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君站在車旁,仰起頭,揚揚手中的卷子。陸仁洲降下車窗,頭往副座一點示意她先上車。成君爬上車,陸仁洲掛檔調頭把車拐出去。


    “快走快走,那幾個阿姨看見鴿子很激動呀!”成君“哈哈”大笑。


    陸仁洲掃了她一眼,“不是你邊跑邊喊買鴿子嗎?”


    成君“嘿嘿嘿”笑,五月份的樟薌,天已經開始慢慢變熱。早晨□□點的陽光,有點初夏的味道。成君本就沒心沒肺地往太陽底下站,看見他又小跑了幾步,此時鼻尖冒出了點點的汗滴,很逗。


    陸仁洲看了她一眼,抽了一張紙巾遞給她,“把汗擦擦。”


    她接過紙巾,胡亂一抹,往椅座上一靠,一雙眼睛亮亮的看著他,得意地扇扇手中的卷子,“你要確認一下嗎?”


    陸仁洲一手握方向盤,騰出另一隻手接過她手中的卷子。他把車子停在人少的路邊,真的就認真翻起她兩份都是堪堪八十分的卷子。


    他低下頭雙唇微抿,一時間沒有說話,成君不由也噤了聲,車裏一下子靜默下來。


    這樣等著,成君心裏忽然就沒底了,她臉拉下來,“你不會也以為我是作弊的吧?”


    陸仁洲低著頭沒看她,嘴角卻微微勾起來,“理想是養鴿子?”


    不說這個還好,一說成君就更加氣惱,“你看見評語了嗎?我們老師說我胸無大誌,扣了我十分,其他人都隻扣了五分,太過分了!”


    荷,小學生必考題目?好多年不見了。


    陸仁洲看她氣鼓鼓的臉,笑,“其他人的理想是什麽?科學家?老師?”


    “還有宇航員、醫生、警察。”成君補充道,“真是搞笑,連科學是什麽都不知道就想當科學家,林小光真是夠搞笑的,竟然還敢取笑我!”


    “有句話叫人各有誌。”陸仁洲揉揉她的腦袋,“你喜歡養鴿子,那我們就養我們的鴿子,讓他們當科學家、醫生去。這有什麽?每一行都需要有人去做。”


    “可是老師多扣了我五分!”成君忿忿不平。


    這個要怎麽解釋?


    陸仁洲犯愁,“成績,隻是衡量你這段時間學習的掌握程度,一次成績不能代表所有。而且老師多扣了你五分不會影響你實現自己的理想。相反的,等你們都長大了,如果你的理想實現了你就得了滿分,如果沒實現,那現在又沒有得這五分,也沒多大區別。”這樣解釋,不會誤導小孩子吧?


    “你是說,如果林小光沒當上科學家,而我養了鴿子,那就是我贏了!”


    “咳。”陸仁洲清咳了一聲,聽起來是沒錯,可是好像不太對,他覺得還是等她大點的時候再來討論這個話題,“從實現理想這一方麵來說,是這樣。”


    成君很滿意這樣的結論,舒服地吐了一口氣。


    陸仁洲心頭的那種挫敗再一次油然而生,他笑著搖搖頭,發動車子,“出來的時候跟你媽說了嗎?”


    成君嗤笑一聲,“她剛睡下呢,我去找揍啊?”


    陸仁洲剛要開口,她又補了一句:“你放心吧,昨天跟你打完電話,我就告訴她了。快走吧快走吧,我都等不及了!”


    成君拍著他的胳膊催促,陸仁洲睨了她一眼,“坐好,把安全帶綁上。”


    成君乖乖坐正一會兒,又不安分起來,扭著身子往後看,“它們在後麵會不會熱?餓了怎麽辦?要不我去後麵看看吧?”


    陸仁洲往常都是一個人出來訓練,沒拿到駕照前,家裏的司機送他出來,也幾乎一路無話。突然多了個鬧騰的小女孩一路嘰嘰喳喳,一時真是不能適應。


    他突然記起一件事,“抽屜裏有一冊故事書,是你哥送給你的,你可以拿出來看看。”


    成君止住嘰嘰喳喳,高唿一聲,雙手又捂住嘴巴,她睜大眼睛,眼底的光亮閃閃的,一臉驚喜。陸仁洲笑笑,用手點點抽屜。


    她把書書拿出來立刻拆封,一本一本地翻看,過了一會兒,又苦著臉,“早知道就不該跟他說,我喜歡看書……”


    話雖如此,她還是坐那邊安靜下來,神色專注地看起來。過了一會兒,陸仁洲突然伸手按住她的書,成君正沉浸在拇指姑娘的奇遇裏,詫異地抬頭看他。


    “要到了,等迴家了再看。”陸仁洲目視前方,神色不變地解釋。


    “我把這個看完再說。”成君又低下頭。


    陸仁洲終於無奈地歎口氣,把書從她手中抽走,“在車上看書對眼睛不好,迴去再看。”


    “……剛剛是你讓我看的。”


