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天帝陛下提筆修書一封,先是在信裏恭賀喜事,然後又問婚典日期,等到他寫完落款,便將這封信寄給了——


    奕和仙帝。


    走出昭陽殿以後,寧瑟的心境更與往日不同。


    她抬頭遠望碧藍蒼穹,接著抓緊了清岑的手,歡天喜地道:“雖然還沒有舉行婚禮,但是今日就算你過門了。”


    她側過臉望著他,興致盎然地問:“我們要不要慶祝一番,你想去哪裏玩?”


    清岑稍有沉默,攬她入懷道:“你去哪裏,我跟到哪裏。”


    “好啊。”寧瑟伸手抱住他,心花怒放道:“我從沒來過冥界,不如我們一起去四處轉一轉。”


    當日傍晚時分,冥洲王城華燈初上。


    宮城外人聲鼎沸,各類華車坐騎川流不息,沿街林立大小不一的店鋪,樹枝上垂掛了彩帶宮燈,交疊的光火恍如璀璨星辰。


    來往行人偶有駐足,或者迴頭看一下清岑和寧瑟。


    近旁有幾個路人想開口搭訕,但見清岑的衣袖間仙氣繚繞,顯然是來自上界的尊神,一副不太好惹的樣子,就沒有人膽敢抬腳上前。


    寧瑟並未注意別人,她像是一匹脫了韁的野馬,沿路逛了幾個店鋪,最終一頭紮進了一戶酒家。


    這戶店家的主人乃是一對虎妖夫妻,不僅生得膀大腰圓,各自腦門頂上還都有一個“王”字。


    眼見寧瑟進門,那丈夫趕忙招唿道:“客官可是來買酒的?”


    “對!”寧瑟從袖中掏出天界的銀元,分外開心道:“六兩酒,裝壺帶走。”


    那虎妖妻子拽了青篾竹筒,手法熟練地盛滿了酒,然而伸手過來拿銀元時,卻是驀地一頓,“這是天界的銀元,可以值十斤酒,客官給多了。”


    寧瑟直接端過酒筒,一手將酒筒揣在懷中,豪爽又闊氣道:“今天我夫君進門,所以很高興,錢不用找了。”


    那虎妖妻子瞧了清岑一眼,並未留意他周身有仙氣,隻是見他外貌幾乎沒有瑕疵,遠非正常人能長成的水平,有點疑心他是不是畫技卓絕的畫皮鬼,麵上仍然喜氣洋洋道:“恭喜恭喜!客官的夫君和您真是相配!”


    話音落罷,桌子底下鑽出一隻小老虎,落爪時一個不穩,從台階上滾了下來,像是一個黃黑間雜的圓球,剛好滾到寧瑟的腳邊。


    那虎妖妻子拿布巾擦了擦手,正欲繞到前麵來找兒子,就發現她兒子被寧瑟抱了起來。


    清岑不太喜歡寧瑟抱著除他以外的任何東西,所以伸手將那隻小老虎拎了起來,又因為拎的是老虎脖子後麵的皮毛,那小老虎幾乎沒有什麽感覺。


    “他喝多了。”寧瑟輕抽一口氣,湊近幾分道:“眼睛都睜不開了。”


    虎妖丈夫抬手接過兒子,有些不好意思道:“這小子打從滿月起,就經常偷喝我放在臥房裏的酒,幾壇老酒都被他喝光了,養兒子真是麻煩。”


    寧瑟“哈哈哈哈哈”地笑了一聲,牽著清岑繼續往前走。


    路旁燈火通明,還擺了幾盆淩霄花,映著澄澈的光暈,顯得花盞煞是好看。


    寧瑟打開手裏的酒筒,仰頭悶了一口,悶完後讚歎不已:“真的很好喝啊,果然冥界的好東西也多。”


    那家店鋪做的是迴頭客生意,釀出的醬香酒不僅馥鬱,酒味也很甘辣醇厚,口感和天界的酒不盡相同。


    寧瑟連著喝了幾次,酒勁和膽子一齊上來,眼前景物都變得朦朧,她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駐足,一手搭上清岑的肩膀,仰臉親了親他的脖頸。


    近旁路人紛紛停步。


    冥界的酒極易上頭,寧瑟從前沒有喝過,今次猛地灌了幾大口,竟然有點喝醉了。


    清岑將寧瑟扶穩,接著問她道:“你還能站直麽?”


