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梢卻沒心思欣賞花兒,她仔細觀察著洛寧的神色,試探:“食心魔每年都有作案,這次商宮主他們未免太緊張了。”


    “連你也看出來啦,”洛寧放下花枝,歎氣,“食心魔之禍鬧了多年,一時之間不可能追查到的,眼下有個大消息,若傳出去,恐怕整個仙門都會人心不安呢。”


    柳梢驚疑:“什麽事這麽嚴重?”


    洛寧沒有瞞她:“你可記得大典那晚的夜宴?南華通天門內的六界碑上竄出了一道魔氣。”


    魔氣?柳梢馬上想起那晚所見到的黑氣,忙問:“六界碑到底是什麽?”


    洛寧解釋:“所謂天地六界,乃是指神界、仙界、妖界、魔界、人界、鬼界,六界萬物之生老病死、衰發枯榮皆有一定的秩序,六界碑便是秩序的總源,太陰太陽之氣以及天地清濁之氣也因六界碑而得以平衡,一旦六界碑倒,天地將重歸混沌,許多生靈都難以存活,而且更會助長魔氣,六界必淪為魔族天下。”


    “重歸混沌,淪為魔族天下?”柳梢嚇一跳,原來六界碑那麽重要!


    “沒錯,”洛寧輕聲道,“六界碑原本在神界,後來神界降天罰,眾神在神皇的率領下合力將此碑移到了仙界,六界秩序得以平衡,神界卻因此覆滅,神族無一幸存,六界碑從此便由仙門守護……”她沒有再說下去。


    柳梢卻知道後來的事。


    千年前仙界也曾遭遇一場天罰,無數仙尊為守護六界碑而殞命,仙門因此沒落。


    “神不是最強大嗎?”柳梢忍不住道,“就算天地重歸餛飩,他們又不是活不下去,何必……”說到這裏她也莫名地感到臉紅,忙停住。


    秩序混亂,影響的也是人類和未修得永生的眾多生靈,他們何必這麽拚命呢?維護六界秩序又不隻是他們的事。


    洛寧看著她半晌,眨眼微笑:“是啊,所以神才會站那麽高,那麽受敬重啊。”


    守護六界的強者,因為站得高,才會願意承擔那麽重的責任,憐的是六界生靈,為的是人間太平。


    為別人送命,傻!柳梢想要不屑,心頭卻抑製不住地生出敬意,她咬了咬唇:“天地重歸混沌,為什麽會助長魔氣?不是還有妖界鬼界嗎?”


    洛寧搖頭:“這我就不知道了,是先輩們傳下來的記載。”


    柳梢突然想起重華尊者夫婦也是為守護六界碑而在天罰中遇難,洛寧兄妹都是重華尊者後人,提起難免傷感,柳梢便識趣轉移話題:“六界碑上有魔氣跑出來,那可怎麽辦啊?”


    洛寧道:“六界碑所生必是最純粹的魔氣,一定會引來魔族覬覦,徵月魔宮要插手的。”


    柳梢心頭一凜,脫口而出:“還有食心魔!”


    洛寧點頭,突然道:“其實這事大家遲早會知道,還有件更大的呢。”


    見柳梢不解,她便湊到柳梢耳邊:“昨日南華傳來消息,那天夜裏天機峰仇師叔無意中測了一卦,竟得出仙門大劫之象,這個要是傳出去,可不人人恐慌?所以商伯伯他們都很緊張。”


    柳梢並未意識到嚴重:“什麽大劫?”


    “百年前有過一次,”洛寧黯然,“聽說那時仙門孱弱,魔宮殘餘勢力一心摧毀六界碑,聯合居心叵測的人修者攻入仙界,要不是萬無師叔祖……”


    柳梢猜到那場大劫中肯定死傷不少,跟著心驚肉跳。怪不得仙門連地仙都沒幾個,原來還有這場事故,如今自己和陸離也在仙界,可不跟著遭殃嗎!


    “這次的劫數,還不知道會應在哪裏。”洛寧擔憂。


    “會不會就是那道魔氣?”柳梢猜測。


    “也許,”洛寧突然道,“師姐,你該不會告訴……蘇伯伯吧?”


    柳梢臉一紅,她確實有這個打算,隻要將消息告知武揚侯,武揚侯一定會想辦法接蘇信迴人間避劫,那自己和陸離就不用留在仙界了,誰知道洛寧會反過來挑破,柳梢也不好就這麽去打小報告了。


    洛寧盯著她,純淨的大眼睛居然帶著幾分慧黠:“事關重大,哥哥說武道魚龍混雜,如果讓居心叵測者得知,與魔族勾結,那時整個仙門危險,六界也危險了。”


    柳梢聽得發愣。


    想不到事情這麽嚴重,可自己對六界安危沒興趣,隻想保住性命啊!


