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老師愣了一下才問道:“這是給我的。”


    他接過來拆開看了一遍,接著有些複雜的看向秦雨鵑:“這是你寫的?”


    秦雨鵑沒有迴答,隻是眼眶紅了一圈,聲音沙啞的像是砂礫在玻璃上劃過:“宛嬌已經死了,我不想有任何一個人再和她一樣。”雖說避免了郭老師的問題,但也變相的承認了這是她寫的。


    她緊了緊外麵披著的衣服說道:“我原先想著去報社的,但最近犯了錯,不太好出門,這個,隻能拜托郭老師幫我了。”


    “這是好事情,老師當然願意幫忙。但是……”其實秦雨鵑這話前後有些矛盾,你既然能出來了,拿去投稿也是塞下信箱的事。可是她不等郭老師說完,就站了起來。


    “雖然說是到學校裏,但也是我偷偷跑出來的。”接著她抬頭有些祈求的看向郭先生,說道:“拿去投稿報社恐怕也不一定會收,一切隻能拜托老師了。”


    郭先生釋然。


    秦雨鵑說完就要離開,離開前她還是說出了郭老師想要聽的話:“老師,你放心,我一定會迴到學校來上課的。”


    秦雨鵑迴到家的時候,明顯的感覺到有些不對勁,但凡她路過周遭總是有下人對著她指指點點。所幸她心中早有準備,也想好了應對政策。那份手稿的原稿已經被她給毀了,天時地利都是在她這一邊站著的,秦雨鸞再不認,也隻能吃了這個啞巴虧了。


    她做好了在內宅打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可是都快到院子門口了,也沒有人壓著她往正院去。


    直到秦雨鵑看到了跪在了院子門口的白姨娘,臉上的不動聲色才皸裂開來。白姨娘身材纖細嬌小,這麽佝僂的跪在院子門口的青石板上,跪不住的身體瑟瑟發抖,看上去及其可憐。


    秦雨鵑臉色大變,跑上前蹲到白姨娘麵前,有些顫不成句的喊了聲:“娘,是誰讓你跪在這裏的。”


    白姨娘聽到了女兒的喊聲,終於抬起頭來抓住了她的手:“雨鵑。”


    秦雨鵑站了起來,怒聲道:“我去找夫人。”


    “別去。”白姨娘大喊道,拉住了秦雨鵑的袖子,被帶著一滑摔到了地上。


    秦雨鵑連忙去扶她:“可是娘。”


    秦雨鸞帶著白術迴到了竹苑,可是白薇還留在這裏的,她看到了二小姐迴來就走了出來,說道:“看來白姨娘沒了力氣,白薇隻能叫人幫著了。”


    說罷眼神示意了一下,馬上就有兩個粗使仆婦上來分開了兩人,重新讓白姨娘再度跪好。白薇那副樣子,活像一個惡奴。


    當然在秦雨鵑的心裏就是這麽想的,她怒瞪著白薇說道:“白薇你幹什麽,不要命了。”


    白薇看著她一笑說道:“白薇的命,不是二小姐能夠決定的,不過二小姐既然迴來了,就請往竹苑走一遭吧。還可以為白姨娘求求情,也許大小姐高興了,就可以放了白姨娘起來了。”


    “你說什麽,讓我娘跪在這裏,是大姐姐的決定。”秦雨鵑如遭雷擊:“她憑什麽?”


    白薇扶了扶手說道:“二小姐做了什麽,我們心中肚明,何苦說出來把自己的臉往地上踩呢?秦府上下都知道,白姨娘是代女受過。”


    秦雨鵑有些怔愣,她想了一出宮心計,可是人家卻不接招,直接跟你硬碰硬了。她瘋了一樣上前想要讓白姨娘起來,可是那兩個粗使仆婦狠狠的按著,不管她說了什麽狠話,用了多大的手勁,對方都紋絲不動。


    她低聲喊了一句:“我去找大姐姐。”便往竹苑那邊跑去。


    白薇看著她的背影緩緩一笑,對著吉祥如意兩個怯怯的丫頭說道:“還不追上去,要是二小姐不小心跌著了,可是你們的不是了。”


