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為我會帶你去那種對著牛排和紅酒耍寶的地方?”詹瑩微微一笑,“我看得出來,你不是這種人,我也不是。這種地方才是你我都想來的。”


    兩人正坐在京城某個小胡同裏一家店麵很小的烤鴨店,確切說,就是一個四合院裏的天井,裏麵一共隻能放下六張或方或圓的桌子,夥計上菜都得側著身走。天井的一側就是烘烤爐,一個帶著廚師帽的老人正在查看著火候。店門外擺著一長溜木質板凳,上麵坐滿了等待的食客。果木烤鴨的誘人香氣布滿了整個天井。


    “你居然能找到這個地方,也算是厲害了,好多本地人都不知道這家店呢。”馮斯說著,把一片金黃的烤鴨卷進餅裏。薄薄的荷葉餅,細細的蔥絲,香甜的麵醬,配上這塊皮酥肉嫩仿佛還在滴著油的烤鴨,著實令人食指大動。


    “這家店已經有二十多年的曆史啦,”詹瑩說,“上一次迴國的時候,一位老朋友帶我來這裏吃過一次,從此我就念念不忘了。還有一家同樣是藏在胡同裏的清真爆肚店也很好吃,過兩天你再陪我去一趟,可以麽?”


    “沒問題!”馮斯嘴裏塞滿了烤鴨,含混不清地說。


    詹瑩的食量並不大,吃了幾片之後也就停住不吃了。她隻是帶著嫻靜的微笑,看似隨意地打量著身邊的一切,那副優雅而溫柔的姿容忽然間讓馮斯想起一個人。


    他的養母池蓮,他一直深深敬愛著的“媽媽”。也是那麽溫和慈祥,也是那麽恬靜淡泊。


    這個突如其來的聯想讓他的心情一下子有些糟糕。詹瑩敏銳地覺察到他臉上一閃而過的陰雲:“怎麽了?想到什麽不愉快的事情了?”


    “沒什麽,一些陳年舊事而已,”馮斯擺了擺手,“其實我有問題要問你。”


    “什麽問題?”詹瑩說。


    “你是屬於哪個家族的?”馮斯忽然收起笑容,目光炯炯地盯著詹瑩。


    詹瑩一臉茫然:“家族?什麽意思?”


    “別裝蒜了,詹教授,”馮斯的語氣顯得粗魯而生硬,“第一天去機場接你,可能隻是一個巧合,但從第二天開始,我發現我被指派的幾乎所有事情都是在你的身邊。我去問了我們係主任的老婆——就是這次大會組委會的孫主任——她說是你點名要我幫忙的。”


    “的確是我,這有什麽奇怪的?”詹瑩說,“我們第一次接觸後,我覺得你各方麵都不錯,可以幫得上我的忙。”


    “但你其實根本不需要我,”馮斯說,“你對北京了解得比我還多。而且更重要的一點就是,你一直在懷疑你到北京來的目的。”


    “我已經解釋過了,我就是借機迴來休一個假,在北京轉一轉看一看,”詹瑩說,“反正這樣的大會你我心知肚明,根本就沒有讓人認真動腦子的餘地。”


    “普通的休假,還需要瞞著自己的丈夫嗎?”馮斯冷冷地問。


    詹瑩的身子微微一抖:“你怎麽知道的?”


    “我不喜歡被人當傻瓜耍,所以在你沒有使喚我的時候,我也會找機會注意一下你的動向,”馮斯說,“你和你丈夫打越洋電話的時候,碰巧被我聽到了。他很生氣,你迴中國這麽大一件事,居然沒有和他說一聲。”


    詹瑩沉默了。她手肘支撐在桌麵上,緊握雙手,低垂著頭,雙目微閉,竟然像是在祈禱。馮斯也不去打擾她。兩分鍾後,她重新抬頭睜眼,問了一句奇怪的問題:“你知道911嗎?”


    “當然知道,”馮斯對這個突兀的問題有些莫名其妙,但還是迴答了,“那會兒剛上小學,也不太懂國際政治什麽的,就知道飛機撞大樓,死了很多人。具體的詳情,還是年紀更大一些之後,才慢慢明白的。那是一場可怕的災難。”


    “那場災難,就發生在我的眼皮底下,”詹瑩說,“那一天我正好有一個約會,約會地點就在世貿雙子樓的北樓上。但是幸運的是,那天我遇到了堵車,沒能按我一向的作風提前到達約會地點,於是躲過了這一劫。不過,我眼睜睜地看著第一架飛機飛過我的頭頂,撞進了北樓。”


    馮斯大受震動,一時間說不出話來。詹瑩接著說:“在那一天之前,我並不是個喜歡冒險的人。在美國,科技人才的薪酬待遇是很優厚的,我的生活過得穩定安樂,不願意摻和多餘的事情。但在那天之後,我忽然發現,世上的事情並不是膽小謹慎就能躲得過的。911事件裏的三千名死者,都是那麽無辜,卻無法逃脫命運的安排。”


    “所以……”馮斯等著詹瑩的結論。


    詹瑩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種鐵一般的堅毅:“所以,不要害怕,因為害怕也沒有任何用處,想做的事情一定要去做,不要給自己留遺憾。”


    “你迴到中國來,就是為了做這件想做的事情吧?”馮斯問,“到底是什麽事,和我有什麽關係?”


