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穎州,萬無仙尊忙問:“穎州那邊查過沒有?”


    洛歌道:“謝師兄親自帶人去過,師叔祖且放心。”


    謝令齊目光微滯,隨即點頭笑道:“的確有幾戶人家可疑,我已命人看著了。”


    萬無仙尊頗為欣慰:“你辦事,向來是讓人放心的。”


    謝令齊的迴答看似自然,柳梢卻沒有忽略他方才的細小變化,不由緊抿了嘴。她出身武道,見慣人心險惡,看人看事本能地先往壞處想,怎麽就感覺謝令齊的本意是要隱瞞消息,商鏡將這樣重大的任務交給洛歌,若出了錯,所有人定然認為是洛歌失手,而洛歌此刻當眾迫他說了出來。


    旁觀這些時日,柳梢實在挑不出洛歌多少缺點,他眼力準,思慮周密,善於決斷,輕易就能讓人信任。至於謝令齊,他說派人去了穎州肯定是真的,如此可進可退,別人才拿不住錯處,可如果洛歌今日沒有提起,他會不會真的隱瞞?事關六界安危,他是南華首座弟子,就算和洛歌不對,也不會不顧大局吧……


    她兀自狐疑,洛歌起身道:“就這樣吧,有勞謝師兄多費心。”


    事情商議完畢,眾人各自散去。


    。


    晚飯時仍不見陸離,柳梢終於忍不住了,使“潛息術”隱去氣息,走到陸離的門外偷聽。


    裏麵有女孩子的笑聲。


    柳梢默默地聽了半晌,一腳踢開門。


    黑色長袍幾乎鋪滿了床榻,垂落到地麵,那人含笑倚在床頭,縱然是半躺著,依舊有種說不出的優雅。


    房間裏沒有多餘的人,柳梢卻能感受到那殘留的陌生氣息,她站在門口,雙手握著拳發抖。


    陸離起身拉上衣襟,走到她麵前:“怎麽了?”


    柳梢不作聲。


    陸離伸手撫著她的額輕輕往後按,強迫她仰臉對上他的視線,戲謔地道:“是誰又惹我們柳梢兒生氣了?”


    紫眸裏的眼神仿佛天生就那樣專注,滿滿的全是寵溺,總是讓女孩子以為自己是天下最尊貴的公主,他就是這樣將她一步步騙到他身邊,然後才讓她發現,原來他也同樣寵著別人。


    沒有追究女人的去向,柳梢盯著那雙紫眸許久,突然雙手勾住他的頸,踮著腳就去吻那薄唇。


    陸離側臉避開,笑道:“這是怎麽……”


    “啪”!柳梢抬手就扇了他一個響亮的耳光,狠狠地瞪著他。


    陸離被打得一愣,下意識製住她的手,皺眉:“柳梢兒。”


    柳梢並不答言,不知從哪來的力氣,四肢嘴巴並用,又咬又踢,陸離一時防得了這兒防不了那兒,被逼得連連後退,最終隻得順勢將她按到床上。


    “陸離,你不是喜歡我麽?”柳梢盯著上方的人冷笑,“難道洛歌說的是真的,你其實是在騙我?”


    “怎麽會,”陸離停了停,像往常一樣微笑,“柳梢兒,你還小。”


    “我小嗎?”柳梢雙腿一抬,纏上他的腰。


    那腿生得緊實修長,緊緊地纏著他,陸離頓時怔住,竟被她帶得倒下來,柳梢趁機翻身將他壓在身下。


    陸離忙推她:“柳梢兒,別鬧了。”


    “你說沒騙我,”柳梢掰著他的臉,與他對視,“你親我,我就信你。”


    陸離含笑製住她的手:“真是不害羞,哪有這樣的?這些事等你長大些再說,我們不是一直都在一起麽?”


