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是心向往之,卻無力為之了。倘若有閑暇,你會喜歡怎樣的女子?”


    還是初次有人問這個問題,許是她問的時候神態自然,那時未覺被冒犯,倒是頗覺新奇,於是也就隨意地道,“容貌清秀些,性情好些也就是了。”


    “這般質樸無華的喜好?朕還以為你會說顏賽西施,智比諸葛的女子。”


    那時他沒有作聲,隻是無奈一笑,移開了視線。


    若是年少氣盛之時,或許真會那樣想,但他早已不是昔日恃才傲物無謂清高的少年,自然明白便是再平庸的女子都不會喜歡上一個宮監,更遑論她說的那樣容智雙絕的女子。


    ……


    那時他並未在意這段短暫的對談,但之後再想起,卻隻覺得她當時的每字每句似乎都意味深長,而那字裏行間所代表的含義,實在令人不敢置信。


    而他真正意識到這令人驚異的一切,是在瑞安公主與駙馬大婚的長夜。


    那日之前他曾勸她至少在麵上要表現出姐妹相睦的情形,畢竟幽禁太後本是無奈之舉,若要堵住天下人之口,不在青史上留下一個薄母苛姐的殘暴名聲,就必須厚待瑞安公主。


    她向來是善於納諫的帝王,隻是略一沉思便肯定了他的建議,立刻親自擬旨草擬了一份禮單,使得瑞安公主原本被司禮監克扣得稍顯寒酸的嫁妝頓時增了兩倍。於是瑞安大婚那日,浩浩蕩蕩的嫁妝隊伍自宮中抬出,讓京都百姓真正見識了一番所謂的“十裏紅妝”。


    ——這是他所最欣賞的君王品德,懂得克製且能屈能伸,從不因一時感情好惡而影響大局。


    而更令他感到訝異的,是她那日甚至抽出了空,親自擺駕去了喜宴道賀。無論如何,這都給足了瑞安麵子,若他不了解實情,或許真會以為她們姐妹情深。


    三拜天地之後,一對新人入了洞房,而酒宴席間仍是觥籌交錯,熱鬧不已。她喝了幾杯老臣敬的酒,便緩緩起身,借不勝酒力之名離開了席位,扶著他的手出了廳堂。


    然而等到夜風拂麵而來時,她便放開了他的手,帶著些許微醺輕輕一笑,“本是為做戲而來,如今看瑞安與駙馬郎才女貌一對佳人,倒真油然生出些許豔羨之意。”


    他們沿著府中長廊信步而走,歡鬧之聲漸漸遠去,唯有微風仍在搖晃著地上斑駁的樹影。


    他側頭看她,這個容顏姣好的少女著了一襲厚重繁複的禮服,露出領外的一截膩白脖頸細的仿佛不堪重負,但麵上神色卻頗為灑脫。他不禁微笑,“那皇上不若迴宮便擬旨準備大選,後宮本就不宜空虛太久。”


    “父皇後宮三千佳麗,卻不意味朕也必須三千才俊。”她的側臉覆著一層朦朧月色,語調微醺而慵懶,“朕其實同母妃更像些。”


    皇族家事,最好莫要多言,他深知這一點,所以但笑不語。


    而她卻偏過頭來,“不好奇麽,朕同母妃哪一點相像?”


    他隻得輕笑,“是過人的美貌麽?”


    “你知道朕說得不是這個。”她看著他搖搖頭,輕輕道,“一杯合巹,許君三生。恩愛不移,至死不棄。這是母妃當年說予朕的心願,亦是朕的心願。”


    那時他已隱約覺察到些許不對,不知是夜色太曖昧,還是她的聲音太繾綣,無論如何,他覺得危險,隻謹慎地道,“自古帝王多薄情,皇上如此專情倒很是難得。”


    許是真的有些醉了,她笑得有些恍惚,“薄情的不是帝王,而是男子。朕生就女兒身,自然向往一生一世一雙人。”說罷她抬手扶額,似是酒意泛上來,有紅暈漫上她的雙頰,而她的步伐也略有些不穩。


    他愣怔一下,抬手輕輕扶住她,“那邊有座涼亭,皇上不如過去歇歇。”


    待兩人都在亭中石桌旁坐下,她低頭醒酒,而他為避免方才危險的話題,隻有岔開話,溫聲細語道,“其實皇上若當真不願瑞安公主好過,隻需在暗中使些手腳便可讓他們夫妻不和。”


