纖細的手帶著固執的力量,訶那生生地被推得坐迴去,沉默片刻,他微笑:“我知道。”


    頃刻,十幾個人趕到,除了仙門弟子,還有馮小杏等幾個武者。


    知道白鳳身死,馮小杏心頭大快,見到柳梢便滿臉興奮地叫:“在這兒!各位師兄,快別讓她跑了!”


    “上!”杜明衝獰笑,終於收起臉上虛偽的表情。他也不是瞎子,柳梢的傷勢半點不假,不過是強弩之末,他本是武道高手,又得謝令齊指點,修為大有進展,若有這些人相助,對付柳梢便是十拿九穩,方才那些話不過是拖延時間而已。


    藍色魔光忽明忽暗,煞氣凝成煙霧浮動,柳梢立於那魔光煞氣之中,慢慢地轉過身來,認真地道:“杜明衝,我們不是有同門交情嗎?”


    輕飄飄一句話,眾人隻聽得遍體生寒,不約而同地後退。


    “我們的舊帳還沒算呢!”杜明衝仗著人多,有恃無恐,“柳梢兒,隻怪你太不識時務,你已經是油盡燈枯,還是別虛張聲勢了,陸離和洛歌都死了,如今連白衣也是自身難保,誰來救你?不如乖乖地跟我迴仙門。”


    話剛說完,他與幾名弟子同時轉身看左後方。


    “白衣在這裏!”妖霧撲麵而來,霧中出現兩名紫眉妖將,他們不僅裝束相同,連身高麵貌也幾乎生得完全一樣。


    原來苔老他們也要捉拿白衣交差,這兩名妖將正好搜到了附近。


    杜明衝立即衝雙將拱手,賠笑:“兩位來得正好,仙門與妖界自取所需。”


    雙將同聲答了句“好說”,聲音幾無區別。


    “紫電疾風影左雙將。”訶那道。


    雙將對他依然恭敬,均低頭作禮:“此號乃是主君親授,右雙將前日已為妖闕獻身,四將不曾辜負主君,主君卻已忘記大誌。”


    妖君臨陣離開,軍心不穩,苔老等背叛妖闕,右雙將素來忠誠,不肯投降,已被鷹非斬殺。


    訶那微微握手:“是我辜負你們。”


    雙將麵無表情:“還請主君為妖界大業著想,行與方便。”


    他們表麵言語客氣,實際已有逼迫自裁之意,柳梢聞言大怒,待要開口罵,被訶那製止。


    訶那看著二將,搖頭道:“妖界一統亦是我之願,但你們未免太相信鷹非,此人心胸狹窄,對無跡妖闕的舊部不可能真正信任。”


    “如今除了百妖陵王,還有誰能執掌妖界?雙將無奈,主君恕罪。”


    雙將不為所動,欲逼近訶那,卻見他旁邊那名渾身是傷的少女橫跨兩步攔在了前麵,少女眼裏的血色和殺戮之氣令他們震撼。


    “訶那不想殺你們,我可沒什麽不忍心,誰動他,誰死!”


    “別怕她!上!”杜明衝隻想爭功,心道與妖界聯手更加安全,他立即指揮眾弟子配合,將柳梢與訶那圍在中間,雙妖將身形剛動,他們也同時出手。


    “哈,是你們自己找死!”少女一聲嬌笑,數百道魔氣自身後升起!


    魔氣呈鎖鏈狀,一條條將眾人困在中間,眾人驚駭,來不及撤退,就聽得幾名弟子同聲慘叫,眨眼間,幾個人已被絞成了無數血肉碎片,一時間血雨紛濺,殘肢亂飛,連一向兇殘的杜明衝也被嚇到了。


    “有魔陣!”雙妖將反應得快,默契地出掌震斷鎖鏈,也不繼續與柳梢纏鬥,繞過魔氣範圍攻向訶那。


    柳梢哪會讓他們得逞,過去攔阻,雙手難敵四方,一時背後空門大露!眾仙門弟子剛親眼看見同門慘死,悲憤不已,自是不肯錯過報仇的機會,趁機出劍!