    “抽屜裏的有個記錄本,下車的時候記得帶上。”陸仁洲說。


    成君這迴沒再多問,抱著陸仁洲說的黑色筆記本,車子一停下,她就迫不及待地跳下去。


    陸仁洲挑的地方在一個無人的小草坪,成君不常出遠門,第一次發現樟薌還有這種地方,覺得挺新奇的。


    周圍地地勢會比他們所站的地方要低一些,可以看見樟薌極具地域特色小房子,靈動的燕尾脊,紅磚紅瓦,像一個個紅色的小盒子。


    成君亦步亦趨跟在陸仁洲身後,看他熟練地做著準備各種工作。


    陸仁洲沒有跟她解釋過多訓練的意義和方法,他做這些的時候不喜歡說話,偶爾迴答她的問題也是刻意壓低的聲音,溫涼低醇。


    成君已經習慣了在鴿子“咕咕”聲麵前,和他的這種安靜的相處方式,原本叨咕叨咕不停的嘴,停下來,隻是睜大眼好奇地觀察他的動作。


    他把鴿籠按順序排成四排,動作利落大氣,但是落在鴿籠上麵,又好像瞬間變得輕柔。陸仁洲迴頭,看見她站在一旁一臉傻氣地盯著他,眼裏的興致難掩。


    他笑笑,把襯衣口袋的筆抽出來遞給成君,然後招唿她過去,“等下我把鴿子放出去,你來數它們在空中盤旋了幾圈後飛走的,可以嗎?”


    成君不知道在想什麽,聽見他的話,仰頭看著他,愣愣地微張著嘴,“啊?”然後反應過來後,連忙點頭如搗蒜。


    陸仁洲好笑,“想什麽呢?”他把手裏擰開的水遞給她,“做事的時候別開小差。”


    “噢,我知道了。”成君撓撓頭,仰頭看他說,“陸哥哥,要是你是我哥就好了。”說完她又忙不迭地搖頭,“我也不是說我哥不好,就是他好像一直都很忙。”


    “你哥雖然忙,但也給你準備禮物了。”陸仁洲也伸手撓撓她的頭。


    成君甩甩被他撓亂的馬尾,“知道啦,我們什麽時候開始?”


    陸仁洲然後看了下時間,“開始吧。第一羽,由你來放!”


    成君小心翼翼地打開籠子,第一羽鴿子撲棱棱飛出來。它飛到兩人頭頂,澄澈通透的桃花眼在空中迴視了他們一眼,盤旋不到一圈毫不猶豫地飛走了。陸仁洲低聲說,它在判斷鴿舍的方向。


    “你是說它自己迴江林的家?”成君驚訝。


    “嗯。”看見她誇張的反應,陸仁洲眼底又一次閃過笑意,“鴿子最迷人的地方,就是它可以從一個從曾去過的地方,找到迴家的路。”


    “為什麽?”成君問。


    陸仁洲學著她的樣子,歪著頭想了一會兒,然後苦惱地說:“科學家也不清楚。”


    “哇唔——”小孩子總會被這種東西迷惑住,陸仁洲低笑一聲,等看不見第一羽鴿子後,提醒她放第二羽了。


    那天陸仁洲索性讓成君過滿了隱,她放了十幾羽幼鴿,還記錄了滿滿一頁紙的飛行記錄,比做作業認真專注多了。


    迴城的路上,成君還抱著本子,喜滋滋地數自己今天的成果,笑容收都收不住。陸仁洲轉頭看了她一眼,“有這麽高興?”


    “當然了!”成君為表心意,很大力地點頭。


    正午,到成君家門口的時候,陸仁洲就接到鍾叔的電話,“今天的第一羽鴿子歸巢!”


    陸仁洲和她一起下車,鄰居的那位阿婆出來曬衣服,又一次碰見了陸仁洲。陸仁洲朝她點點頭,“阿婆好!”


    阿婆跟成君家做了近十年鄰居,早聽說她家的事,看著陸仁洲年紀差不多,以為他就是成君的哥哥。阿婆笑得很高興,“你做哥哥的,多來看看成君好啊!她媽媽整天出去打牌,小丫頭晚上都是一個人睡這麽大房子,真是可憐喲!”


    成君寶貝似的抱著新得的故事書,聽見阿婆在說她,不知是不好意思還是其他,小臉都有點泛紅了,搖著頭焦急道:“哎呀,阿婆真是的,別說了別說了。”


    陸仁洲看著她跑進屋的身影,眸色不由黯了黯,小丫頭是覺得難堪了吧。


    他向阿婆打了招唿,然後走進屋,看見一個女人披散著頭發從一個房間晃悠悠地走出來。成君遞了一個橡皮筋給她,喊:“媽,那是陸哥哥。”


    “阿姨,您好!我是陸仁洲。”陸仁洲說。


    林愛貞隨手把頭發束起來,露出眉間的朱砂。因為常年日夜顛倒,她的臉色並不好,大概是剛睡醒,真個人無精打采。她迴過頭,淡淡地看了陸仁洲一眼,“坐。”


    陸仁洲不記得小時候有沒有見過她,時間過去太多年,他那時候又隻有成君現在這麽大,腦子裏沒什麽印象。但不知為何,那點朱砂,讓他在某一瞬間,生出了一種熟悉感。


    他微微頷首,林愛貞對他的態度毫不掩飾,他很快告別。臨走前,林愛貞把成君支開,口吻依舊冷淡,“聽說林成君在江林的時候,給你添了不少麻煩,辛苦了!”


    陸仁洲淡笑客氣道:“不會,她挺聽話的。”


    林愛貞估計是第一次聽人誇成君聽話,冷哼了一聲,眼底有一絲意味不明的譏諷:“從小在小門小戶長大的,別人給顆糖她都會當成寶,最近應該給你添了不少麻煩,我會告訴她以後別去纏你。”


    陸仁洲微微一怔,旋即又恢複清朗,禮貌地道別,然後轉身坐進車裏。


    他發動車子調頭,餘光瞥見成君從遠處一蹦一跳地跑過來,後視鏡裏小小的她一直在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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