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剛離開,方衛長與武揚侯就出現在院門外,方衛長低哼了聲:“又來找陸離。”


    “不管她,”武揚侯笑著擺手,“沒有甜頭誰會真心辦事,一個廢物若能換來陸離的忠誠,很好。”


    做殺手不怕沒缺點,怕的是沒缺點,否則主人如何掌控他們?他們有的愛錢有的愛色有的愛名譽地位,陸離就是愛色的那類,但他從不動窩邊草,這點讓武揚侯極為滿意,主人通常都希望手下互相競爭,互生感情反而會麻煩,當然柳梢這種廢物除外,她既有幾分姿色,正可用來籠絡心腹。


    方衛長皺眉道:“但他並沒碰過這丫頭。”


    “那更好,他是真的在意了,隻要這丫頭在我手裏,他就能為我所用,”武揚侯自得地笑,“教出這樣的頂尖人物,也是你的功勞。”


    方衛長忙道:“這都是侯爺慧眼識人,刺殺南宗宗主的任務……”


    武揚侯想了想道:“此事把握不大,先別讓他去。”


    陸離修行進展極快,如今已僅次於方衛長,任務更是從未失敗過,武揚侯對好不容易培養出來的人才還是相當愛惜的。


    。


    夜半,無月,樹林中漆黑不見五指,但這對武修者來說完全不是問題,柳梢穿了身輕便的夜行衣,倚著樹幹等待。


    其實以柳梢現在的修為,未必不能單獨完成任務,能在殘酷的競爭中存留到最後,她靠的也不全是陸離的庇護,至於她為何落到今日地步,陸離負有很大責任。第一次執行任務,她並沒有失敗,隻是殺人後被嚇呆,驚動了對方的護衛,幸虧陸離及時出手救了她。柳梢自此再也不敢單獨行動,她本就是個得寸進尺的性子,陸離向來又遷就她,久而久之,當依賴成了習慣,眾人眼裏便隻看到陸離的光芒,柳梢則是越受保護越膽小,對自己的實力越發不自信,最後完全失去表現的機會,就成了所謂的“廢物”。


    對此,柳梢本人倒全無自覺。


    她怕死,更不想死,既然有人保護,為什麽要去冒險?骨氣能當飯吃嗎?骨氣能活命嗎?真有骨氣,她早就餓死了。


    時候已過,遲遲不見陸離的影子。


    柳梢開始煩躁,拿腳胡亂踢地上的石子。


    每次任務都要陸離協助,柳梢知道這種事瞞不過方衛長他們,他們之所以容忍,完全是因為陸離,陸離是侯爺特別栽培的人,沒有陸離,她恐怕早就被武揚侯當成禮物送給別人了。


    在別人眼裏,他寵著她護著她,多令人羨慕!可是這世上誰會無條件對別人好呢,當年那個奇怪的人用三天換走了她的命運……說陸離沒目的那才怪了!他的目的無非是……


    柳梢想到白天的事,腦海裏止不住浮現他和那些女人的畫麵,她不禁抬手狠狠地捶了下樹幹,惡心!齷齪!想要她?他這輩子都妄想!


    “柳梢兒?”有人喚她。


    柳梢一下就認出那是薑雲,不耐煩地問:“你來做什麽?”


    薑雲親熱地湊到她旁邊:“聽說你接了任務,我今晚正好有空,就過來看看,或許能幫得上忙。”


    是來幫忙,還是想趁機接近陸離?柳梢心頭冷笑:“不用了,陸離會陪我去。”


    薑雲也不在意她的冷淡,張望:“怎麽陸師兄還沒來?他莫不是忘記了吧?”


    柳梢隻不理會。


    薑雲仍不肯走,沒話找話與她閑扯,一柱香工夫過去,仍然不見陸離的身影,樹林深處卻依稀飄出來一陣奇異的歌聲。


    好動聽的聲音!這世上竟然有人能將歌唱得這麽美!


    柳梢茫茫然隻剩下了這一個念頭,不覺聽入了迷。


    歌中全無悲喜,無句無調,甚至連詞都聽不清,它的魅力全在於聲音本身,縹緲如月光,輕柔如羽毛,清澈如泉水,茫茫如夢幻,妙處實難說盡,入耳舒適,聽得人心蕩漾。


    山林野地,深夜作歌,風雅又詭異。


    那位神秘歌者,是人,是鬼,是狐?


