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槐安


    賀連所說的話,讓寧瑟著實一驚。


    她楞然抬頭看著他,隻覺得臉上麵皮快要繃不住了,但因蕭若和兵長都還在場,她不得不扯出一個笑,而後語氣篤定道:“你肯定是在說笑吧,我這張臉哪裏能看啊。”


    說完這句話,寧瑟仍然覺得心虛,於是向後退了一步,裝作有事的樣子,“我忽然想起來,我應該去校場觀摩天兵晨練。”


    因為賀連方才誇寧瑟是小美人,兵長看賀連的目光就變得有些複雜,但考慮到玄術師多半是不正常的,兵長的心中也就釋然了幾分。


    “你的確應該去校場轉一圈,昨日我向副將軍推薦你,她也說了想同你見一麵。”兵長抬頭望了望天色,接著道了一句:“副將軍就在校場,你想去就趕緊。”


    賀連聞言,伸手給寧瑟指了個方向。


    仿佛當真麵對一個花容月貌的美人,賀連的語氣也變得格外熱枕:“校場在東南角,你可別跑錯地方了。”


    寧瑟沒有應聲,一溜煙跑了很遠。


    時值卯時一刻,半輪紅日遙掛山頭,此刻雪景也染上緋色。


    東南角的校場裏,寧瑟從牆後探出半個頭,眼見滿場天兵都在溫習軍陣,練習相互之間如何配合,作為一個無事可做的閑人,她不是很敢直接踏進場內。


    然而環視一圈以後,她出乎意料地瞧見了清岑。


    即便校場內站滿了人,也數他最為出眾。


    因著風雪沒有先前盛大,校場上擋雪的結界也解開了,淺淡的日光飄灑一地,照得長劍和鎧甲都有些晃眼。


    清岑提劍站在校場東側的位置,身後還有幾個身穿鐵甲的副將軍,寧瑟不太清楚兵長大人提到的副將軍是其中的哪一個,粗略瞧過他們一眼後,還是緊緊盯住了清岑。


    就這麽遠遠地望著他,寧瑟也覺得甚是滿足。


    然而短短半刻鍾後,便有一個侍衛朝她走了過來,並且在離她三步遠的位置停下。


    “殿下請您移步。”那侍衛雖沒看她,語調卻極為客氣:“幾位副將軍也在等您。”


    寧瑟聽了這話,立時抬起頭,複又往清岑那邊望。


    校場中央都是布陣的天兵,倘若想走到清岑那裏,應該像方才那名侍衛一樣,從邊緣的小道繞過去。


    然而寧瑟一心想跑快點,腳下就走出了一條直線,從她目前所站的位置,橫穿校場中央殘暴的軍陣,不過半盞茶的功夫,就雙手背後立到了清岑麵前,並且仰臉將他望著,快得像是一陣山巔流風。


    一旁的副將們都有些傻眼。


    寧瑟的父親奕和仙帝,乃是天界赫赫有名的上古戰將,在殺伐果決的鐵血戰場上,他無師自通了諸多仙法,等到日後成家立業,又將這些仙法毫無保留地傳授給了自己的孩子。


    寧瑟那招橫穿軍陣的移形換影,就是她爹奕和仙帝的首創,在場副將沒有一個見識過,一時都被她的深藏不露所鎮住。


    因著許多目光聚集在了自己身上,寧瑟的感覺有些微妙,沒過多久她便迅速反應過來,極其恭敬地開口道:“屬下參見天君殿下……”


    她原本想把副將軍的名字也添上,奈何一個都不認識,於是隻好籠統概括道:“和諸位副將軍。”


    話音未落,校場中傳來某個天兵的驚唿聲,軍陣內隨即甩出一個流光火球,沿著邊緣擦過後,猛地衝向了東側。


    正是寧瑟所在的位置。


    她微側過臉,瞧見火光越來越近,心裏非但不害怕,還覺得很有趣。


    畢竟鳳凰一族,最擅長的就是控火了。


    然而寧瑟伸手以後,卻驚訝地發現火球不受她控製,正要拿出看家本領,忽有冷冽的勁風一霎掃過,那熊熊烈烈的火團就整個熄滅了。


    寧瑟楞然轉頭,發現出手的人乃是清岑。


    盡管周圍有不少副將在場,清岑依舊十分坦然地與她對視。


    寧瑟瞧他一陣,有些不好意思道:“多謝殿下出手相助。”