    “明天。明天告訴你。”詹瑩說,“今天晚上我有一個很重要的約會,不能帶你去。明天是大會最後一天,完場後,你陪我去吃爆肚,我把一切都告訴你。願不願意幫我的忙,就看你了。但你一定要相信我,我對你沒有絲毫的惡意。”


    “不管你是不是真的沒有惡意,我猜測,我多半會願意幫你的,”馮斯苦笑一聲,“不瞞你說,最近半年以來我身邊已經發生了足夠多的事情,都是我不管都不行的。”


    “父母都已經不在,卻要你一個人承擔那麽多,真是太辛苦了,”詹瑩拍了拍馮斯的手背,輕柔地說,“你是個堅強的孩子。隻要有可能,我也一定會盡我所能幫助你。”


    那一刹那馮斯又產生了幻覺,仿佛詹瑩的形象和母親那張溫婉的麵孔合二為一,無法分開。這半年來,他經受了各種各樣的辛勞苦楚,雖然身邊也有朋友們的陪伴,但這卻是第一次有一位長輩以如此真誠和慈愛的語氣來安慰他。對於失去母愛已經十年、又一直和父親關係惡劣的馮斯來說,這樣的安慰,實在有點催淚彈的效果。


    他裝作犯困的樣子揉了揉眼睛:“行,那就明天再聊。咱們撤吧,外麵還有一大堆餓殍嗷嗷待哺呢。”


    他沒有想到,這一個縈繞著烤鴨香氣的夜晚,就是他和詹瑩的最後一次見麵。


    四、


    騙子大會在熱熱鬧鬧中閉幕了,各路騙子們在大會裏各取所需,皆大歡喜。而對於前來承擔接待任務的學生們來說,一方麵賺到了錢,一方麵以後在簡曆上也能多一條資本:曾擔任過國際性學術會議的現場工作人員,說起來還挺有麵子的。


    唯一一個不太高興的人是馮斯,倒不是因為他嫌每天一百的酬勞太少,也不是因為今天中午的盒飯太難吃了,而是因為詹瑩一直沒有現身。整個會務組都沒有人知道詹瑩到哪裏去了,撥打手機也始終提示關機。工作人員去賓館房間敲門,也無人應答。服務台用鑰匙開了門,發現房間裏整整齊齊並無淩亂痕跡,詹瑩的行李也都在房內,但她的人卻不見了。


    馮斯有了極度不祥的預感。大會收尾還有很多瑣碎的事務,他做得心不在焉。當所有工作終於忙完,他也總算可以抽出身來,一邊走向車站一邊尋思著該怎麽去找詹瑩的時候,卻忽然被人攔住了:“馮同學,你好。”


    抬頭一看,來人有些眼熟,他仔細想了想:“啊,你是警察,我的朋友受刀傷的時候,我們見過。”


    “謝謝你還記得我,”這個身著便裝、相貌和善的警察說,“不過名字你可能就忘了。我叫曾煒。”


    暑假開始之前,寧章聞曾經在國圖查找資料時遇刺,幸好曾煒當時在場,用警車開道把寧章聞送到了醫院。但此人絕非省油的燈,敏銳地覺察出馮斯的父親馮琦州被害一案絕非尋常,曾和馮斯有一番針尖對麥芒的問答。此後雖然再也沒見過曾煒,但在馮斯心裏,一直警惕著這個看似和善實則精明的刑警。


    而現在,曾煒再一次出現在他麵前。


    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馮斯在心裏嘀咕著,這位曾警官一出現,就多半意味著壞事臨頭。


    “今天您來找我有什麽事嗎?”馮斯問。而曾煒的迴答讓他一下子有種五雷轟頂的感覺。


    “我們發現了詹瑩教授的屍體。”曾煒說。


    詹瑩的屍體是在一種極其怪異的狀態下被發現的。


    清晨的時候,市內某家大型商廈的一名清潔工進入了大廈內,開始打掃清潔。當她清掃到位於大廈一層中央的室內蹦極機械時,她忽然發現,在這座十多米高的大型機械的頂端,似乎多了一個什麽東西。


    一個有棱有角的立方體,在熹微的晨光下閃爍著一種奇特的光彩。


    她站在地麵上,瞪大眼睛看了好一會兒,還是不太明白那到底是什麽。於是她順著蹦極機械的樓梯走上了高處,看清楚了這樣東西。


    然後她就被嚇得暈了過去。


    好在她在暈倒之前總算還來得及發出一聲慘叫,這一聲慘叫吸引來了其他人。他們也都看見了那個不知何時突然出現的物體。


    那是一塊冰塊,巨大的冰塊。在這個盛夏末尾的清晨,一塊仍然在冒著白氣的冰塊就這樣躲過了所有人的視線,出現在了蹦極機械的頂端。當然了,光是這塊冰塊,還不至於把人嚇得昏過去,真正令人恐懼的是被凍結在冰塊裏的另外一樣物體。


