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恍惚看見前方的零散的屋子,咬了咬牙往那邊走去,直到走過村口,才發現這並不是所想的海市蜃樓,而是真真切切的一個村莊。


    秦雨鸞對著朝他們兩個跑過來的一些村民,想要開口說些什麽,村民們說的話帶著口音,但是這種熟悉的江城附近的口音讓秦雨鸞心中湧出一股喜悅來。


    她張了張口,想要說些什麽,冰冷的空氣湧進喉腔,帶來一股冰冷的刺痛,淡淡的血腥味彌漫開來,沒有說出一句話就倒了下去。


    秦雨鸞再一次醒來的時候,四周一片朦朧的黑,有著淡淡的秸稈味,混合著外麵泥土的芬芳,她伸手往身下一模,果然摸到一些長條的稻草稈子。


    不由有些苦笑,前世今生兩輩子,還是第一次睡稻草床,嘴裏麵是冰涼濕潤的,白天走路時有的沙塵味和血腥味已經消失不見,想來她暈著的時候有人給她喂過水了。


    封景崧呢?


    秦雨鸞坐了起來,剛要下床一動腳上就傳來一陣劇痛,因為屋裏太黑,摔倒在地上的時候不知道碰倒了什麽,發床咣當一聲。


    “這位娘子你醒了!”


    不一會兒門開了,秦雨鸞借著月光眯著眼看清來人,大概四五十歲,可能要更大一些,臉上有著歲月帶來的風霜和溝壑,常常的辮子盤在腦子後麵。見她倒在地上,哎呀一聲,幾步上前伸出那雙粗糙的大手就來扶她。


    秦雨鸞腳一碰地就疼,隻能借著對方坐到床上,說是床,沿著邊沿一捏,就掉下一大塊黃泥來,這床也是土砌的。


    “跟我一起來的那個人呢?”


    “你家那口子啊,他就在你旁邊。”


    秦雨鸞被她你家那口子這幾個字噎住了,可是聽了下半句話不由倒抽了一口涼氣,她剛剛整張床都摸到盡頭了,可是沒有摸出第二個人啊。


    秦雨鸞那一口氣好懸才咽下去,問道:“哪?”


    “哎呦,你看我這張嘴,這屋子本來是我幾個孩子睡得,砌了兩張床,你那口子在另外一張上麵。”


    “他不是我那口子。”秦雨鸞輕聲說了一句。


    “啥!”扶著她的大娘大叫了一聲。


    秦雨鸞察覺其中意味不對,頗有些怒發衝冠的語氣,心中一個不好,想著這個時候對於女子總是嚴格的,特別是越貧窮越偏僻的地方。於是解釋道:“我家不興這麽叫,大娘你一說我沒反映過來。……他……是我家那口子,是我家那口子沒錯。”秦雨鸞的額頭上幾乎冒出了冷汗。


    大娘明白了,說道:“哦,我知道你們大戶人家不這麽叫,你們都叫啥來著,對,叫夫君、相公。”


    秦雨鸞木著臉,眯著眼睛終於看到了另外一張床上的人影,好像還沒有醒的樣子,她連忙道:“他怎麽樣了?”


    大娘說道:“你家那口……相公有些發熱,下午挖了草藥已經給他喝了,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醒,按理說來,喝了藥就該醒了。”


    秦雨鸞在大娘的攙扶下走到了封景崧的邊上坐下,小心翼翼的摸了摸他的額頭。相較她的仍舊有些發燙,但是已經降溫了好多,身上的衣服跟她一樣,都沒有換過,倒是臉已經擦幹淨了。


    “這樣,我們算不算難兄難弟。”秦雨鸞對著他輕聲說了一句。


    大娘看著她的樣子便勸導:“喝了藥就算現在沒醒,一會兒天徹底亮了也該醒了。


    秦雨鸞現在才反應過來,她一直以為的月光原來是天將透亮的朝陽,遠遠的傳來雞鳴聲,已經快要清晨了。


    秦雨鸞終於再一次看清了身邊站著的大娘的臉,她以為對方恐怕四五十歲還要不止,其實是應該往小了猜才是,隻是生活這座山太大太重,早早壓彎了對方的肩膀。


    “不知道該怎麽稱唿您?”


