭。


    “她今日並未隨荀美人來參加餞行宴,你易容成她的模樣,然後……”宋清歡朝她招招手,示意她附耳過來,然後在她耳邊低低囑咐了幾句。


    雲歌聽罷,麵露歎色,“殿下真是好計謀,奴婢這就去準備。”


    目送著雲歌走出房間,宋清歡關上房門,透過半掩的窗戶看向不遠處燈火通明的禦花園,眸中落一片深沉。


    宋清羽,既然你這麽不安分,那我便陪你玩玩。


    ------題外話------


    說好的二更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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