    “怎麽不能!”寧瑟響亮應話。


    為了讓清岑相信她不僅能站直,沒有喝醉,還能活蹦亂跳,她抱著酒筒就往前麵跑。


    長街拐角處有個糕點鋪,店家急著迴去吃晚飯,此時快要打烊了,寧瑟奔著那鋪子跑來,店主滿心以為要接最後一單,還沒說話迎客,就聽寧瑟道:“來,給我下個蛋。”


    店主張大了嘴,以為眼前的美人著了瘋魔。


    因為做糕點要用雞蛋,所以鋪子的後院裏養了幾隻蘆花雞,寧瑟話音剛落,院子裏傳來一陣“咯咯噠”的聲音,那店主後知後覺地轉過頭,隻見所有蘆花雞都朝這裏奔了過來。


    七八隻母雞一字排開,“咯咯噠”的聲音不絕於耳,待到它們羞澀地移開爪子,每隻母雞的身下都臥出了一枚雞蛋。


    店主瞠目結舌地看著寧瑟,滿心以為自己遇到了一隻母雞精,正因為她是一隻母雞精,所以才能如此駕輕就熟地操控同類。


    寧瑟麵露滿意的微笑,從袖中掏出銀元遞給了店主,又蹲下來把雞蛋揣進兜裏,轉身時剛好撞上了清岑。


    她雖然有點暈,口齒還算清晰:“我給你做酒釀雞蛋羹,聽說這是凡界的名點,又甜又好吃。”


    額頭抵上清岑的手臂,她又自言自語道:“不過肯定沒有桃酥仙果好吃,可惜這裏沒有賣,我明天再去街上買……”


    清岑見她胡言亂語,心中有些好笑,“怎麽突然想到這些?”


    寧瑟揣著雞蛋,振振有詞地應道:“我問過掌門仙尊,他說你小的時候,最喜歡吃的東西就是甜羹。”


    ☆、第53章 漫爾


    清岑幼時在陌涼雲洲長大,後來又去了昆侖之巔學道修法,昆侖之巔的掌門仙尊收他為徒,和其他仙尊一起不遺餘力地教導他。


    他年紀還小的時候,在修法一途上極為刻苦用功,每天至多睡三個時辰,從早到晚都有繁重的任務。


    昆侖之巔的藏書浩如煙海,清岑的父親還給他留下了不少手劄,他有時會覺得這些東西一輩子都看不完,所以隻能更加珍惜光陰,也更加勤奮努力,經常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


    後來他的法力臨近巔峰之境,幾乎不再需要進食,而今數千年已過,他其實不太記得自己從前喜歡吃什麽。


    不過掌門仙尊似乎還記得,而寧瑟對清岑的一切都很上心,於是曾經孜孜不倦地求教於掌門仙尊,將清岑的喜好刨根問底。


    即便現在喝醉了酒,她連細節都記得很清楚:“湯羹裏的糖不能放多了,最好再加一點蜂蜜,據說你小的時候偏愛甜食,從不吃有一點酸的仙果。”


    言罷,她還打了一個酒嗝。


    清岑從寧瑟手中接過裝酒的竹筒,繼而握上她細白如雪的皓腕,牽著她走上迴去的路。


    百丈長街富麗繁華,迴望千尺錦繡成堆。


    寧瑟看花了眼,又聽清岑同她說:“現在的喜好已經變了,你給我做什麽,我就偏愛什麽。”


    “我還沒閉關的時候,你很少和我說這種話,這種好聽又很甜的話。”寧瑟走近他身側,腳底晃蕩了一步,帶著幾分醉意道:“你雖然討人喜歡,卻經常口是心非,其實有點磨人。”


    她說得前言不搭後語,清岑卻很明白她的意思,他停步鬆開她的手腕,她下意識地將他抓緊,像是柔軟的蔓草縛住磐石,堅定不移地同他十指相扣。


    因為寧瑟此番用力過猛,裝在兜裏的雞蛋滾出來幾個,然而雞蛋尚未落地,便被過往流雲穩穩托住。


    清岑拿起那些雞蛋,重新放迴她的衣兜,很是雲淡風輕道:“我以為說多了好聽話,會顯得更磨人。”


    寧瑟仔細掂量了一下,竟然覺得很有道理。


    也許是因為酒勁上頭,寧瑟又打了一個酒嗝,然後開始翻起了舊賬,“你有時候會故意冷落我,就好像剛才那樣,忽然放開我的手,讓我的腦子有點懵。”


    “是麽?”清岑道:“你現在走不穩路,我想把你抱迴去。”


    話音落罷,他又添了一句:“你之所以覺得腦子懵,大概是因為喝多了酒。”


    清岑的話有理有據,讓寧瑟十分信服。


    月色和燈影交粹,星光也變得朦朧,雜聲喧鬧的大街上,有無數路過的陌生人。


    寧瑟不太能看得見他們,漂亮的眼眸裏隻倒映了清岑,她好像站在一片無人之境中,抬起雙手就將清岑抱住,隨後又信誓旦旦道:“你說什麽就是什麽,你說的都是對的,如果不對也是我聽錯了,以後家裏有大事都聽你的,我攢的金銀珠寶也全部送給你……”


    這一席話,說得非常大聲。


    近處的路人紛紛迴頭,還有另一對逛夜市的年輕夫妻,聽見這話也是一愣。


    那嬌俏的妻子跺了跺腳,伸手將她的丈夫推了一把,接著啐了一口道:“你看看人家!不能學著點麽!”


