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十七服下經樓嘯口述的藥方之後,已過了近三個時辰。


    當時趙清顏神色平靜地扔下句十七的病症有救了,墨雲有一瞬的訝異。他未曾想到趙清顏這樣快,這樣順利便迴來了。


    對於趙清顏帶迴來的藥方,墨雲持一絲懷疑態度。故抓藥的時候每一樣都仔細問詢了藥效和用法之後,確保對人體無害,這才稍微放心地帶了迴來。


    服了藥,十七突然又開始發起高熱。墨雲當下一驚,馬上同另外幾個下人端著水盆和布巾自偏房進進出出。趙清顏立在一邊沒有說話,麵上也有一些沉。


    不過好在,這次沒過多久,燒便退下去了。不知是否是藥效的關係,十七出了點汗,臉色還是很蒼白,神情卻不似方才那般痛苦了。


    為此,整屋的人都稍稍鬆了口氣。


    折騰到現在,窗欞之外,天已擦黑。王大娘自火房端了晚膳過來,十七的那份依舊是煮得稀稀的米粥,簡單摻了些雞絲和蔥花。


    墨雲上前,接過王大娘手中的托盤,點頭道了聲謝,便端著湯碗迴到十七的榻邊。


    饒是那墨雲如何仔細,大男人下手還是顯得粗魯了一些。再加上十七現下仍舊是昏睡狀態,薄唇無意識地緊緊抿著,墨雲試了幾次,好不容易將勺子裏的米粥喂進去些,又原數順著唇角流了出來。


    “本宮來吧。”


    趙清顏沉默著看了一會兒,淡聲道了這句。


    杏桃站在趙清顏身後,聽見自家主子這樣說道,當下皺起了眉,脫口道:“公主,你也還未用過膳呢,先去用一些吧。這點小事,讓奴婢來做便是了。”


    趙清顏並未理會杏桃,徑自抬步走去榻角站定。目光落在墨雲的臉上,墨雲頓了一會兒,轉眸望了一眼床榻上的十七,猶豫地將瓷碗遞到趙清顏手上。


    “公主你……小心一些,爺現在還沒有意識,一次喝不進多少,得慢慢的來……”


    墨雲蹙著眉將位置騰給身旁的女人,他懷疑這個嬌生慣養的公主是否真的知道該如何照顧人。隻口中的話尚未說完整,趙清顏隻淡淡瞥了他一眼,便一語不發地坐了下來。


    趙清顏坐在床沿,手捏著湯匙,細細舀了一勺冒著熱氣的雞絲粥。


    她把勺子湊近十七的唇邊,正要喂他,卻又想到了什麽,收迴了湯匙。她垂下頭來輕輕吹了兩下,才又送去他的嘴邊。


    趙清顏喂人吃食的動作也不熟練,卻出奇的耐心。一旁原本來帶了幾分緊張的墨雲見了,神色也慢慢鬆了下來,不再吭聲。


    隻這一幕,望在了素來護主的杏桃眼裏便有些不是滋味。自家公主,身份何其尊貴,這些時日為了這十七卻屢次做出一些降尊紆貴,有失身份的事情。現下竟親力親為伺候起他用膳了,這成何體統?


    杏桃圓潤的臉蛋緊緊皺在一起,她看不下去了。繡鞋微移,她剛想出聲,手臂卻被一股力道突兀地鉗製住。杏桃錯愕地迴眸,卻瞥見墨雲那張冷硬的麵孔,此刻威脅一般地死死盯住自己。


    杏桃未做任何準備,猝不及防被墨雲惡狠狠的眼神給嚇得身板止不住一抖。


    正失神之際,攥住自己的那人忽然在這個時候加大了力道,另一隻手及時探上前,捂住杏桃還來不及脫口的驚唿聲,連拖帶拽地就把她扯出了廂房。


    墨雲帶著杏桃離開了,其餘幾個候在一邊的下人見此,也識趣地各自放下了手中的東西,紛紛告退。屋內,便隻剩下了趙清顏和至今昏迷不醒的十七。


    便是趙清顏刻意小心輕柔了些,喂進去的米粥還是有部分沒被十七咽下去。不過好在,這一勺一勺下去,進了他肚子的也有大半。


    趙清顏將空了的瓷碗放迴托盤上,尋來一片絹帕,坐在榻邊,擦拭起十七被弄髒了的嘴角。


    “你這人,這次這樣麻煩了本宮。等你醒來,本宮定會好生責罰你一頓。”


