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海走後,溫小輝在客廳呆坐了很久。

    曹海的話,可說出這番話的語氣,讓他感到有些不安,似乎在那句話之後,還有什麽欲言又止。

    洛羿真正想要的……是什麽?其實他知道,可洛羿明明已經做不到了,因為洛羿死了。

    他死了,然後呢?他會有葬禮嗎,能在茫茫大海中,找到他的……身體嗎?溫小輝一直不敢去想,洛羿那張完美的臉蛋被火藥撕碎是什麽樣的場景。

    最後的那幾分鍾,到底發生了什麽。曹海說常行死了,那麽當時上船的一定是常行,常行明明已經停止了炸彈的程序,從他離開到爆炸,早就超過了一百秒,為什麽最後還是爆炸了?控製在常行手裏的炸彈,為什麽會把他自己炸死?

    時隔兩個月,逐漸找迴神智的溫小輝,終於敢去迴想那天發生的一切,盡管他依舊怕得渾身發抖,痛得內髒痙攣,可他阻止不了迴憶,他幻想那天他走後,在船上發什麽的事,幻想他再也沒機會見到的——洛羿的最後一麵——是什麽樣子的,幻想,如果當時他不走,洛羿是不是就不會死。

    他曾經發誓絕對不會再相信洛羿的一個字,可最後他居然還是信了,他信洛羿會平安迴來,而洛羿留給他的最後一樣東西,是一個謊言。

    他終於想不下去了,哪怕他腦海中似乎有什麽思緒在亂閃,他可能馬上就要抓住了,可他到極限了,他開始心痛如絞,唿吸困難,身體虛軟的往沙發上倒去。

    馮月華出來了,緊張地詢問他怎麽樣。

    溫小輝瞪大眼睛看著她,看著她眼中的心疼,心中充滿了難言的愧疚。

    曹海的一次造訪,讓他緩了一個星期,才勉強迴到能正常進食的狀態,馮月華因此對訪客充滿了戒備,所以當黎朔來的時候,她耐著性子迴絕,最終因為黎朔實在太溫和而紳士,而無奈地讓他進來了。

    溫小輝見到黎朔,臉上沒有什麽波瀾,就像那天在醫院一樣,輕輕點了點頭。

    黎朔看著他:“你看起來好多了。”

    “嗯,謝謝你,黎大哥。”

    黎朔籲了一口氣:“你還能跟我說話了。”

    那如釋重負的語氣,讓溫小輝心裏微酸,他勉強扯出一個淡笑:“不用為我擔心。”

    “我真的不想為你擔心,我尊重你的選擇而且希望你開心,沒想到……”黎朔微垂下頭。

    “你真是個好人。”溫小輝仔

    細掃過黎朔的眉眼,眼前這個男人曾經很熟悉,現在他卻覺得很陌生,因為他跟所有人都好像相隔了千米的距離,哪怕他們實際觸手可及。他想起洛羿在船上說過的話,他黎朔是個好人,洛羿那種人,居然會誇讚情敵,還說出像是托孤一樣的話,簡直就像是早就知道會……

    溫小輝腦中閃過一道白光。

    洛羿,是不是真的早就知道自己會死……不,大概是想多了,在那種情況下,連他自己都沒有把握能活著迴去,洛羿做好了死的準備,也並不奇怪。

    “……小輝?”黎朔連叫了三聲,發現溫小輝呆住了。

    溫小輝迴過神來:“怎、怎麽了?”

    “其實我這次來,還有件挺重要的事。”

    “你說。”

    “警察在你住院期間來過幾次,你記得嗎?”

    溫小輝皺起眉,迴想了一下,好像確實有,但他印象很模糊。

    “他們逮捕了常行的手下,希望你協助調查整件案子,但是看你狀態太差,來了三次都無功而返,但他們還沒有放棄,有幾個綁匪需要你作證才更好定罪。”

    溫小輝張了張嘴,還未開口,馮月華道:“小輝現在的情況,同樣不適合,你看他……”

    黎朔點點頭:“負責辦案的警察是我的朋友,你被綁架的時候,我是第一個報警的,我勸他們暫時不要來刺激你,給你一點時間,所以,我先來看看你,和你聊聊。”

    溫小輝沉默片刻:“他們要我作證。”

    “對,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很艱難,但是,你也不希望那些人因為沒有足夠的證據而減刑,甚至被釋放吧,他們必須受到懲罰。”

    溫小輝點點頭:“但我不確定我能不能幫上。”

    “檢方希望你出庭作證,但我覺得你還是不要見他們比較好,醫院可以給你開具證明,證明你的身體狀況不適合出庭,但是你還是可以協助警察搜集證據和指證。”

    溫小輝再次點頭:“好。”不把常行的那些毒瘤拔幹淨,他也寢食難安。

    黎朔忍不住握住了溫小輝的手,輕輕捏了捏,掌心傳遞而來的溫度,給溫小輝注入一絲力量,黎朔輕聲道:“你準備好就告訴我,他們隨時在等著。”

    溫小輝深吸一口氣:“那就今天吧。”

    黎朔驚訝道:“你確定嗎?”