    恍惚間,柳梢竟看見了久未謀麵的爹娘,他們站在那兒朝她招手,臉上帶著最溫柔最疼愛的笑,還有月,他一點兒也沒變,神秘又優雅,正伸手等待她過去……


    突然,冷意竄上眉心。


    畫卷破碎,柳梢猛地迴過神,百般滋味湧上心頭,她強行止住思緒,開口道:“我去看陸離來了沒有,你走不走?”


    身旁的薑雲一動不動,仿佛也入了神。


    柳梢不耐煩地推她:“喂!聽到我說話沒!”


    薑雲終於有了反應,她放開柳梢的手,獨自朝樹林深處走去!


    那歌聲有問題!柳梢醒悟,見薑雲雙目空洞失了神智,連忙提高聲音試圖喚醒她,到最後連“收神術”都用了出來,仍是效用全無。黑暗的樹林像是無底洞,迷人的歌聲帶著魔力,像是奪魂的鉤子,將人往裏麵拖去。


    柳梢慌了,強行拉住她:“薑雲!你醒醒!”


    薑雲竟是充耳不聞,大力揮開她。


    柳梢不敢跟上去,直覺告訴她事情極其危險,目送薑雲的身影消失,她急得團團轉,最終跺了下腳要往迴跑,剛轉身就見到一個黑影從樹後走出來,嚇得她差點丟了魂。


    。


    “天妖?嗯……”


    “陸離!”柳梢大大地鬆了口氣,指著薑雲去的方向道,“你聽,這個聲音……”


    她忽然停住。


    四周十分安靜,連鳥鳴聲都無,奇異的歌聲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了,像是幻覺。


    “方才真的有人唱歌!”她急忙解釋。


    陸離“嗯”了聲,安慰性地拍拍她的背,望著那方向:“妙音葬天,妖歌惑世,看來是那位寄水族妖君了。”


    “什麽寄水族?”柳梢聽得不甚明白。也難怪,人修武道淪落到現在,多數時間都在排除異己,各自擴張勢力,哪還管什麽妖魔的事,殺手們對這些更不了解。


    “沒事,先去任務。”陸離道。


    柳梢拉住他:“可是薑雲進去了,怎麽辦?”


    陸離道:“你想怎麽辦?”


    柳梢果然遲疑起來,能讓“收神術”失去效用,對方修為難測,薑雲平日裏和她並不要好,甚至還跟著白鳳合夥排擠過她,實在犯不上為這麽個同伴冒險。


    陸離將她的神色看在眼裏:“對了,裏麵危險,我們還是走吧。”


    柳梢跟著走了幾步,再次拉住他,語氣頗不自在:“要不,我們就遠遠的看一眼?”


    陸離驚訝:“哎,柳梢兒竟然不怕死了?”


    “誰怕死!”柳梢瞪他,也有些底氣不足,“反正城裏有我們的人,我們隨時可以放信號……啊?”


    陸離笑道:“那就去看看。”


    有他陪著,柳梢也沒之前那麽緊張了,兩個人斂去神氣,使輕身術,悄然往樹林深處行去。


    。


    黑夜不能遮擋武修者的視線,林間遍生雜草,越往深處,樹木越高大,地麵越陰濕,空氣中縈繞著落葉朽木的腐敗氣息。


    漸漸地,鼻端多了一絲血腥味。


    察覺血腥味變濃,柳梢頓生不祥預感,將陸離的手臂抓的更緊,正要說話,陸離突然停住了腳步,柳梢連忙順著他的視線望去。


    前方樹下,一個人直挺挺地站著,麵朝這邊,雙目空洞,臉上表情極為詭異。


    柳梢嚇得靈力一泄,險些尖叫出聲。


    那身裝束,那麵容,正是薑雲無疑,就這麽片刻工夫,她胸前竟已多了個血淋淋的大洞!


    柳梢見過無數死人,原不該害怕,可眼前情景實在太駭人太詭異了,她飛快地縮到陸離懷裏,顫聲問:“她死了?”


    陸離頷首:“心被取走。”


    挖心?柳梢情不自禁地抬手摸胸口,感受到劇烈的心跳,這才輕輕地吐出口氣。


    什麽情況下會造成那樣的創口?難道兇手就是那個神秘歌者?