    洛寧似乎猜出她的心思:“師姐糊塗!就算蘇師兄迴去,一旦仙門不保,六界碑倒,六界入魔,你們能置身事外嗎?”


    原來她已知道自己四人的真正任務了,柳梢試圖勸她:“世子修煉又沒幾年,仙門少他一個也能抵擋大劫的……留下來很危險,你不怕他出事?你不是喜歡他嗎?”


    說完這段話,柳梢自己也羞慚不已。


    洛寧搖頭:“其實商伯伯打算送他迴去的,是他執意不肯,我哥哥也說讓他曆練一下。”


    這個蘇信!柳梢差點跳起來:“你可以勸他呀,他一定聽你的話!”


    洛寧看著花瓶沉默片刻,突然側臉笑了,眼底煥發光彩:“不,師姐,他肯聽我的話,正是因為知道我不會勸他啊!其實我很高興,他本來就該是這樣的人,將來一定會像我哥哥一樣守護仙門,守護蒼生,所以我不想攔著他。”說到這裏,她重重地咬了下唇:“他一定不會有事的!”


    柳梢忽然說不出話了。


    她才是最擔心蘇信的吧,沒有阻攔,因為她真正了解蘇信,知道蘇信是那樣的人。


    洛寧比自己強。


    。


    不說柳梢心裏發慌,青華宮六重清虛殿上,氣氛也很沉重。商鏡與十幾位掌門都沒有坐,隻站在大殿中央等候消息。


    半晌,謝令齊和洛歌、商玉容三人走進來。


    商玉容稟報:“根據長老卜測,魔氣應天時而生,最大的可能是附於嬰孩身上降世,大約需百日左右。”


    真一掌教伯鄰立即道:“如此,我們必須在百日內找到他,待其降世,立刻帶迴來淨化。”


    “徵月魔宮定會插手,仙門對魔氣的感應遠不如魔族,”萬無仙尊想了想,轉頭吩咐,“令兒,你立刻送信迴南華,讓你掌教師叔找天機峰仇今過來相助。”


    謝令齊忙答應,出去送信了。


    眾人點頭:“南華天機妙算,要測出魔嬰的降世位置,也需是仇今才行。”


    丹穀穀主妙派天女突然道:“諸位可別忘了,垂涎魔嬰的絕不止徵月魔宮。”


    商鏡這才歎道:“還有食心魔,恐怕這場仙門大劫就應在此事了。”


    仙門大劫,不僅是指魔嬰降世,很可能是食心魔最終得到魔嬰,成了氣候。食心魔現世隻百年,可誰知道他之前到底修了多少年?這老魔神出鬼沒,仙門追查多年還是毫無頭緒,如果他再得到魔嬰……果真又要來一場腥風血雨?


    眾人心情更沉重。


    洛歌突然開口:“大劫並非不可化解,之前我一直在追查食心魔行蹤,可惜他藏得太深,此番雖是劫相,卻也正是機會,若能借魔嬰為餌引他現身,我當有九成把握可除去這六界隱患。”


    平靜的聲音響在殿內,無形中衝淡了緊張沉重的氣氛,商鏡等人不約而同地頷首微笑。


    年輕仙者身負當今仙門頂峰修為,更有著從未失敗的記錄,是仙門最優秀的後輩,令所有長者驕傲欣慰,更加放心。


    “正是!”扶生派掌門祝衝撫掌,意氣風發,“食心魔再厲害也隻一個,仙門的誅魔大陣卻不隻一種,怕什麽!咱們這些老頭子就拚著再合力取一次六界碑靈氣,至於搶奪魔嬰,就交給晚輩們吧,想當年何等艱難,萬無老仙尊都能撐過去,如今仙門人才輩出,沒有過不了的大劫!”


    商鏡點頭,對洛歌正色道:“如此,各派挑選一百弟子,青華宮自選二百,都交由你率領,務必奪迴魔嬰。”


    真一掌教柏鄰道:“還需再派一位掌教或長老仙尊照應。”


    商鏡聞言也思索起來,洛歌修為雖高,但要他率領一群弟子去對抗徵月魔宮與食心魔,力量確實太單薄了,無奈強取六界碑靈氣更加困難,實在抽不出人手。


    萬無仙尊見狀道:“還是老夫跟著走一趟吧。”


    眾人都道:“有老仙尊在,當可無憂。”


    事情議定,眾人散去休息。


    見洛歌往殿外走,商玉容伸扇子攔住他:“你過來,我有件事不解。”


    。


    這邊柳梢告別洛寧出來,憋得發悶,恍惚有種被擺了一道的感覺。


    自己本來想試探洛寧,誰知道結果會這樣,比別人先得到消息也不是好事呀,知道了卻不能說不能避,還不如不告訴自己呢!


