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那一天,一林沒有喝多酒,也許一林不會進去,雖然他膽子很大。


    如果那一天,陪著一林的不是鴨子,而是秦三何勇或者其他幾人,一林也不會進去,別人一定會拉住他。


    因為,唐五早就明確說過,不要和胡家的人發生衝突。


    可現實卻是,一林喝多了,身邊是比他膽子還大,還不怕死的鴨子,所以,一林在街上呆立幾秒,看清狀況後,在身邊妹子火上澆油的喝罵聲中,他大笑著走進了發廊。


    客觀地說,一林剛走進去的時候,雖然因為酒精的緣故有些張牙舞爪,但是並沒有咄咄逼人想翻臉的意思。


    他隻是笑嘻嘻地調侃胡少強,說:


    “哎呀,胡老三,可以啦,深更半夜不睡覺,過來嫖宿。”


    胡少強的性格當然也不會服軟,他頂迴去了一句,但是,同樣,也還算比較溫和克製。他說:


    “是的啊,怎麽樣?不許來啊?唐老二,你是不是沒的錢,沒的錢說一聲,我請你。”


    一林這個人談不上多聰明,但是也不蠢。不過,用北方話來說,他有點愣。有些時候吧,他東說西說一大堆,常常卻指不到正點上。


    當時,他就又犯了這個毛病。


    他一聽胡少強說他沒錢,急大發了,也忘了自己過來到底是要做什麽,隻是下意識地想要證明自己有錢。他立馬就伸出隻手到口袋裏麵準備掏錢,邊掏還邊豪氣萬千地吼道:


    “老子沒的錢?老子沒的錢?媽了個逼的,胡老三,你開個雞巴破飯館,你以為你比老子有錢些……”


    胡少強沒有一林這個毛病。


    深更半夜,莫名其妙地在一家小發廊裏麵和死對頭比誰錢多錢少,這樣跌份犯渾的事情,他做不出來。


    但是,他太清高,他向來就認為除了他哥哥之外的其他人都是傻逼,一林當然就更不會例外。


    所以,他不屑於去計較,他隻是站在一旁輕蔑地笑了幾聲。


    於是,兩個領頭人物,一個演猴戲,一個看猴戲。


    這個場麵就絕對不是火暴動作片,而是輕喜劇了。


    那麽是誰將這場大戲的劇本改寫了呢?


    三個人。


    賣淫的女孩,妹子,菜販子。


    鴨子跟在一林身後一步,第二個走進發廊。


    他進門之後,隻是在最開始的時候下意識地掃了女孩一眼,然後,就當女孩根本不存在或者完全不認識一般,再也沒有看過第二眼。


    鴨子所有的目光全部聚集到了胡少強的身上,就好像胡少強才是那個曾經與他百般溫存、千般蜜意的情人。


    女孩徹底憤怒了。


    就算是被人當麵稱唿為“婊子”的時候,她都沒有像現在這般羞恥屈辱過。


    她又一次伸出手指向了鴨子,並且扭過頭看向菜販子,瘋了一般地帶著哭腔狂喊道:


    “你幫不幫我?你幫不幫?幫我打死他!”


    菜販子尷尬無比地傻在了那裏。


    所有人都停下自己的動作,看向了女孩。


    發廊裏麵,除了後屋被驚醒的老板起床弄出的響動之外,一片安靜。


    這個時候,激發矛盾的第二個人出現了——妹子。


    事後,妹子在恬不知恥地給一林表功的時候就說過,當一林掏錢、胡少強在一旁輕蔑冷笑的時候,他就不爽了,他看不慣別人那麽輕視他的大哥。


    不過,他沒有說給一林聽的是:他不敢動胡少強,就算多給他一百個膽子,他也沒種自己去動胡少強。


    但他想要表忠心。


    女孩的狂叫聲給了他機會。


    “你個臭婊子,當著我大哥的麵,你還想打人,曉不曉得我大哥是哪個?”