    柳梢看著眼前場景,多年前那一幕控製不住地在腦海裏湧現。


    那個黑夜,假山後的紅光,巨大的“黑蝙蝠”,醜陋的麵具,還有那閃著冷光的、長長的、鋒利如刀的藍指甲!以及月跟那個“瘦竹竿”的對話……


    柳梢戰栗起來。


    她仿佛親眼看到,那鋒利的指甲劃破薑雲的胸膛,取出一顆血淋淋的、尚在跳動的心髒。


    “是食心魔!”柳梢失聲。


    近年來關於食心魔的傳言太多了,嚴格地說,魔並非是一個種族,而是一種修煉途徑,任何種族都可入魔,甚至很早時還有種說法——魔與仙一樣,也是成神之道。當然此事未有人考證,也無人會相信,作惡多端的魔族與代表守護的神仙扯上關係,這實在太荒謬了。而食心魔,據說是天地自生之棄魔,未在魔神跟前立魔誓,性行比尋常魔族更兇殘,專取人心修煉,自它現世,仙門已追蹤多年,至今仍未尋得其下落。


    “嗯……”陸離道,“食心,未必是魔。”


    這句話有些耳熟,柳梢恍惚了下,當即俏臉一沉:“你怎麽知道它不是魔!”


    陸離讓步:“好吧,你說的對。”


    這種敷衍的態度更加討厭,柳梢忍住沒有發作:“現在是夜裏,魂魄可能沒那麽快進鬼門,要不我們找找薑雲,也許她死前曾看見過什麽。”


    陸離搖頭:“沒用了,她魂魄已散。”


    柳梢倒抽了口冷氣。


    人類向來相信天理報應,是以武道行事再狠毒也從不傷魂魄,給對方留下投胎轉世的機會,以免有損陰德,尤其是那場天罰過後,魔妖兩族都收斂了許多,想不到這食心魔如此暴戾,他會不會還在附近?


    柳梢打了個寒噤,緊張地東張西望:“我們快迴去告訴方衛長!”


    “人啊,生死自有定數,我們就不要插手了,”陸離輕歎,劃地設陣,“天亮後自會有人找到她,今晚的事不可說出去。”


    柳梢難得沒有堅持,順從地跟著踏入傳送陣。


    培養殺手不容易,方衛長早就禁止同門爭鬥,要求彼此協作,讓他知道薑雲死前跟她在一起,說不定還要怪罪,畢竟是她貪生怕死,若她一直跟著薑雲,薑雲或許也不會輕易喪命,人都死了,還是不要多嘴為好。


    傳送陣閃爍,兩人消失。


    青煙無聲地飄來,一個影子出現在薑雲的屍體旁邊,那是個綠衣綠發模樣怪異的老者,手裏拿著根墨綠的、老樹根似的拐杖。


    “苔老,情形如何?”頭頂枝葉層層,看不到說話之人,隻知聲音極為好聽,是個男子。


    老者查看屍體片刻,神情凝重地迴道:“確實是食心魔的手法。”


    “能擺脫我的追蹤,此魔修為比傳說中隻高不低,”那人停了停道,“這也罷了,那個人修的小姑娘竟能不受我妖歌影響,方才你也看到了。”


    苔老點頭道:“比起食心魔,此事反而更古怪,主君的意思……”


    “我原想過去試探她,才被食心魔趁機討了便宜,”那人道,“我尚有要事在身,這裏就交給苔老你處理,你且伺機行事吧,務必做得隱秘,她是武道中人,如今妖界不宜再與人修對上。”


    妖界曾被魔界吞並,直到仙魔大戰和天罰後,仙魔兩界幾近覆滅,妖族才終於得到機會重新脫離魔界自立,妖界勢力本就不及仙魔兩界,當今人修正是鼎盛時期,他們對這群性命短暫而力量強大的凡人還是有幾分忌憚的。


    。


    臨城的張府後園裏,燈籠明亮,小樓窗戶大開,透過窗戶可以清楚地看到房內情形。一個三十幾歲的白麵男人坐在榻上,摟著兩名歌姬飲酒調笑。


    那男人叫張楓圖,是武道另一脈小有名氣的高手,武尊創武道至今千年,武道早已分裂,無數分支各成勢力,張楓圖那一脈效忠淮安王,淮安王素與武揚侯不睦。


    張楓圖,正是柳梢這次的刺殺對象。


    廊上時有巡夜的侍衛走過,這對有經驗的柳梢來說不算什麽,真正麻煩的是周圍隱藏著的那些暗衛,方衛長給的地圖上注明了他們的位置,樓外還設有陣法,以柳梢的修為,要闖過此陣遁上樓幾乎不可能,更何況張楓圖本身還是個高手,方衛長這麽安排任務,估計是根據她和陸離兩人的實力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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