    她輕揉眉間,不甚清醒地搖了搖頭,“得饒人處且饒人,也不必做得太絕——之前同她不對付是因為趙氏。如今趙氏已是階下囚,朕早已得勝,何必再咄咄逼人,倒顯得麵上難看。”


    他本意也並非要尋瑞安公主的麻煩,因而隻是微笑一下,便不再提。


    而她似乎酒醒了些,緩緩扶著桌沿起身,靠著柱子憑欄遠望,“況且無論如何,她都是朕在這世上唯一的至親了,便是再厭惡,朕也會保她一世平安。”


    遠處交杯換盞的笑語聲隱隱約約傳來,夜風揚起她身上華服一角,樹葉摩擦的悉索聲宛若歎息,輕微、低柔而又蕭瑟。月光之下她的臉龐宛如浸水美玉,潮紅的眼角微微上挑,麵容嫵媚,眼神卻寂寞。


    那一刻她不再是溫和穩重的君王,而像是被誰拋下的孤女,迷茫、落寞、孤獨,他不知為何有些心軟,終是起身走到她身邊輕輕道,“夜風傷身,迴宮吧。”


    “……子慎。”


    “臣在。”


    “你說要助朕手握萬裏河山,看朕成千古霸業,若朕做不到,你會離朕而去麽?”


    他隻能哄孩子般溫聲道,“皇上會做到的。”


    “如果不行呢?”她難得如此固執,他隻得輕聲歎息,“臣依然會在皇上身邊的。”


    她笑起來,朝他轉過身來,卻因醉酒而身形不穩,晃了一晃便貼著柱子慢慢滑了下去,重重華服逶迤鋪散開來,像是深夜盛放的嫵媚幽蘭。


    他蹲□,想要扶她起來,她卻懶懶地笑,擋開了他的手。


    他不禁皺眉,正不知該如何是好時,那一隻剛剛擋開他的手自己伸了過來,因蒙了一層月光的緣故,愈發泛著玉石般的潤光。


    他疑惑地看過去,卻隻在她一雙清潤黑沉的眸子中看到自己的倒影,似遠若近,似即若離。微風繞過,枯葉輕鳴,而她的指尖在自己臉頰旁堪堪停住,那修長的五指猶豫地微張又輕輕收攏,宛如尋不到一處棲息枝頭的鳥兒倦累地收攏起雙翼,無聲的落寞。


    最終那隻手緩緩落下,掩飾般地搭在他肩上,聲音輕而飄渺,“朕累了,迴宮吧。”


    那日的情形尤曆曆在目,他不是不解風情的少年,即便她從未明言,對於這般明顯的事實也不會全然不知。可這份感情太不合常理,所以她不曾開口,所以他裝作不知。


    其實於此一事他還算熟稔,深宮寂寞,難免渴望陪伴,當初的趙太後就是如此。但那時雙方都知這僅僅是冰冷的交易,不含情分,所以才能穩妥無事。


    可她不是,她動了真,他不能用應付趙氏的那一套來應付她,她要的是兩情相悅,兩心相許,但那太奢侈,也太危險,他給不起。但凡此刻做出了任何迴應,未來就必然麵臨萬劫不複的險境,畢竟現在她隻是一時迷惑,而等有了真正所愛的男子後,必然會因與一個宮監有過情而感到恥辱。


    因此對於她的試探,他隻能漠然應對。不是因為不喜。相反,他承認自己欣賞她,也感激她的信賴與重用。更難得的是,她雖自小居於上位,待人卻沒有玩弄之心。為此他甚至有點兒喜歡她,但他不會為此做出什麽衝動的事。


    那晚他將她帶迴乾清宮,兩個大宮女忙前忙後地給她醒了酒,又給她一件一件地褪下繁複的華裳頭飾。約莫一盞茶過去,她看上去似乎清醒了許多,坐在梳妝櫃前看向自己的眼神也染上了一絲尷尬之意。


    那樣的神情,使她一瞬間小了許多歲,宛若自知犯錯的孩童似的,他有些無奈,又有些想笑,但最終隻是淡淡地看著她,一聲不發。


    她似乎明白了什麽,有些自嘲地扯了扯唇角,緩緩別開了視線,聲音也淡了下去,“朕酒醉糊塗,言行恐有失當,你莫要介意。”


    深夜寒重,她之前醉酒又吹了冷風,不出所料地有些受涼,聲音裏帶著濃重的鼻音,聽上去悶悶的。


    等到頭飾全部卸去之後,她抬手讓宮女退下,緩緩側過頭看他。見她似乎是想要說些什麽,他抬眸溫聲道,“夜深了,皇上若無他事吩咐,臣便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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