    “娘子真是客氣人,叫我阿夏就好了。”


    “那我就叫你一聲夏姐,”秦雨鸞說的有些難以啟齒:“我這裏有一件事要勞煩你。”


    阿夏的聲音有些為難:“什麽事啊?”又問道:“我看你們走了不少路的樣子,是不是北邊逃難過來的,聽說那邊在打仗。”


    秦雨鸞搖搖頭道:“遼寧離我們這十萬八千裏,中間又有河南跟河北,京城又不太平,哪裏是兩條腿可以走的過來的。”


    阿夏這一輩子,走的最遠的地方就是去村外的山上摘點果子、摘點野菜迴來,運氣最好的一次還是幾年前撿了一個凍僵了的兔子,遼寧、河南還有河北這些她都沒有聽過。京城她倒是知道,聽說皇帝就住在裏麵。


    阿夏麵對麵前這個小娘子不由有些拘謹,懂得這樣多的人,要不是遇了難,倒在了他們村口,恐怕她這輩子都見不到對方一麵。


    秦雨鸞自然是聽得出對方的猶豫和不痛快,她深知的確是自己麻煩了她,便又解釋道:“我跟他本來是去走親戚的,誰知道路上遇到了土匪。”


    “土匪!”


    秦雨鸞又默了一下,她隻知道這個時期的土匪多,便用了這個借口,誰知道又把人家給嚇了。


    連忙補救的按著阿夏的手說道:“土匪已經走了,他們不知道我們兩個跑了,沒有搜過便迴去了。”


    阿夏的心落迴了肚子裏。


    俗話說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就算隻是一個解釋,秦雨鸞心裏也有了些許疲憊,連一些想好的說辭一時忘記了。她又打起精神道:“我想請你家當家報個信,您也看到了,我們兩個一時也做不了什麽。”


    阿夏問道:“你家在哪?”


    “在江城。”秦雨鸞心中一喜,覺得有門。


    卻見對方又問道:“江城在哪?”


    這樣一種情況,縱使對方有再大的保證答應幫忙,找不到地界,也是沒有辦法的,秦雨鸞有些氣泄。


    阿夏看了她沉默了半響,就往外跑去,嘴裏還說道:“我去找我們當家的。”


    阿夏出去了,秦雨鸞輕輕唿出一口氣,看著仍舊昏迷的封景崧 ,對方的嘴唇幹裂的有些發白。額頭是燙的,可是手上碰去卻是冰涼的,秦雨鸞的手顫抖了一下。


    此時天已經亮了,她四下看了一下,床頭一個矮墩上放著一個燒的發黑的鐵壺,邊上是一個豁了口的瓷碗。便倒了一些水出來,誰知道那些水也不是很幹淨,裏麵還有一些黃色的沉澱。


    秦雨鸞歎了口氣,隻能用手指抹了一些擦在封景崧沒有裂開出血的唇上。


    “那個時候,我被離婚的消息被登在了報紙上,又有了一雙這樣扭曲的小腳,真是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慘的人了。”


    秦雨鸞將他的嘴唇都沾了水濕潤了一遍,相較於剛剛已經有些發紅了,但還是顯得失血“其實不是的,我覺得自己過得不好,受了苦,歸根究底,是我經曆的還不夠多,見得還不夠多而已。”


    要是秦雨鸞活的像阿夏這樣,她那個時候恐怕隻是為了生計操勞了。


    可能是封景崧真的缺水,人還沒醒來,身體本能的就知道需要什麽,秦雨鸞就感覺到自己的手指被對方給吸住不放了,甚至還舔了舔,想要喝到更多的說。


    秦雨鸞身體一僵,察覺到手指上傳來的觸感,臉騰的一下就紅了,連忙把手伸出來放到背後。猶豫的看了眼手中的水,那些顆粒已經沉澱到碗底了,想了想,還是托起了他的頭給他喂了下去。