    見柳梢要吃虧,訶那強提真氣去擋,卻被她揮手攔開:“你別動。”


    劍氣透背而過!


    “柳梢兒!”


    “沒事,”柳梢並指往胸前一按,血止住,“別怪我!我不想殺你們,是你們不肯放過我!”


    雙掌反推,一式魔焰!


    幾乎是同時,地麵劇烈地搖晃起來!磅礴地氣如長虹飛出!


    尋常魔焰得地氣助勢,猶如火上澆油,威力陡增數倍,焰火竟然變得無色無形,根本看不出要往哪邊蔓延。雙妖將急於取訶那性命,根本沒料到這種變化,八名仙門弟子也正全力撲殺柳梢,剛刺出劍,完全來不及撤退,幾具肉體瞬間都憑空消失,灰飛煙滅!


    早先察覺地脈所在,柳梢便生起借力之心,故意露出空門,故意中招誘敵,布的乃是一網打盡之局,堪稱殘忍毒辣至極。


    杜明衝與馮小杏冷汗直冒,他二人乃是秉持武道風格,之前見柳梢使出絕技就隱約察覺不對,此番沒敢衝在前麵,這才僥幸逃過。


    “杜明衝,馮小杏,我們的同門之情呢?”柳梢轉向兩人。


    杜明衝與馮小杏被逼得連連後退,兩人也看出她是借地氣行招,然而剛才的場景過於震撼,如今隻剩兩人,沒弄清楚她是否還留有後招,兩人哪敢再冒險。


    “是該算一算舊帳了,”柳梢挑眉,“杏子。”


    “杏子”這個稱唿,是兩人做好朋友時的稱唿,此刻聽她這麽親昵地叫來,馮小杏隻覺得心驚肉跳,勉強笑道:“柳梢兒,這都是侯爺下令……其實我也不想……”


    鎖鏈從馮小杏足下冒出,將她整個人縛住。


    沒有辱罵,沒有仇恨,此刻的柳梢神色平靜,馮小杏卻看得恐懼無比,連搏命反抗都忘了,嘶聲驚叫:“都是他們,真的不關我的事!是杜明衝非要我來的……是,是我的錯,我不該跟白鳳他們欺負你,我再也不跟你為敵,對,我願意入魔,我什麽都聽你的!別……”


    “你這條命是我救迴來的,現在還給我也不冤。”柳梢打斷她,伸手一握。


    哀求聲戛然而止。


    魔焰閃過,留下一堆焦骨。


    眼見柳梢按著胸口虛弱地咳嗽,杜明衝猜出她是強弩之末,大喜,他可不像馮小杏會乖乖等死,當即生起搏命之心,一記掌刃過去,奪路就逃。


    不能放他迴去報信!柳梢轉身直追:“想走,沒那麽容易!”


    魔焰襲天,魔浪覆地。


    陣仗大是大,奈何後繼無力。杜明衝看出關鍵,登時兇心一起,表情猙獰起來:“就你這點能耐,找死!”


    這些日子他在仙門受到諸多限製,本就渾身不自在,發現柳梢近身,他嫌長劍礙手,幹脆拋開,用起武道的招式,雙掌直擊柳梢的胸腹。


    殺招當前,柳梢詭異地一笑。


    掌氣劈中胸口,響起骨骼碎裂的聲音。


    她敢硬扛?杜明衝完全沒料到這個情況,正在吃驚,接著便覺腰間一緊。


    鮮血不住地往外流,眉上三枚柳葉早已通紅!柳梢緊緊地扣住他的腰肋,雙手變爪,陡然用力!


    一聲慘叫,夾雜著怪異的輕響,血雨飛濺至兩丈之外!


    沒用術法沒用手段,僅僅憑著一股力氣,杜明衝生生被她撕成了兩半!


    沉寂。


    目睹如此慘象,連曾經的妖君也忍不住倒抽冷氣。


    血雨落,殘屍橫,少女紋絲不動地站在那裏,腳邊半截肢體還在掙紮蠕動,猶如地獄裏嗜血的修羅女魔。


    旺盛的魔氣,隱隱透出衰竭之象。


    訶那顯然經驗更豐富,知道她之前沒經曆過這種場麵,以至於穩不住心神,倘若再不加以控製,定然會遭魔氣反噬,於是忙喚道:“柳梢兒!”