    兩個丫頭慌忙追了上去。


    秦雨鵑氣喘籲籲的跑到竹苑的時候,就被人引著往書房去了。她強撐著的一股氣往這邊來,看著熟悉的長廊,那股氣就像是一根針紮了上去,先行泄了一大半,心中有些惶恐不安。


    她再怎麽告訴自己這事隻能這樣了,但也知道,這不是什麽值得稱頌的事。她平生最瞧不起這樣的人,沒想到自己就先做了一迴這種事。


    她想著秦雨鸞能夠原諒她,往後兩人能夠像以前那樣做好姐妹,但心中隱隱又有一個聲音告訴她不可能了。從她看到白姨娘跪在院子門口的那一刻起,就知道不可能了。


    秦雨鵑現在都沒想明白,要是失去了秦雨鸞的這份姐妹之情,以後會不會後悔。但是她知道,她孤注一擲的將那份手稿占為己有的時候,就失去了後悔的資格。


    這對秦雨鵑也許是錦上添花,但是對秦雨鸞現在的狀況來說,肯定是可以雪中送炭的,至少能夠挽迴一點名聲。


    但是她心中還是那麽想的,秦雨鸞的路太難走了,不如將一切都交到她的手上。


    秦雨鵑走進了書房,就有些驚訝於裏麵站了不少人,看了一會兒她才看明白,這些丫頭正在將書房中的東西都重新清點,登記造冊。


    想著早不整理晚不整理,偏偏在她拿了手稿之後開始重新造冊了,是為了什麽不言而喻,秦雨鵑的一張臉瞬間漲的通紅。


    即使秦雨鸞一句話都沒說,也沒照麵,就已經讓秦雨鵑心裏七上八下了。


    秦雨鵑繞過了地上桌上擺放的物件和來來去去的丫頭,往裏走去,就看到秦雨鸞站在書房內間的窗邊,不知道在看什麽。白術在一邊指使將一些不用的書裝箱,她看了一眼,具是《女戒》、《女則》還有一些話本。


    這些書連著一些練字的紙張就塞了兩大箱子,上了鎖之後就有人來抬了出去,準備放到庫房裏去。


    而這麽一整理倒是顯得書櫃上空蕩蕩的了,她覺得有些不對,定睛一看,才發現又重新搬了一個書櫃進來。兩個書櫃擺放在一起,又沒有幾本書,可不是顯得空蕩蕩了,想要將上麵放滿,想必要花一番力氣的。


    秦雨鸞能這麽耗著,可是秦雨鵑不行啊,白姨娘還在自個院子外麵跪著呢?


    “大姐。”秦雨鵑喊了一句。


    秦雨鸞迴頭,笑道:“雨鵑來了,可真是稀客。早上聽到你來了,巴巴的過來人又不見了,倒是讓我去你那好找。”


    秦雨鵑麵目凝固,一片澀然,她看著秦雨鸞問道:“大姐姐,為什麽要我娘跪在那裏,她好歹也是你的長輩。”


    “長輩。”秦雨鸞笑了:“雨鵑你胡說八道什麽啊,她隻是一個妾而已。”


    秦雨鵑想要做新派女子,想要出頭揚名,她就能用這些新派的作風壓得秦雨鵑喘不過氣來。她做這些秦雨鸞統統都不攔著,但是一個兩個都當她是泥捏的想踩著她的肩膀往上爬,就別怪她不留情麵。


    秦雨鵑看著秦雨鸞說不出話來,她的眼底心裏具是一片酸澀,想要說道:她是妾沒錯,可是她也是我娘啊。


    ☆、第十五章


    這個時代在秦雨鸞看來是非常複雜的,它新舊交替,又是處於戰爭時期,外來事物的影響非常大,內部又在改ge。很多華國人受其影響,不論是學術還是思想上,都出現了很多流派,甚至有些非常極端。