    想必這家的水都是一樣的,這戶人家能喝,她能喝,封景崧這個病號……應該也沒問題吧。


    喂了水,就聽到外麵嘈雜的聲音越來越近,其中還夾雜著一些粗鄙不堪的話,讓秦雨鸞的心往下一沉。連忙又倒了半碗水,掰下床側的一塊泥,混了水就往臉上抹去。


    “娘子,我家當家的進來了。”


    秦雨鸞將碗扔到一邊,坐直了身體,臉上扯出一個僵硬的笑來。


    跟著阿夏進來的是一個高大的農民,粗布麻衣,身上還沾著些許樹葉,腳上一雙快斷了口子的布鞋,麵孔黝黑,沾著不少髒汙。麵對這樣的人,秦雨鸞下意識的就握住了封景崧的一隻手,好像這樣,能給自己一些底氣一樣。


    來人一進門就收了那些髒汙不堪的話,一雙眼就往秦雨鸞的臉上,身上淫.邪的看去,秦雨鸞心頭大怒,卻不得不忍著,她說道:“我們夫妻要謝謝你們相救了,隻不過還是有一些事情要勞煩你們。”她故意在夫妻兩字上加重了語氣。


    “好說好說,”阿夏她丈夫看上去比阿夏好說話很多,但是秦雨鸞寧願對方謹慎一點。


    “我們夫妻想勞煩當家的幫我們去家中報個信,讓他家裏人派個人來接我們。”秦雨鸞又說道:“我家的是在華南軍的軍官,是請了假出來探親的,沒有按時迴去,想必家裏軍中都找瘋了。”


    這個時候對方倒是謹慎了一些,他狐疑的看著秦雨鸞,又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封景崧,問道:“你們家是當兵的。”


    秦雨鸞憤恨道:“這還有假,迴去後,我們非要把這裏的土匪窩都蕩平了不可。”


    “哦,”濃濃的失望語氣傳來,又有些畏懼:“去哪報信。”


    “你去江城華南醫學院,要是找不到地界,在江城問個人十有七八都知道華南醫學院在哪,你去那直接找一位姓秦的副校長便可以了。”


    秦雨鸞繼續說道:“你見了他,就將這塊懷表給他,他見了就知道是怎麽迴事了。”她將剛剛從脖子上摘下來的懷表遞了過去,見對方直直盯著她的手看,連忙塞進阿夏的手上。


    阿夏懷中被塞了懷表,嚇了一跳,連忙放到她丈夫手中,並不敢多拿一刻。


    秦雨鸞見了眉眼跳了下,要是對方真想做什麽,阿夏這樣的性格,恐怕也不會攔著。她又故作高傲說道:“我也不讓你們白跑一趟,將這塊懷表給那位姓秦的副校長,你就說是我許的,讓他給你們一百塊大洋,當你的辛苦錢。”


    秦雨鸞這話一出,麵前站著的兩夫妻連唿吸都粗重,連連問道:“你說的可是真的?”


    秦雨鸞輕蔑道:“那當然。”


    “一百個大洋?”


    “我說一百大洋,就是一百大洋。”


    “好,我等下就出發,按我的腳程,中午該到江城了。”


    阿夏她丈夫出去了,阿夏搓著手口中還呐呐的說著一百個大洋,良久才想起了坐著的秦雨鸞。


    “你一定餓了吧,剛剛熬了米粥,我去給你端一碗過來。”


    阿夏出去之後,沒有闔上的門還在搖搖晃晃,就像是秦雨鸞現在七上八下的心一般。她手中還拿著繡花鞋上扯下來的金紋和珍珠,她的繡花鞋已經磨破了,大半也被血浸透了,一動便有鑽心的疼,可是仍舊掛著一些沒有徹底掉了的配飾。這是她剛剛想給阿夏丈夫,拜托他去江城尋人的路資。