    寧瑟恍若未聞,捧著清岑的手搓了又搓,生怕夜風將他吹冷了,果真像是一位疼愛妻子的糙漢。


    卻聽清岑在此時道:“你方才說的那番話,像是要娶我過門。”


    寧瑟雙手捧著清岑的左手,分外真誠地迴答:“反正你已經是我的人了,娶和嫁都是一個意思。”


    清岑想了片刻,表示讚同道:“說的很對。”


    樹撩浮雲,月明星燦,天外夜色似是更濃。


    這晚返迴宮殿時,寧瑟的腦子還不太清醒,她心想冥界的酒真是不容小覷,又覺得自己太長時間沒喝酒,導致一向引以為傲的酒量有所退步。


    一路上清岑將她打橫抱著,她還有點不太習慣,拽著他衣襟質問:“你怎麽不扛我了?”


    清岑見她醉得不輕,低聲安撫道:“下次再扛。”


    寧瑟點了點頭,得寸進尺地說:“那你把我抱緊一點,我還想離你更近。”


    約莫一刻鍾以後,清岑將寧瑟帶迴了宮殿,然而在踏進門檻之前,他鬆手把寧瑟放了下來。


    他身上的黑色衣袍略有鬆垮,鐫刻暗紋的衣領敞開了幾分,正是在迴來的路上被寧瑟拽的,不過即便如此,也絲毫沒有折損他的風姿。


    殿外寂靜如深林空穀,殿內已然點起了宮燈,寧瑟直覺有些不對勁,一時竟然不敢踏進華門。


    冷風吹過她白裏透紅的臉頰,寧瑟心中更是緊張,她艱難吞咽了一下,暗道難不成此處有魔怪,但是冥洲王城乃是冥界君主的腳下之地,富麗繁華堪比天宮帝闕,怎麽可能會出現兇殘的魔怪,她感到有些匪夷所思。


    正在此時,高大的宮殿華門被人猛地拉開,風中似乎參雜了寒意,月色映出一道頎長的人影,庭中燈盞也跟著左右搖晃,晃出一片交錯的光暈。


    寧瑟尚未抬頭,便聽到一聲頗為耳熟的冷笑。


    她詫然站在門前,結結巴巴地開口道:“哥哥……”


    殊月無動於衷,根本懶得看她。


    “你們打算何時成婚?”殊月理了理華服衣袖,表麵上看起來似乎很淡定,話中甚至還有點笑意:“屆時會通知鳳凰宮麽?也不知道我有沒有這個榮幸,能參加天君殿下和寧瑟上仙的婚典,二位行事專斷果決,遠非我所能推測預料,在我收到喜帖之前,還得請你們給天外天的神仙賞個臉。”


    殊月說這話的時候,麵色並未改變,眸底不見半分漣漪,仿佛真的在隨意地交談。


    他沒有說一句重話,卻把寧瑟嚇得一楞一愣的。


    以她多年的經驗來看,殊月已然處於暴怒的狀態。


    他上一次處在這種狀態,還是兩千多年前的事,彼時寧瑟還是一隻沒化形的鳳凰崽子,因為剛剛學會了噴火,所以膽子很肥到處惹事。


    某個天朗氣清的午後,她用爪子扒開窗縫,一頭紮進殊月的書房,然後得意忘形地放了一把火。


    當日的鳳凰族奏折,以及房內的珍貴藏書,都在那片火光中化成了煙灰。


    殊月得知此事後,表現得甚為平靜,寧瑟剛被她母後教訓了一頓,還被她父王敲了頭,瞧見殊月這般豁達,她睜大雙眼感激涕零,卻不料殊月笑了一聲道:“倘若再有下一次,我會拔光你的羽毛,落毛的鳳凰不如雞,你有機會親身感受。”


    然後一掌劈碎了梧桐木桌。


    寧瑟的一雙鳳凰爪立刻嚇軟了,從那以後再也不敢踏足殊月的寢宮。


    如今的情形似乎比當年還要嚴峻。


    寧瑟打了一個激靈,覺得靈台甚是清明,連醉意都消散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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