    隨著這一聲大吼,妹子從後麵飛快兩步跑上前來,“啪”的一聲脆響,一耳光打在了女孩的臉上。


    女孩愣在了原地,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麵前那個氣勢洶洶的男人,連臉都忘記了捂,半邊白皙的麵孔之上,清晰地顯出了五道指痕。


    然後,眼淚泉水一般湧出女孩眼眶,在淚眼中,女孩茫然地看向了身邊那個答應為她報仇的人——菜販子。


    這一次,菜販子沒有讓他失望。


    到了這個地步,很可能沒有任何一個男人會讓心愛的女人失望。


    更何況,他要對付的不是鴨子,也不是一林。


    於是,他衝了出來,在衝過來的那一刻,他也喊了一句話,話很短,隻有七個字:


    “強哥,他打你弟妹!!”


    菜販子的拳頭砸在了妹子的身上。


    這個時候,妹子表現出了他的本性。


    打女人,他比誰都快。而此刻,麵對著同樣不入流的菜販子,他卻都沒有絲毫反抗的意思。


    他無比快速地退向了後麵。


    他退了,菜販子卻沒有追得上來。


    因為,鴨子的腳已經踢到了菜販子的身上。


    鴨子剛動,胡少強又對著鴨子撲了過來。


    當胡少強順手抄起的煙灰缸砸在鴨子阻擋的胳膊上的時候,一林插在口袋裏麵的手也抽出來了。


    不過,這一次,他拿出來的不是錢。


    而是他隨身攜帶的那把匕首。


    一林一匕首就紮進了胡少強的屁股根部,在他抽刀的時候,胡少強的煙灰缸也反手砸在了一林的頭上。隻是,已經沒有什麽力道了,除了發出了“砰”的一聲脆響之外,連血都沒流。


    假如說第一刀,一林還隻是他打架的一貫反應,紮的地方也留下了情麵的話,那麽胡少強的這一煙灰缸完全激發了一林的兇性。


    因為,第二刀,一林已經不是打架,而是要命了!


    一林的匕首抽了出來,胡少強想要再打,鴨子卻又從背後死死抱住了他。


    一林的刀直接紮進了胡少強的腰部。


    “啊——”


    聽到響動,出門看情況的老板娘發出了一聲尖叫,癱坐在了地上。


    “哐啷”。


    躲避不及的女孩被幾人扭打的巨大力道撞倒,還帶翻了一張凳子。


    一林捅出了他的第三刀,沒入了胡少強的肚子。


    “叮當”。


    胡少強手裏的煙灰缸掉在地上,激起了連串脆響。


    “乒乓”。


    發廊玻璃門被大力的開關帶得震動不已,菜販子的身影已經遠遠跑開……


    三刀,那一晚,一林在胡少強的身上一共紮了三刀,刀刀沒柄。


    逃離之前,鴨子看了一眼斜靠在理發台下的胡少強,他驚奇地發現,在胡少強慘白的臉上,居然沒有看到絲毫的恐懼和痛苦,有的隻是笑容,猙獰至極的奇怪笑容。


    血仇,終於在這一晚的夜色中凝結了起來,再也無法化開。


    多年之後,我在書上看到了一個故事:


    有個人有一匹快馬,某一天他騎著馬出門的時候,路邊有幾個好看熱鬧的小兒給他說,你的馬跑得最快,最牛逼。小兒說得越好聽,這個人越得意,也就越發催馬快跑。於是,馬就這樣累死了。


    一直以來,我都有些不明白,為什麽那麽多的利益糾葛中,沒有出事。而那一晚,僅僅隻是一件小事,卻掀起了唐胡兩家的連番血案。


    看完故事的那一刻,我明白了。


    其實,一林也好,胡少強也罷,他們都隻是故事裏麵的那匹馬,如果沒有妹子菜販子這些人的話,他們的今天,也許不會是兩座孤墳。


    但,最不幸的是,這個世界上,偏偏最多的就是道旁兒。


    殺君馬者道旁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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