    許是今早梳頭梳得不走心,她發髻上的木簪有些歪,眼看就要掉下來。


    清岑雖沒應她的話,卻從容地伸出手來,將她發髻上的那根木簪,給原原本本地扶正了。


    一旁的副將們更加吃驚,張大嘴目睹這一切,隻覺得下巴快要掉下來。


    其中一位副將軍忍不住叫道:“殿、殿下……”


    清岑側目看他一眼,忽而同他道:“你呈遞的折子上說,這軍陣穩定的很。”


    那副將軍心知清岑指的是方才火球飛濺的事,心中立時一緊,急忙解釋道:“因為北漠連月飛雪,魔城之內多出若幹雪怪,倘若不用火陣,怕是沒多少勝算。”


    話中頓了片刻,又補充道:“此次參戰的二十四個軍營內,唯獨我們第七軍營的士兵不太精通火陣,但依照參將大人的意思,要在三個月內拿下四座魔城,我們第七軍營乃是後備軍力,必須盡快研習……”


    這位副將軍的話尚未說完,清岑又看向另一個紅甲副將,那紅甲副將心神領會,即刻接話道:“殿下沒問你為何要練習火陣,隻問你為何不在折子上說實話。”


    寧瑟聽得有些懵,站得離清岑更近,甚至快要靠上他的衣袖,他也沒什麽反應。


    仿佛早已習慣一般。


    倘若換了別人站得離他這麽近,指不定要遭受什麽。


    第七軍營的副將軍見狀,先是愣了一愣,而後言辭懇切道:“先前預演的時候,士兵們隻出了一次錯,屬下覺得練好火陣乃是遲早的事,為了讓殿下寬心,就急急報上了成果。”


    此話一出,引來女子的歎氣聲。


    寧瑟聞聲抬頭,這才注意到那群副將裏,有個身穿鎧甲的……


    女副將軍。


    那女將軍束了一個高發髻,眉眼間自帶一股英氣,腰板也挺得筆直,顯得十分嚴肅板正。


    “行軍練兵,怎能急於求成,又怎能虛報成果?”她道:“一念之差,就關切到兵卒生死,還望諸位同僚慎重。”


    這句話,奕和仙帝似乎也曾經說過,此刻從這位女將軍的口中說出,寧瑟對她的印象就非常好,跟著應和道:“副將軍說得好!”


    “我叫芷娟。”那女將軍聞言,轉過臉對著寧瑟道:“也是二十一軍營的副將,你手中的軍牌,正是我發下來的。”


    寧瑟從清岑身側蹦了過去,靠到芷娟麵前同她說話:“原來您就是我們軍營的副將軍,先前聽兵長提起您,沒想到今日一見……”


    芷娟順著她的話問:“一見之後,有什麽感想?”


    寧瑟搓了搓手,誠懇道:“覺得您頗有氣概,英姿颯爽。”


    芷娟頗為受用地笑了笑,同時應了她的話:“聽說你是副統領推薦過來的人,法力高強為人耿介,一心想來蠻荒之地除魔衛道。”


    寧瑟鄭重點頭,跟著迴了一句:“能分到二十一軍營,屬下也覺得很榮幸。”話中一頓,又說:“即便北漠荒寒清苦,我也會努力克服,在攻下最後一座魔城前,絕不會打退堂鼓。”


    芷娟見她如此上道,心中微動幾分,暗想倘若這個阿刀能生得好看一些,再變成一個姑娘,她大概就更喜歡了。


    近旁清岑和那位副將說了什麽,讓那副將甚為緊張,誠惶誠恐道:“屬下願以項上人頭擔保,絕不會再虛報一次。”


    別的副將紛紛應和,表示自己會將所見所聞如實上稟。


    校場內的士兵仍在晨練,偶有幾團火球飛出來,驀地炸在天邊,乍看一眼煞是精彩。


    寧瑟雖沒上過戰場,對行軍打仗也一無所知,但她怎麽說也是奕和仙帝的女兒,多少耳濡目染了一些常識。


    而今,她抬手搭上額頭,遮著日光向前方瞭望,提議般出聲問道:“火陣這麽不熟練,要不要換一個陣啊?”