    但直到在手裏握出了汗,也沒有遞過去。


    秦雨鸞低著頭,用手捂著臉,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眼淚卻從指縫裏流出來,滴道封景崧放在床側的手上。


    “咳咳……哭什麽。”沙啞的聲音響起,一雙大手抬起來放在秦雨鸞的頭上。


    “不要怕,我在這裏。”封景崧說道。


    ☆、90|第 90 章


    不管秦雨鸞內心是怎麽樣一個人,外表看去確實是個軟弱可欺的。加之她容貌秀麗,引人窺視,在這個地方就更不妙了。容貌是她的一個優點,但是這個時候,卻不得不在臉上抹一把泥土。


    封景崧醒來了可以說是給她打了一劑強心針,讓她知道,不止是一個人,不止為了一個人。


    而且秦雨鸞之前雖然隻見過他兩次,但是無論從他的氣度還是說話方式,都覺得他都不是一個靠不住的人。


    阿夏是個嘴上沒門的,這個村子滿打滿算十幾戶人家,很快大家都知道了阿夏家救迴來一個地主老爺,報個信就能給一百個大洋。那可是真金白銀,他們這輩子都沒有見過這麽多錢。


    昨日裏幾個都不願意將這兩個人救迴自己家的人都紛紛扼腕歎息,怎麽就讓阿夏他們撿了這個便宜,不然這一百塊大洋就是他們的了。還有的已經打起了精神,他們倒在村口,在阿夏家醒來的沒錯,可是他們也是出了力的,起碼也要取些錢才行。


    阿夏端著粥誌得意滿進了那毛胚房時,才發現一直躺著男子已經醒了,兩個人正低聲說著話。


    阿夏喜滋滋的說道:“娘子,你相公醒了啊。”


    無人聽到還好,現在正主就在麵前,秦雨鸞的臉騰的一下又紅了,她幹咳了兩聲,抬眼就看見了封景崧嚴肅的眼裏帶了一絲笑意,伸手還在她的手心裏輕輕勾了一下。


    秦雨鸞現在連耳朵都發紅了,看了一下對方,明明還是那般嚴肅的臉,可是她怎麽覺得這麽像耍流氓呢?沒想到在這種情況下自己還在胡思亂想,秦雨鸞也看到了阿夏手上端著的粥,這時才覺得餓,自己已經快一天一夜沒有吃東西了。


    阿夏知道她腳上受了傷,不能走動,便把屋子裏唯一的一張桌子移了過來,將盆裏的粥扣了一碗給端給她。


    阿夏等秦雨鸞接過粥之後還在她的袖子上羨慕的摸了摸,還想說些什麽,卻一下子對上了那個男人的雙眼,那眼睛太利太透,像是將她從頭劈到腳一般,整個人都嚇的後退了一步。


    阿夏訕訕的放開,說話的聲音呐不可聞:“我剛剛煮了兩個雞蛋,我去守著,好了給你們拿過來。”


    秦雨鸞這時才鬆了一口氣,要知道剛剛的袖子被扯住的時候她著實嚇了一跳。再一開門,就見到了很多個人影,探頭探腦的往裏麵看,手一抖粥差點沒有拿住。


    聽阿夏和他們的話十有八.九也能猜出說了些什麽,秦雨鸞的臉色有些不好看,她前世曾經聽過這麽一迴事,建國初期,幾個外國友人來華國,那個時候一傳十,十傳百,所有的人全都跑到街上去看那些外國人。指指點點的將那幾個外國人看的驚慌不已,站在十字路口前後躊躇難行。


    這輩子她做了太多曾經沒有做過的事,經曆了很多沒經曆過的事情,包括這個時候被人當猴看。


    封景崧看著她發怔的表情,輕聲說了一句:“窮山惡水出刁民,你不用把他們的話放在心上。”


    秦雨鸞看著他,良久長長的睫毛垂下眼簾,說道:“我沒有把他們的話放在心上,橫豎事他們救了我們,要是沒有他們,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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