    趙清顏繼續著手中的動作,並未抬眸,隻口中低低沉沉地道出了這句。


    房屋裏除了她自己,便隻有一個沉睡不醒的十七,這話也不知是道給誰聽的。


    半晌,擦拭幹淨之後,趙清顏將絹帕展開,與瓷碗一起放置一側。


    也許是用了一些熱的吃食,又也許是藥效確實有用,十七的臉色看上去似乎又好了一些。唇片也不那樣幹澀,微微多了一點血色。


    趙清顏低下頭,仔細看著他。


    十七現下的睡容顯得安穩了一些。


    那雙濃黑的劍眉已經不知不覺舒展開來,再往下則是兩道濃密的睫毛,隨著他一深一淺的唿吸,微微顫動。


    趙清顏伸出手,撫了撫他的側臉。


    不知是否睡夢中的人,身體仍會帶有一些意識。趙清顏貼近十七時,十七緊閉著眼,微不可察地往她那邊靠了靠。


    十七的臉麵向她,轉動的瞬間,帶著幾分涼意的薄唇輕輕擦過她手心最柔軟的位置。


    趙清顏怔了怔。


    手掌中心一片酥麻異樣。她垂著頭,瞥見貪戀地貼著自己的男人,刀削一般的薄唇似有若無地挽起了一個細微的弧度。


    十七還是沒有醒來,但他的嘴角確實是彎了。


    趙清顏又看了一會兒,紅潤的唇瓣微勾,淺淺的笑意在唇邊蕩漾開來。


    削蔥般的玉指輕輕蹭了蹭十七的嘴角。她的嗓音低柔,似乎又摻雜了一點別的什麽東西。


    “都睡著了,還這樣不老實……”


    又過了半柱香的時間,趙清顏才起身離開。


    推開房門的時候,趙清顏在門外看見杏桃和墨雲正在門外爭吵什麽的模樣。似乎是害怕吵著房內熟睡的人,他們嗓音壓得很低。


    但趙清顏還是大致上聽清楚這兩人在爭執一些什麽。


    杏桃不願趙清顏留在裏麵’伺候’十七,覺得這樣有失身份。而墨雲則看十七好不容易安穩地睡下,執意攔著杏桃不讓她衝進去。


    現下趙清顏出來了,兩個人也不吵了。杏桃眼眸一亮,湊到趙清顏跟前絮絮叨叨念個不停。墨雲立在原地,沉默著同趙清顏對視了片刻,嘴唇微啟,他忽然低聲道了句:


    “謝謝。”


    這個時候,墨雲方才眼底的那抹躊躇和懷疑已經不見了。趙清顏知曉麵前這人是在感謝自己照顧十七的事,又或者是願意為了十七向那樓嘯尋來解藥。


    但趙清顏卻並不覺得墨雲有任何向她答謝的必要。


    她並非是為了誰,才想治好十七。她自己不想再瞧見十七病怏怏的模樣罷了。


    趙清顏站在石階上,看了墨雲一眼。她隻輕點了下頭,便帶著杏桃迴南苑去了。


    **


    聽說十七那日到了夜裏,燒便已經完全退了。這個時候便可以確定樓嘯給的藥方確實有效。


    為此趙清顏感到頗為慶幸,幸好這宅邸之中還有一個樓嘯,也是冥冥之中,十七給他提供了一個避身之處,否則他們定然此刻依舊拿著十七身上的病症一籌莫展。


    趙清顏是個言出必行的人,她自然記得當初同那樓嘯允諾了一些什麽。


    在收到十七的身子逐漸好轉的消息後。南苑內,趙清顏尋來了紙張,提筆便寫了一封密函,次日送去宮中慕容玉文手上。


    又過去兩日,十七的氣色愈來愈好,手腳抽搐的狀況也減輕了許多。期間十七斷斷續續清醒了一兩次,雖然意識還不清明,但已是大喜事了。


    若是依樓嘯那日所言,十七再過不久便可以完全醒來了。


    但是趙清顏並沒有等到十七醒來的那一天。


    大概是有一日趙清顏用完早膳,在杏桃的扶持下正沿著長廊朝偏房的方向走,一隊身著戎服甲胄的皇宮侍衛,神色肅穆地朝她走來。


    領頭的侍衛身形最為高壯,甲胄下衣袍的顏色同後麵幾名也略有不同。他弓身一揖,恭恭敬敬道了聲:“公主金安。”


    趙清顏微微眯起美眸,依稀記起麵前這個年不過三旬的男子似乎是趙黎繼位以來,欽點的禦前統領。年紀輕輕便獨當一麵,率領了宮中三四個小隊,便是那慕容先生也曾經對他賞識有佳。


    “聖上下旨,請平陽公主同在下迴宮一趟。”