    “你為什麽不肯?”柳梢仍盯著他,顯然並沒被哄住。


    陸離避而不答,抱著她坐起身,柔聲安撫道:“好了柳梢兒,不管怎樣,我都會對你好啊。”


    柳梢掙開他,跳下床遁走。


    。


    黃昏時分,街上行人漸稀,鐵匠收工,雜貨商收攤,鋪子紛紛關門,兩旁民房裏溢出飯菜香味,這種感覺熟悉又陌生,令人羨慕。


    柳梢剛到城門處,迎麵就撞見一群人走來,當先兩人正是洛歌與謝令齊。近年為抵禦魔宮妖界侵犯和阻止食心魔作惡,每座城池都設有仙門結界或武道陣法,有弟子守陣,洛歌既到了白州,自然要出來查巡城防,他與謝令齊並肩而行,邊走邊說話,絲毫看不出不和的樣子。


    “柳師妹?”謝令齊驚訝地喚道。


    柳梢沒精神理會他,低頭朝城門跑。


    “你要去哪裏?”洛歌身形微動,眨眼便站在了她麵前,扣住她的手腕。


    柳梢並不領情,惡聲道:“要你管!”


    洛歌皺眉,仍未鬆手:“師妹何事煩惱?不如說來,我替你拿主意。”


    柳梢冷笑。


    看吧,明明不耐煩,還故作關切!都是假的!


    “你哪隻眼睛看我有事了!”柳梢惡意地拿他出氣,反正他是為了洛寧才對自己好,自己怎麽鬧他都會容忍的,不是說本性嬌橫嗎?那就本性給他看咯!


    洛歌沒與她計較,告誡:“天色已晚,出城不安全。”


    “別假惺惺的!”柳梢忍不住甩開他的手,嘲諷,“護你那寶貝妹妹去吧!裝什麽,稀罕你管我!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哼!”


    她總算及時住口,重重地哼了聲,飛快衝出城。


    。


    記憶中的少年,如此溫暖,又如此無情。


    既然不喜歡,為什麽要騙她?他寵著哄著她五年,讓所有人都誤會,等到她離不開他了,才讓她知道真相,正如那個隻陪了她三天的“丈夫”。也許某一天,他同樣會輕易地拋棄她。


    還有洛歌,憑什麽他們就將她當成傻子一樣想騙就騙!因為知道她一無所有?在他們眼裏,洛寧才值得嗬護,她根本不重要。


    城郊有幾個村落,隻依稀透出一兩點微弱的燈光,四周靜得出奇,連蟲鳴聲也聽不到。柳梢踩著滿地白慘慘的月光往前走,手心漸漸地沁出冷汗。


    驟然,路旁樹木無風而動,發出颯颯的響聲。


    空氣中仿佛有淡淡的腥味。


    柳梢緊握雙拳慢慢地走了幾步,猛地轉身:“誰!”


    然後,她看到了那個畢生難忘的青銅麵具,還有迎麵伸來的藍指甲。


    食心魔!


    這一瞬間,柳梢唿吸驟停,仿佛已經看到了自己的下場,魂飛魄散,就和薑雲的死狀一樣。


    什麽都沒有,怕什麽呢?珍惜僅剩的性命嗎?給予你性命的人從未在乎過你,護你性命的人也沒那麽在乎你,是繼續淪落肮髒的武道,受欺負受控製?還是跟洛歌入仙門,讓那些仙門弟子看輕?多令人厭惡的命運!不如讓他捏碎魂魄,就當從未來到這個世界,多好。


    那手在離她半尺之處停住了。


    紅色的眼睛透過麵具上的小孔盯著她,他似乎在等待她的反應。


    “呸!”柳梢突然迴過神,大聲啐道。


    憑什麽要死!武陽侯那麽壞,杜明衝那麽壞,食心魔那麽壞,世上還有那麽多受欺負的人,他們都能活下去,憑什麽她就不能活!就算所有人都不重視她,拋棄她,她柳梢也重視自己的命!


    不知從哪裏來的勇氣,柳梢直視那雙血紅的眼睛。


    如果這就是命運,命運要拋棄自己,自己也絕不會輕易認命!


