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黃昏,遠處的酒館開始喧鬧起來,男人的笑聲和女人的笑聲混成一片曖昧不清的淫|靡慵懶。西瑞爾在普利佩特城晝夜交替的時刻從塔中走出,背後是一片晚霞彌漫。他頎長的身材裹在寬大的黑色長袍之中,眉目的輪廓秀氣清俊,幾乎令人分不出男女。


    馬車停在外側,他要過去就必須從她和賽科斯塔的馬車中間過。但是這世上的事總是你怕什麽來什麽,西瑞爾在經過她的馬車旁時下意識地加快了腳步,卻仍是沒能避過。


    一隻白皙修長的手吱呀一聲推開了車窗,裏麵傳出一把清潤低柔的嗓音,“去烏布裏亞的路途經梅歐提斯,你跟我坐一輛吧。”


    他隻能停下腳步,車廂裏光線昏暗,但仍能看到那顆在她額前搖曳的綠鬆石,波光流轉,魔鬼一般的蠱惑人心。


    他此刻內心十分複雜,但又不能讓她看出來,隻能若無其事地別開視線,沉聲道,“不必了。”頓了頓,又怕她多想,難得地解釋了一句,“同坐一輛車有些擠。”


    解釋就是掩飾絕對是一句真理。


    他話說出口就後悔了,黑暗教廷向來出手豪奢,何況是給神使準備的馬車,裏麵就算同時坐八個人也仍舊寬敞。果然,她將手收迴去,支在了下頜上,探出半張臉來,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番,神情十分玩味,“你覺得會擠?”尾音斜斜得上揚,帶出一股子慵懶調笑的意味。


    西瑞爾有些尷尬,看著那張似笑非笑的臉,心道她還真不是個正常女孩。他就站在她麵前,一隻手臂的距離,她不臉紅不羞澀也就算了,竟然還反過來調侃他。不過被她這麽一說,他反倒放鬆了下來,按平常與她相處的語調淡淡地道,“我坐我那輛馬車去就行,你這裏也能寬敞些。”


    她卻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笑話,唇角原本隱約的笑意漸漸擴大,“你這身材根本不可能帶來什麽麻煩,盡管放心上來吧。”說到最後,看向他的眼神幾乎帶了幾分揶揄。


    西瑞爾一直很在意兩件事,一是自己這張陰柔女氣的臉孔,二是不夠強壯的身體。這兩者都屬於絕對的雷區,誰踩誰死。她剛才的話裏話外,顯而易見就是在調侃他身形單薄,若是換了另一人在他麵前說這種話,此刻早已化作了一堆連骨渣都找不出的黑粉。


    但是即使這話是從她口中說出,要西瑞爾坦然接受也是不可能的,聽到這種揶揄,他到底還是生出了些許火氣,心道既然這身材她這麽看不上,她還喜歡他幹什麽。隻是這話隻能心裏想想,根本不能說不出來,他隻能憋著一肚子氣轉身就往自己的馬車走,不再搭理她。


    語琪見他頭也不迴地往前走,覺得好笑,叫了幾聲他也不迴頭,隻好起身下了車追上去。


    在如何把腳步匆匆的人截下一事之上,語琪很有經驗,她沒有一邊勸說一邊在後麵或者旁邊跟著走,那樣十有□□你會被不為所動的對方甩一個冷豔高貴的背影。她沒有說話,隻是幹脆利落地三步做兩步超過他,在他斜前方一個轉身,把一隻左手按在他麵前,優雅地做了一個‘請停下’的手勢。


    精靈的速度奇快且動作輕盈無聲,做起這一連串事來簡直像是帶了掛。西瑞爾隻看到一片殘影在身側閃過,再迴過神來時,她已經一隻手攔在了自己麵前,身後是一大片因轉身而蕩開的黑袍下擺,像是展開又收攏的巨大黑翼。


    這樣的速度與輕盈,怪不得暗夜精靈都是天生的刺客。


    心裏下意識地冒出了這樣一句感慨,然後他立刻意識到這不是感慨的時候,迅速冷下臉來,麵色沉沉地看著她。


    “長得倒像是秀氣文靜的女孩子,怎麽脾氣這樣壞。”她收迴按在他身前的手,似無奈似責怪地看他一眼,“我話還沒有說完,你就走了,怎麽叫都叫不停。”