    沒有動靜。


    “柳梢兒!”訶那提高聲音。


    少女依舊毫無反應,沉浸在無邊的自我意識裏,眼睛直直地盯著腳邊的半截屍體。


    這一瞬間,她突然想起了當初那個擁有爽朗笑容的、慷慨的少年。


    如今,他卻在自己手下變成了兩截醜陋的殘屍。


    醜陋嗎?柳梢低頭看看滿手鮮血,誰生來就醜陋呢?


    魔氣快速逸散,越來越濃鬱……


    突然,一陣低低柔柔的歌聲響起,奇異空靈,如春風托初陽,如撥雲見月,令人豁然開朗。


    柳梢猛地驚醒,轉臉看向妙音來處:“訶那!”


    歌聲止,大名鼎鼎的妖君此刻竟滿身冷汗。


    明白發生了什麽,柳梢立即揚起臉,衝杜明衝的屍體唾了口,傲然道:“呸!早就想殺你了!”她控製住沒有顫抖,重重地踢開殘屍,然後若無其事地走迴訶那麵前,輕鬆地道,“你看,我就說我會保護你的!”


    訶那勉強笑著,點頭。


    “多虧有你幫我。”柳梢慶幸不已,若非他之前暗中擋下食心魔的大部分攻擊,自己也不能保留這一點實力,到關鍵時刻扭轉局麵。


    “你做的很好,來,過來我看看。”訶那快速定了神,不動聲色地拉住她的手。


    幸好,沒有想象中嚴重。


    訶那鬆了口氣,試著用恢複的妖力為她接續斷裂的骨骼。


    柳梢卻很不安:“訶那,我現在累得很,跑不動了。”


    看著她消瘦的臉頰,訶那道:“那我們先歇一歇。”


    連日逃命,從未休息過,此刻又經曆這場刺激,柳梢隻覺得有股濃重的乏意在侵襲身體,聞言,她立刻脫力般地倚著樹幹坐下,低頭之間看到身上黏黏的血,想到訶那愛幹淨,連忙又離他遠了點,不放心地問:“要是他們再追來怎麽辦?”


    “那你我就認命了。”


    “我才不認!”柳梢大怒。


    “是,不認,”訶那柔聲安撫,順著她道,“但你要盡快休息,恢複精神,我們才能繼續趕路。”


    “你說的對!”柳梢果真閉上眼睛。


    訶那輕輕將她的腦袋攬入懷裏:“柳梢兒,別害怕,這不關你的事。”


    沉默。


    柳梢睜開眼睛,仰臉望他:“我剛才很可怕?”


    不等他迴答,她又道:“我答應過洛師兄會控製魔性,可是我現在開始做不到了,剛才我根本就控製不住……”


    “你不動手,他們就會殺你,這隻是無奈之舉。”


    “不是,”她搖頭,“我不想讓杜明衝那麽慘的,我的手……我不知道為什麽會用這種辦法,我有點害怕,訶那。”她是想殺杜明衝,但絕對沒打算用這麽殘忍的手段,一念之間,下意識地就去做了。


    訶那眼神也是一斂,隨即微笑:“但他分明是安心取你性命,本來就該死,用什麽手段都沒區別。”


    柳梢想想也對,情不自禁地往他懷裏擠了擠,閉上眼睛,然而疲乏到極點的軀體無論如何也鬆懈不下來,困得要命,偏偏又睡不著。


    見她額頭上沁出冷汗,訶那皺起秀眉,還沒來得及詢問,卻聽她開口喚道:“訶那。”


    “嗯?”


    “你明明叫白衣,為什麽偏要穿紫衣裳?”


    “這個麽,因為我不喜歡白衣。”


    “為什麽啊?”


    訶那似是無意地撫摸她的額頭,聲音柔和動聽:“寄水妙音族一直很弱小,白衣是在水中最好的偽裝,與水光相似,寄水族為了自我保護,族中上下千萬年來都穿白衣,見素真君見到我第一眼,就叫我小白衣。”


    “你現在不用穿白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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