    清岑看她一眼,高深莫測道:“不熟有不熟的好處。”


    寧瑟訝然,不太想的通其中道理。


    三日後,她便得到了問題的答案。


    彼時正是蠻荒之地的早晨,寧瑟從自己的軍帳裏走出來,出門前還撤掉麵具,特意站在清岑身邊,踮起腳尖親了親他的臉。


    他每晚來找她,隻是為了抱她睡覺,衣衫齊整極為冷靜,從不做別的事。


    即便沒有梧桐木床,寧瑟也睡得很好,因她知道魔族反攻就在近日,心中也有養精蓄銳的打算。


    踏出帳門時,寧瑟已將麵具重新戴上,忽而聽見號角聲響,緊接著便有灰色暗箭劃過,附近的將士三五成群,全部拔劍出營。


    魔族按耐不住,終是在這個早晨突襲了。


    清岑瞬移離開,寧瑟甚至沒看清他的背影,幾名副將緊跟著他消失在遠方,徒留下一陣疾風。


    寧瑟扛起長劍,隨那些兵將一起,馬不停蹄奔赴第一線。


    遠方仍有雪山數座,黑壓壓的魔怪越過山頭,前赴後繼地湧了過來,風中夾雜著魔族的腐臭味,引得幾位天兵俯身作嘔。


    因為有些軍營還沒趕到,在場天兵的數目顯然不夠多,寧瑟便有些慌神,遠遠瞧見清岑的身影,還衝他喊了一句:“殿下小心!”


    他仿佛沒有聽到,身後追隨幾位副將,都打定主意要身先士卒。


    此舉格外振奮士氣。


    寧瑟剛想衝過去幫他,又扛劍站在原地,覺得根本就不用幫。


    蠻荒之地朔風烈烈,揚起一陣飄散的雪霰,從雪山跑下來的魔怪先是一頓,而後徹底停下了前進的腳步。


    麵前升起一片詭譎的法陣,流光劍影交錯重疊,帶著無可違逆的龍族威壓,仿佛千軍萬馬奔流而來。


    ☆、第35章 關決


    追隨在清岑身後的幾位副將也算久經沙場,在至少幾百年的戎馬生涯中,他們幾乎見慣了天火燒魔城,長風破仙陣,卻從未得見如此龐大而詭譎的殺招,仿佛洪荒奔流一般,所到之處無人敢攔。


    天外紅日淬染血色,浸在冷冽的北風中,光暈也變得肅寒。


    戰場上劍芒交錯,殺伐之意堪可滔天,然而龍族威壓猝不及防,帶著雄渾殺招席卷而來,幾乎將魔族逼入退無可退的困境。


    雪山之巔簇立嶙峋岩石,卻無法為魔族提供庇護,各軍營的天兵越聚越多,戰鼓聲也越捶越響,數不清的魔怪卻匍匐跪地,洪流般的天道殺陣傾軋掃過後,甚至連半點灰塵都沒留下。


    寧瑟看得目瞪口呆。


    按理說,操控這樣強悍的法陣,必定會非常消耗體力,天道法訣講求陰陽調和,過柔易斷,過剛易折,且因天命規避殺生,隨心所欲地布陣幾乎不可能,駕馭一個聲震淩霄的天道殺陣,實屬難上加難的事。


    但看清岑麵色如常,一副沒事人的樣子,寧瑟又倒抽了一口氣。


    兩軍尚未交戰,清岑就弄出這麽大的陣勢,寧瑟心裏其實有些佩服他,常言道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魔族此番偷襲尚未拉開帷幕,就在主戰場上吃了大虧,其中滋味想必不太好受。


    寧瑟的身側站了另一位天兵,和她同屬一個軍營,算是有過一麵之緣,眼見清岑以一敵萬,他握著刀柄有感而發道:“北漠共有三十多座魔城,也許隻需要天君殿下一個人,就能攻下所有城池。”


    “每座城池內都有數不清的魔怪,萬千兇猛禁獸,和投靠魔族的玄術師們。”


    寧瑟抬眸看向山頭,提劍消失前,分外正經地甩下一句話:“天君殿下總會覺得累啊,何況行軍打仗從來都不是一個人的事,即便隻是尋常普通的天兵,也同樣身兼重任。”


    寧瑟說完這些,又在心中掂量幾分,魔城內總有一些城府深厚的老妖怪,還有一些曾經力挫天兵的魔族將領,再加上固若金湯的城牆,和守城萬年的恐怖玄術,哪裏有神仙能獨自攻城呢。


    想當初天界不是天界,人界生靈塗炭的時候,上古諸神和魔族混戰,多少法力強悍的神尊,都在攻城時受了重傷。


    日色漸高,風中參雜了茫茫細雪,吹在臉上化開了一半,雪山外忽有結界乍起,黑壓壓的六翼鳥怪叫著飛來,三五成群拍打尖棱狀的翅膀,掉落的羽毛仿若淬毒的流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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