    “確定。”再過十天百天,跟今天的他也

    不會有任何區別。

    黎朔跟馮月華交換了一個眼神,在得到無奈的首肯後,他打了個電話。

    不到半個小時,就來了兩個警察。

    黎朔和馮月華坐在溫小輝兩旁,左右有所支撐,溫小輝盡量把腰身挺直,他想看起來是一個能為自己說出的每一句話負責的男人,而不是個精神狀態有問題的病人。

    警察打開錄像對準了他,做了一番陳述之後,開始詢問起溫小輝從被綁架到被救出的那三天時間裏發生的一切。

    溫小輝絞著手指,從他因為車禍昏迷,醒來後發現自己被關在廢舊港口的倉庫裏說起,一直說到他被迫和洛羿坐在炸彈的重力感應裝置上。

    馮月華和黎朔都是第一次聽說這些,倆人臉色鐵青,唿吸都變得艱難。

    說到這裏,已經損耗了溫小輝大半的精力,而接下來的內容,他的聲音開始發抖,接著身體都開始發抖,臉色蒼白如紙。

    馮月華忙道:“我兒子太累了,還是改天再問吧。”

    警察有些失望,迫切地問道:“溫先生,你最好再仔細迴想一下那天所有的細節,由於洛羿和常行的屍體到現在還沒打撈上來,我們的證據收集工作進度非常緩慢。”

    溫小輝渾身一震,猛地抬頭看著警察:“什麽……他們還沒……”

    黎朔輕咳一聲,提醒警察注意體諒溫小輝的情緒。

    警察皺了皺眉,似乎還是沒找到合適的詞語:“畢竟船都被炸碎了,人肯定也……我們打撈上來的身體、部分身體,沒有發現洛羿和常行,但是那片海域經常出現渦流,就是因為渦流港口才廢棄的,爆炸後被渦流卷走了也很有可能,不管怎麽樣,找不到……身體,就難以定罪。”

    洛羿怔怔地看著警察,心裏燃起一絲奢望的火苗,但下一秒就被他自己掐滅,他害怕希望,哪怕是零星一點。

    黎朔故意轉移話題:“之前抓的常行的人呢?他們沒有參與綁架事件,但是協助常行做了不少違法的事,最後還協助常行在保釋期間逃跑,他們應該很快能定罪吧。”

    “他們的案子很快就能開庭了。”警察打開一個文件夾,指著一張照片問溫小輝:“這個人你認識吧?他說他認識你。”

    溫小輝瞄了一眼,正是那個打斷他鼻梁骨的保鏢,他再認識不過了。他點了點頭:“他威脅過我。”

    “他幹的事已經足夠挨槍子兒了,所以如果你不想

    ,我們不勉強你去指控他。”

    溫小輝忍著頭疼,皺眉說:“他曾經跟我說過,常行已經給他安排好身後事,讓他去賣命,他是不是有家人?”

    “有,都在泰國,我們正在監控,順著他們也許能查出常行的海外賬戶,他還告訴過你什麽?”

    “沒什麽特別的了……”溫小輝問道:“常行為了逃跑是不是計劃很久了?”

    警察點點頭:“他保釋時間長達半年,一直很規矩,每次都準時去報道,放鬆了所有人的警惕,很可能從他被起訴的那天起,他就在著手準備這一天了。”

    常行準備得這麽充分,最後卻失手在了自己弄來的炸彈上?當時在船上到底發生了什麽,就算洛羿意圖和常行同歸於盡,常行又怎麽會真的跟他一起死呢。

    而且,唯獨他們倆沒有被找到……

    溫小輝越想越覺得心髒發冷。就像警察說的,這很可能是個巧合,是被渦流卷走了,可萬一不是呢,萬一的萬一,洛羿和常行都……

    一陣尖銳的疼痛劃過溫小輝的心髒,他臉色慘白地躬下身,蜷縮了起來。

    馮月華嚴厲道:“我兒子太累了,你們別逼他了!”

    黎朔歉意地說:“讓小輝去休息吧。”

    兩個警察見今天顯然是問不出什麽了,才拿著資料告辭了。

    溫小輝被扶迴了房間,他躺倒在床上,瞪大眼睛看著天花板。

    不,不要想萬一,不要想那個可能,這世界上最能擊潰人,未必是絕望,而是絕望之中的那一點希望,就像浩瀚星空中的小小一枚,最亮,卻是最能殺人不見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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