    秦雨鵑的思想極端嗎?並不,有些地方用後世的眼光來看,反而非常正確。


    現在很多新派女子宣揚著自.由、平.等、可是她們卻非常同情那些娶了老式女子的男人,甘願給她們做妾。


    秦雨鵑不,她認為妾是男人對女性的最大迫害之一,可是自己偏偏是一個妾生女,她做夢都想擺脫這一個身份,做夢都想要當秦家真正的大小姐。


    可是不用別人來說,她自己就知道,就算不說家室,白姨娘和傅元姝之間不論相貌還是舉止,其中的差距也天差地別猶如雲泥一般。


    但偏偏是這麽一個新派的女子,使奴喚婢用的卻非常順手,要不是秦雨鸞當頭喝棒,她能渾渾然而絲毫不覺。


    這樣的人,自己就能把自己給堵死了,秦雨鸞怎麽能不覺得她有意思呢?


    秦雨鵑看著笑吟吟的秦雨鸞,覺得麵前的不是她認識的大姐姐,而是麵目猙獰的畫皮。


    “嗬,”秦雨鵑嘲諷的笑出聲來:“那她做錯了什麽,你讓她跪在那裏?就算是妾,她也是爸爸的妾!什麽時候女兒更夠管到父親的妾氏了?”最後秦雨鵑幾乎是吼出來的。


    “你說的對,”秦雨鸞靠近秦雨鵑,將她頭發上要掉出來的金鈿往裏壓了壓,柔聲說道:“那麽白姨娘,就交給母親去管了,雨鵑,你覺得可好。”


    秦雨鵑駭然的看著她,可是對方卻不看她一眼,就擦過她的身,離開了書房,留下了秦雨鵑一個人站在那裏腦補各種正室欺壓妾室的戲碼。


    “你跟我說說,鬧了這麽一出是為了什麽?”


    正院裏,傅元姝故意伸出手來按了下秦雨鸞的額頭:“這對你的名聲可沒好處,要是受了什麽委屈,跟娘說不就好了,娘來替你做主。”


    秦雨鸞笑了:“女兒早就沒了什麽名聲,要是還事事顧忌,遲早得把自己憋屈死了。橫豎我也知道,要是我做錯了什麽,娘肯定不會放著我不管的。”


    前一句話正說的傅元姝心頭黯然,後一句話就讓她有些皺著的眉頭舒展開了,心中想道,是啊,她是我的女兒,要是受了委屈,我能不管她嗎?


    “至於發生了什麽事,娘過幾天就知道了,橫豎雨鵑拿了我的手稿,要是不用出去,不是太吃虧了嗎?讓白姨娘白受這罪了。”秦雨鸞笑著蓋上茶盞,似乎絲毫不將此事放在心上。


    其實就跟秦雨鸞自己所想一樣,那份手稿上的話隻要能勸的了一個人,誰拿去用不是用。隻是自她醒來之後除了知道自己有這麽一個天下無雙寵女兒的娘之外,沒遇見過幾件順心的事。秦雨鵑既然撞到了槍口上,不用白不用。


    “對了,娘,”秦雨鸞像是想起了什麽說道:“我看雨鵑和白姨娘就是太閑了,才會想一些有的沒得。我讓她們每天早上到正院來請安了,娘可不要嫌煩才好。”


    傅元姝被自己的女兒噎了一下,說道:“我可不耐煩看見她們,就讓她們在院子外麵磕個頭就行了。”


    可是過了幾天後,傅元姝知道秦雨鵑到底拿了雨鸞什麽東西的手稿之後,不要說是笑了,對於一個疼愛女兒的母親來說,沒有怒極攻心算是好的了。


    可是事已至此,還能有什麽辦法,這是由國學大師郭先生親自推薦到報社去的。其中明明白白的寫了這份手稿是班上的一個女學生寫的,這位女生因為至交好友因陋習和流言而自盡,自傷其身,有感而發,勸慰天下女同胞。


    要是她現在去給雨鸞正名,不過是徒增笑料而已。恐怕秦府又要多一些嫡女欺壓庶女的醜聞了,這是傅元姝絕對不願意看到的,可是讓秦雨鵑白白得了這麽一個便宜,她又哪裏咽的下這口氣。