    柳梢後退幾步站穩,目光兇狠,渾身殺氣無聲釋放,四下草木盡數倒伏。


    食心魔感受到異常,眼底閃過興奮之色,貪婪地打量她。


    柳梢主動出手了!這是作殊死搏鬥,她提起了所有的精神,用上了所有的力氣和最強的武招,五指屈起如爪,氣凝指尖,無形的指劍直朝對方胸前探去!


    黑鬥篷揚起,食心魔退後躲避。


    柳梢見狀大笑:“來呀!你不是很厲害嗎!”


    去了膽怯,柳梢盡情發揮實力,武道的狠辣展露無疑。心知食心魔厲害,唯有拚命才可能取得活路,她幹脆放棄防守,招招都走同歸於盡的路子。掌刃破開空氣,火光閃耀,足尖劃地成巨陣,陣中天地之氣瞬間凍結。


    麵對強攻,食心魔步步退讓,絲毫沒有還手的意思,眼神透著幾分疑惑。


    此女身上似乎並無異常,難道之前感覺有誤?


    柳梢並不糊塗,幾招過後就看出對方修為遠勝自己,也開始奇怪——食心魔像是在等待什麽,難道他對自己有顧忌?


    期待的結果沒有出現,數百招後,食心魔終於失去耐心,不再閃避,出手了。


    柳梢早防備著他會反擊,接招之際卻仍覺得胸中血氣翻湧,力不從心。


    此時喪失鬥誌,定是死路一條!


    逃跑的念頭一閃而逝,柳梢咬緊牙,硬碰硬地繼續迎了上去。


    猶如雞蛋撞上石頭,對了兩掌,柳梢不出所料被震飛,重重地撞上一棵樹,竟將那樹撞得從中折斷!


    柳梢滾落在地,渾身疼痛,眼前發黑,喉頭有甜腥的液體湧上。眼見食心魔利爪探來,她強行咽下口中鮮血,猛地扣向他的手腕。在這最後關頭,體內神秘的力量仿佛知道主人遇險,終於爆發!


    氣流卷起漩渦,在丹田凝聚轉化,成為更純更強的靈力!


    纖纖手指變得出奇的有力,牢牢扣住那枯瘦的手腕,食心魔一時竟難掙脫!


    柳梢得到喘息的機會,驚喜萬分,可惜她根本不會使用這種優勢,未能持續多久,靈力便呈現衰竭之勢。


    一聲巨響,柳梢再次被震飛。


    食心魔眼底紅光大盛,不是怒意,卻是欣喜若狂!


    果然是早已絕跡的、天地間最純正的靈氣!不枉自己這番試探!想不到六界還存在著這樣的寶貝!


    他的激動與貪婪流露得過分明顯,柳梢直覺自己被當作了獵物,大驚之下顧不得傷痛,忙向左翻滾。然而血霧蔓延,血海再現,恐怖的結界封死了所有退路,鬥篷下擺轉瞬間印入眼簾,食心魔俯身朝她抓來,眼見要生擒了她!


    危急關頭,忽有兩種強悍氣勁自不同的方向奔湧而至!


    一道紫光絢爛,化作飄帶纏繞在柳梢周身,保護之意明顯;另一種術法卻陰冷至極,帶得四周氣溫瞬間驟降,猶如迴到了數九寒天,冷風夾著片片雪花撲來,直卷向對麵的食心魔!


    “住手!”


    “食心魔?”


    一男一女兩個聲音同時響起。


    。


    女的聲音有點冷淡,很陌生,男人的聲音卻好聽又溫和,極為耳熟。


    “訶那!”柳梢喜得大叫。


    雪花點點,晶瑩碩大的冰蓮花正在慢慢盛開,一道紫色身影落於蓮花中央,好似鮮豔挺秀的花蕊。俊臉映著簪尾垂落的紫絲流蘇,更加親切溫柔。


    “你怎樣了?”他俯身扶住柳梢。


    “沒事,”柳梢顧不得擦嘴角血跡,飛快地爬起來,“是食心魔!快,快抓住他!”


    “讓他跑了!”女子的聲音響起,頗為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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