    西瑞爾最介意兩件事,一是有人說他瘦削,二是有人說他長得像女孩子。這樣短的時間內,她一個不落地把這兩個雷區踩了個遍,他憋了一肚子的氣,偏偏對著一個喜歡自己的女孩,又不能打又不能罵。他深唿吸,勉強壓下胸口的火氣,幾乎是咬著牙一字一頓地道,“那麽請你把話說完,然後給我讓開。”


    語琪瞥了他一眼,忽然朝他靠近了一步,西瑞爾臉一下子僵掉了,整個人瞬間變成了一座不得動彈的雕像。她將他的變化收入眼底,卻隻當做沒看到,自顧自地低下頭,將手貼向他的心口,魔力流動最迅速的那個地方。西瑞爾身體一震,下意識地退後了一步,看她的表情像是神聖高潔的光明祭司看著陰險狡猾的黑巫師。


    見他反應這樣大,她挑了挑眉,收迴手道,“我隻說兩句話,說完以後不再攔你。”


    看她麵色從容語調平靜,他才迴過神來,然後立刻意識到自己剛才的失態,臉色變得十分難看。其實也不能怪他多想,任何人在發現了那樣的事情後,被她突然之間做那種動作……誰都會想到不對的地方去。


    “你身體的變化馬上就要開始了。”第一句話。


    “我剛收到文森特收集齊的材料,在馬車上就可以完成調配。”第二句話。


    她說到做到,兩句話說完之後就側過了身體,作出一副給他讓路的姿態。


    但是那兩句話的威力十分可觀,西瑞爾雖氣得牙癢癢,但還是不得不上了她的車。


    旁邊一直停著沒走的馬車中傳出賽科斯塔意味不明的一聲輕笑,語琪莫名地看過去,收迴目光的時候看到斂炮登車的西瑞爾也在看那邊,臉上的神色幾乎可稱是惡狠狠的。


    語琪得逞了之後沒有再繼續氣他,偶爾挑撥一下是情趣,挑撥得太過就是仇敵了。她很安分地坐在她的位置上,整理著器具和材料,做一個活動著的啞巴生物。


    但是西瑞爾從來就不是一個心胸寬大的人。反派大多如此,小心眼還記仇,自從上車之後他就沒給過她好臉色看,整個人如千年寒冰一般散著冷氣。


    隨著兩人之間沉默的時間愈長,他臉色愈是冰寒,身上威壓愈是重。


    語琪覺得不能再放任他這樣下去了,神使隻憑借散出威壓都足以殺人,她聽到前麵的車夫牙齒都在抖了,馬車也劇烈顛簸了三次,再下去估計就是翻車了。她放下整理好的器具和歸類完畢的材料,在他對麵的座椅上坐下,十指交疊擱在膝上,麵上帶著點兒笑,微微側著臉看他。


    西瑞爾沒有別開視線,他直直地看著她帶笑的臉,眉角眼梢的冰寒不減,一張原本秀氣安靜的麵孔此刻竟森冷若冰雪雕成。


    她往後靠了靠,眼睛裏有笑意,“生我的氣啦?”


    西瑞爾看著她那張滿不在乎似笑非笑的臉,隻覺得更生氣了。這個有著一張高貴臉孔的精靈內裏是一副再漆黑不過的心腸,把別人惹了之後她倒是悠遊自在地在那擺弄她的東西,完了還一副沒事人的樣子迴來笑眯眯地問你是不是生她的氣了。簡直無恥!


    從小西瑞爾就不是一個會吵架會耍嘴皮子的男孩,誰得罪了他,他安靜地沉默地在心底記下這一筆,等到一年、兩年……甚至十年之後,他再以十倍百倍報複迴去,踩著敵人的頭顱,用他秀氣漂亮的臉蛋綻出一個冰冷刺骨的微笑。


    但是對此刻坐在他對麵的這個家夥,他清楚地知道就算她把自己得罪了個底朝天,十年之後就算有機會報複她,他也下不了手。不能報複,隻能生氣,但是他又不是那種會自己排解自己的人,一個人坐在那裏,越想越氣,越想越氣,偏偏她還用那種哄小孩子的語調跟他說話,好像他此刻的怒氣在她眼裏如孩童賭氣般不值一提。


    他忽然很想問問她,這就是你喜歡一個人的態度麽?但是這種話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他懶得再看她那一臉氣人的笑,煩躁地別過頭。


    ·


    她仍舊一副脾氣很好的模樣,笑眯眯地,“看看你,心眼這麽小,又記仇,火氣還大……我到底是哪裏得罪了你啊?”