    先問陸離吧。


    柳梢匆匆朝迎雁峰走,心裏有個不好的猜測,她突然記起了洛歌那日說的話。


    “若非我知道青華秘術,要闖進來也不容易。”


    海樓的結界是經過修補的,聽話中意思,知道青華秘術就能進來?洛歌深得商鏡信任,但商鏡信任的人肯定不隻他一個,說明還有人也知道進來的法子。


    食心魔那晚出現在青華宮內,這次又在附近作案,兩次都能全身而退不留痕跡,難道……


    他會不會就是仙門中人!


    這個猜測太恐怖太荒謬,柳梢無論如何也不敢說出去。


    讓食心魔得到魔氣,後果固然嚴重,但如果食心魔出自仙門,這才是真正的“仙門大劫”!


    心中煩躁,柳梢加快腳步,大約是之前話說得太多,走到山腰處就覺得口幹舌燥,正好前麵有一眼泉水,她便抄近路去取水喝。


    泉水自地底湧出,瑩白如雪,旁邊有座簡陋的木亭,亭內設有圓木桌圓木墩,紋路天然古樸,木桌上擺著茶壺茶盞。桌旁有兩個人,一個慢搖團扇笑如春風,乃是“貴妃”商玉容,另一個白衣無塵安然而坐,卻是“少爺”洛歌。


    柳梢不由得多看了他們兩眼,隻見商玉容道:“你幹什麽不懷好意騙人家小姑娘,我不信你真看上她。”


    洛歌飲茶,不理他。


    商玉容掄起團扇拍他的肩:“我說,你這樣總歸不太好,那小姑娘雖然有些武道脾氣,但本性也還不壞……”


    洛歌瞟了眼肩頭,微微皺眉,擱了茶杯道:“那是個極難纏的,她分明不耐煩寧兒,卻故意接近,由不得我不生疑,寧兒生性單純,被利用了恐怕還不知道。”


    “原來是為小寧,”商玉容搖頭道,“你看人向來準,卻總不相信自己的親妹妹,我倒覺得洛小寧聰慧著呢。”


    “她從未出過仙界,閱曆太淺,那柳梢出身武道,學了不知多少爾虞我詐的手段,且有人慫恿她接近蘇信,我不會讓寧兒受傷。”


    商玉容無奈:“罷了,你護著洛小寧沒錯,但蘇師弟的品格你也清楚,你總該相信他。”


    洛歌這才“嗯”了聲,道:“蘇信品行端正不假,但個性優柔寡斷拖泥帶水,這丫頭又會裝,多少人被她蒙騙了?不過目前她一心隻在陸師弟身上,暫且無事。”


    商玉容點頭:“我說也是,那你又擔心什麽?”


    洛歌道:“我擔心,是因為她在那陸師弟心裏並沒有那麽重要。”


    樹後,柳梢真正愣住了。


    周圍行人很多,那兩人何等精明,早已在外圍設了結界,然而這類結界能阻止聲音傳出來,卻擋不住視線。柳梢受過殺手的訓練,如何臥底探聽機密,唇語這一門是必學的,看對方唇形來分辨說的話,柳梢學得不精,偏巧在此時用上了。


    無意中聽到這番對話,柳梢卻是驚駭大於惱怒,這段日子她一直裝得很溫順,幾乎將所有人都騙過了,這兩人卻輕易就看出了她的本性,連她對洛寧的嫉妒,包括她想利用洛寧脫離侯府的心思,洛歌竟然都知道!


    柳梢突然想起,洛歌第一次接近自己,正是自己在蘇信麵前耍小手段的時候,可見其洞察力何等敏銳!


    這樣一個人,親口說陸離不重視自己。


    心中刻意模糊的疑雲被勾起,曾經有過的念頭止不住地往上冒,柳梢緊緊地抓著身旁的樹幹,手指嵌入樹皮。


    怎麽可能!笑話!陸離怎麽可能不喜歡自己!


    商玉容顯然也意外:“陸師弟對她百依百順,且十分親密,你這麽說我卻有些不信。”


    是了。柳梢悄悄地鬆了口氣。


    洛歌沒再解釋:“此女本性妄為,急了什麽都做得出來,若在陸師弟那裏不得滿意……你替我看著些,等誅魔之事過去,我就帶她迴南華。”


    商玉容更意外:“你要帶她迴南華?”


    “先讓她遠離蘇信和寧兒再說,”洛歌停了停道,“我看她根骨極好,若能施以教導,或許將來大有可為,也是她的造化。”


    “既然你這麽說,定然有你的道理,如此安排也算對得起她了,”商玉容點頭,又搖著扇子發笑,“少爺為了妹妹犧牲色相,實在是教吾等不忍直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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