    原先白姨娘和秦雨鵑真的隻是在正房外麵跪下磕個頭就可以迴去了,可是現在,沒有那麽容易了。


    當青葉去白姨娘院子裏傳話的時候,白姨娘和秦雨鵑是有些緊張的。


    秦雨鵑緊緊抓著白姨娘的手,頭揚的高高的,睥睨的注視著青葉。


    秦府所有的下人很多都是由青葉分派,再遞上去給傅元姝點頭的,她能在這個位置上做了二十年不出大錯,就說明在識人方麵的確有一手。


    要是華國有管家大賽之類的,秦雨鸞能送她去奪個頭名迴來。


    “青葉奉夫人之命來吩咐幾件事。”青葉不卑不亢的說道。


    白姨娘倒是極為客氣:“青葉姑姑請說。”


    青葉看著有些不服氣的秦雨鵑,心中倒是有些同意老太太說的那句話。在外麵的學堂裏麵東不成,西不就的學壞了。


    “二小姐自從李家小姐香逝之後就沒去過學校,夫人想著這麽長時間不去學校未免也太不像話了。就讓我來傳個話,二小姐從明天起,迴學校上課吧。”


    聽完後白姨娘激動的難以自禁,握著秦雨鵑的手喜泣道:“太好了,太太不計較了。”


    不計較了,怎麽可能不計較。


    秦雨鵑有些傻了,她指著自己有些不敢置信的問道:“你是說,夫人決定讓我迴學校去上課?”


    青葉笑道:“二小姐這是哪裏的話,難道夫人說過不讓二小姐去上課的話嗎?”


    秦雨鵑啞住了,她現在才迴想起對方是沒這麽說過,可是她拿了秦雨鸞的手稿,傅元姝怎麽可能不知道。要是知道的話,怎麽會就這麽放過她,難道真的像白姨娘說過的那樣,不計較了?


    可是這怎麽可能呢?那是秦雨鸞,傅元姝最寵愛的女兒,不是另外一個庶女秦雨燕。


    說完了這件事後,青葉又看向白姨娘,繼續說道:“俗話說的好,子不教,父之過。二小姐自小就養在姨娘身邊,一舉一動都由姨娘言傳身教。二小姐犯了錯,姨娘可要督促改正才對。”


    來了,秦雨鵑反而鬆了一口氣,就算受罰她也認了,總比這七上八下的吊著好。


    誰知青葉姑姑也絲毫不提那份手稿的事,說起了秦老夫人要秦雨鵑跪祠堂給長姐賠罪的事。


    “老夫人原先說的是二小姐什麽時候想通了,什麽時候決定給大小姐賠罪,就不用跪了。”


    “可是上一次二小姐沒見著大小姐的麵就走了,這跪也沒跪了,也沒賠罪。”青葉有些為難的看著她們說道:“做事情還是要有始有終的好。”


    秦雨鵑白了一張臉,咬牙道:“這件事就不勞青葉姑姑費心了。”


    青葉一笑道:“看來二小姐心中已經有了決斷,那麽是奴婢多嘴了。”


    “最後一件就是,白姨娘每天的晨昏定省可別記岔了時間才好。”


    “你居然敢!”秦雨鵑想要說些什麽,卻被白姨娘攔了下來。


    白姨娘有些哀求的看向秦雨鵑,低聲道:“雨鵑,就當娘求你了,少說兩句吧!”


    青葉對著秦雨鵑扶了一個禮:“奴婢自然是不敢的,二小姐要是有什麽疑義,還是請去問夫人吧!”


    “夫人吩咐奴婢的話奴婢都帶到了,二小姐和白姨娘可別忘了。”說罷就離開了白姨娘的院子。


    待到青葉走後,白姨娘看著仍舊不服氣的秦雨鵑,輕撫她的頭發,柔聲說道:“妾給正妻晨昏定省是自古就有的規矩,你就算去理論,也沒有法子。”


    “可是娘。”秦雨鵑為她娘感到委屈:“秦府一直沒有這個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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