    很好,很好,剛才說他身材不好,長得像女孩,現在又說他心眼小、記仇、火氣大,西瑞爾忍耐又忍耐地閉了閉眼,才把那句已經到了喉嚨的‘既然如此你還喜歡我幹什麽’給勉強咽了迴去。


    見他不說話,她倒也不放棄,輕輕交叉的十指鬆開,上身前傾,湊得離他更近了些,像是要看清他臉上的表情。見她靠得這樣近,西瑞爾大驚失色,頭下意識地往後仰,黑眼睛瞪得老大,“你幹什麽?”


    “我——”她唇角一勾,還沒來得及說點什麽,就驀地瞪大了眼睛,小小地驚唿了一聲。


    就在她往前傾,他往後仰的那一刹那,他身上的血肉筋皮瞬間消失了,寬大的黑袍癟下去許多,隻留下一個空蕩蕩的骷髏和她麵對麵。猝不及防之下的變化讓兩個人都狠狠地愣了一下,西瑞爾迴過神來的時候,她的一雙爪子已經按在了自己兩邊的臉頰……不,是上頜骨和下頜骨之間那塊凹陷的地方。


    第一個浮現出的想法不是被人觸碰的惱怒,而是……現在的他這麽猙獰惡心,她到底是怎麽摸得下去的!


    她扳著他的頭骨,倒是一點兒也不嫌硌手可怖,還湊得很近,很認真很專注地觀察著什麽,看完了之後半句話也沒說,一個轉身就開始調配藥劑。


    她的動作很快,都帶著殘影,大大小小數十個試管燒瓶在她指尖交錯旋轉,顏色各異的藥劑互相混合,冒著詭異的泡泡和煙霧。不像是個藥劑師,倒像是站在酒館中央的調酒師,鎮定自若地表演著藝術似得拋接技巧,會在最後把一杯豔麗的雞尾酒滑到客人手邊。


    車廂內一時歸於寂靜,隻有她手中的試劑會偶爾因起泡而發出咕嚕嚕的聲音。


    西瑞爾看著她緊抿的唇線和認真專注的側臉,心奇異般得漸漸平靜了下來,剛才的惱火與怒氣莫名其妙得消失不見。他甚至忘記了現在的自己隻有原先兩成實力的事實,整個人不知不覺地放鬆了下來,怔怔地看著她長到不可思議的睫毛,以及眼下那淡淡的青黑……她為了這些事,估計又是幾天沒睡覺。


    他的一生很簡單,恨著這世上的大多數人,然後感激著為數很少的那麽一兩個人,但是到了這隻精靈這裏就變得很奇怪。她嘴巴壞起來的時候讓人恨得牙癢癢,就像剛才他氣急了的時候,甚至想把她那偶爾抖上一兩下的尖耳朵給咬下來,但是等真的有需要的時候,卻不用要求什麽,她不聲不響地就已經把所有能做的都做了,把一雙眼睛熬得發黑,然後轉過頭又對你笑得一臉輕鬆至極,好像她做的這些都隻是最簡單不過的舉手之勞……然後她所有的壞嘴巴和賤笑都變得讓人莫名地心軟。


    就像現在,她完成最後一個步驟,一直繃緊的身體終於放鬆下來,轉過身把裝著藥劑的水晶瓶塞給他,卻隻是滿不在乎若無其事漫不經心地微笑,“揮發性的。不用喝下去,吸入就可以……喂喂不謝謝我麽?”


    西瑞爾接過,淡藍色的霧氣咕嚕嚕地自水晶瓶中散出來,她的麵容在煙霧之中顯得遙遠而朦朧,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隔著層層疊疊的藍霧看著她那雙深夜般的黑眼睛,輕輕輕輕地說,“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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