    這話乍一聽,似乎恭敬有禮。但實則男人說出口的時候,麵上冷硬肅穆,嗓音低沉平穩,沒半分問詢的意味。


    趙清顏神色微凝。


    趙清顏不吭聲,那統領便弓身立在原地,麵無表情地等著。


    站在趙清顏身後的杏桃何時見過這種陣仗,當下心道不妙。她見領頭那個身披鎧甲的男人靠近了自家主子,自家主子麵色也有些不對。


    杏桃咬著下唇,硬著頭皮想著衝上前護著公主。卻被趙清顏迴眸淡淡掃了一下,壓了迴去。


    趙清顏此刻心底卻是明鏡,


    看來那趙黎現下是執意要讓她迴宮了,甚至這般大費周章尋來了一隊精兵便是為了擄她迴去。


    十七身子尚未康複,連宅邸裏看上去最靠得住的墨雲也不知去向。但憑她自己一人,自然是強不過麵前五大三粗的禦前侍衛。


    趙清顏沉吟片刻,抬起頭來,眸底清清冷冷的一片。


    半晌兒,紅唇微啟,她淡淡道了一句:“那便勞煩統領大人了。”


    **


    她被軟禁了。


    錦繡閣大門外裏三層外三層被緊緊實實地圍了個密不透風。


    而那小王爺旭兒,也被暫時接到後宮淑妃娘娘那裏暫住一陣,避免他知曉自己皇姐姐被困在錦繡閣,又鬧到長寧殿大哭小叫。


    聽聞此事的人,皆感到詫異不已。


    要知道無論是先帝,還是趙黎,對這個平陽公主皆是愛護有佳。比起先帝,趙黎這個做皇帝的更甚。


    道是成年禮那一年,宮內按照規矩為皇帝選了一批品行皆為端莊上乘的秀女。層層考核之後,有三名脫穎而出被帶到了聖上麵前。


    在其中,趙黎頗為喜愛禮部尚書的小女郭婉兒。那女子麵相或是才藝都是絕佳,皇上對其寵愛有佳,甚至當場賜予了郭婉兒美人的封號。


    怎料,許是那郭美人年幼不懂事,竟在一夜歡好之後,頭腦發昏,不知怎的便念叨了句平陽公主如何如何。


    倒也不是什麽尖酸的刻薄話,便隻是隨口評論了一番公主同那大將軍大婚之後,日子過得似乎不如世人想象的那般甜蜜和睦。也是知曉枕邊之人對自己皇姐素來愛戴,這才特意提醒聖上要挪空多關注一下此事。


    誰知道,也不知是這句的哪裏觸怒了龍威。趙黎當下麵色就黑了,冷冷地撂下一句’朕的皇姐可是能由你這等低賤之輩妄加評論的。’,然後便換人把身上還一絲不掛的郭美人給趕出了寢宮。


    那郭美人雖說不是長女,卻也是來自禮部尚書府上的千金小姐。這樣的身份被趙黎稱為“低賤之輩”,這不但使得剛受了幾天隆恩的美人一下子成了後宮中議論最多的大笑話,更無疑是掃了禮部尚書的門麵。


    因為此,之後的很多日早朝上,禮部尚書的臉色都有一點僵。趙黎卻沒有一絲悔意。


    從此可見,這個平陽公主在聖上心裏重量有多大。


    而這次,趙黎竟有意軟禁了公主,並下令,若無口諭,閑雜人等不可踏入錦繡閣半步。這事一傳出來,宮內無疑是議論紛紛,每每有人路過公主府,都會忍不住駐足小心瞧看一眼,或是同身旁的人指指點點,論上兩句。


    不過對於自己被禁足在了錦繡閣,趙清顏本人從被那禦前統領接迴來的路上,便隱隱約約有一些預料到了。


    她起初隻是有一些不解為何趙黎忽然改了心思。要知道,即便是之前他看不慣自己出宮在十七住處待了這麽久,卻也是暗自裏找上十七,而絕不是像這般把她不由分說地直接擄迴來。


    直到今日下了早朝,慕容玉文神色肅穆地前來。告知她說,她那日書寫的密函,不知怎的落入了皇帝手裏。


    他從在跟前伺候的公公口裏得知,當時趙黎一讀完那信,盛怒之下,將桌案上的奏折硯台全數一把掃到了地上。


    趙清顏這才明白過來。


    “清顏妹妹,你現今被皇上軟禁在此。按理旁人是不能隨意進出的。在下之所以現在可以過來,也是方才在殿外求了許久,允諾了皇上要好生勸戒你一番,才得了這麽些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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