    ——人!一個中年女人!冰塊裏凍著一個中年女人!她以站立的姿態被凍結於其中,雙目微閉,臉上的表情恬靜淡泊,仿佛隻是在沉睡。


    警察很快趕到,動用工具鑿開了冰塊,把女人的軀體解救出來,但她早已經停止唿吸。她的身上並沒有攜帶任何證件,但警察還是很快查明了她的身份。她名叫詹瑩,是一位美籍考古學家,剛剛來到中國一星期,目的是參加一個國際性的考古學學術會議。


    詹瑩死了。


    雖然之前已經有了預感,但當這個消息真的被證實時,馮斯還是覺得心底猛地一沉,好像胸口被人重重打了一拳一樣。雖然和詹瑩認識隻有短短幾天,但這個溫和親切的女人讓他一次次地想起自己的母親。盡管詹瑩也對他有所欺瞞,但他還是覺得,總體上詹瑩是真誠的,至少不會像池蓮那樣賣了你你還幫她數錢。他甚至隱隱想過,如果這才是我的母親,那該有多好。


    而這種詭異的死法更是讓馮斯明白過來,不需要有一絲一毫的僥幸心理,這絕對是某一個擁有附腦的家族所為。雖然還不明白詹瑩這一趟迴國的目的到底是什麽,但可以肯定的是,自己又卷進去了。


    “這才剛剛消停了幾天啊……”馮斯疲憊地敲了敲自己的腦袋,“人生啊。”


    “你在說什麽?什麽消停了幾天?”曾煒注意到馮斯的嘴唇蠕動。


    “啊,沒什麽沒什麽,”馮斯連連擺手,“詹教授去世了,你為什麽來找我呢?”


    “因為有人目擊到,昨晚你曾經和詹教授在一起,”曾煒說,“而且根據這次考古學大會組委會提供的信息,這些日子裏,詹教授和你的關係比較密切。”


    “你可以先查清詹教授的具體死亡時間,再調查我的不在場證明。”馮斯說。


    “別誤會,我沒有懷疑你是殺害詹教授的疑兇,”曾煒笑得很和善,“當然按照流程我們還是排查了你昨晚的去向……你沒有殺人嫌疑。我隻是想要問問,你知不知道昨晚在烤鴨店分手之後,詹教授去了哪裏、見了什麽人。”


    “她隻告訴我晚上有一個重要的約會,卻並沒有告訴我她想要見誰、見麵地點在哪裏。”馮斯迴答。


    “哦,是嗎?”曾煒這一聲聲調上揚的“哦”充分體現出他的懷疑。馮斯不由得有些火起。從第一次見到曾煒開始,這個警察就讓他感受到某種笑裏藏刀的……膩歪,令他十分不舒服。但他也很清楚,和警察作對是絕對沒有好下場的,尤其是和曾煒這種厲害角色。


    “句句屬實,我保證,”馮斯作誠懇狀,“我和詹教授過去壓根兒就不認識,她之所這幾天老是找我幫忙,不過是因為我辦事比較機靈,昨晚也隻是出於感謝請我吃頓飯,就這樣。她的其他事情我可是一無所知。曾警官,你可一定得相信我。”


    曾煒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最後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相信你。不過詹教授的死法很奇怪,我們一時半會兒也猜想不到,她是怎麽被凍進冰塊裏、罪犯又是怎麽瞞過保安把那麽大那麽沉重的冰塊弄到高處的,詹教授的筆記本電腦也不見了,那裏麵說不定有很多重要資料。所以如果你想起詹教授和你說的某些話裏可能包含著線索,記得聯係我。”


    “一定。”馮斯連連點頭。


    “那就這樣吧,迴頭再有什麽事我再找你。再見。”


    曾煒走進了賓館,大概是還有問題要向主辦方詢問。馮斯站在原地愣了一會兒神,心情仍然由於詹瑩的突然死亡而有些鬱燥。他毫不懷疑,詹瑩竟然會被封凍進一塊巨大的冰塊裏,這一定是蠹痕的傑作。既然梁野的蠹痕可以在一定空間內造成火焰般的高溫,那必然也可以存在能製造超低溫的蠹痕。而這個敵人竟然可以大搖大擺地把屍體運入位於鬧市區的大商廈,躲過保安的耳目將其放在那樣高的地方,一方麵說明他的能力非凡,另一方麵也說明,此人大概是在炫技,詹瑩這種過分誇張的死法和屍體的處理方式,也許就是敵人對他的刻意警告。


    他不由得又想起了幾天前和範量宇的對話。在看過那段讓人很不舒服的廢棄醫院裏的視頻錄像後,他追問範量宇:“你所說的隱藏的家族,到底是什麽?為什麽他們會躲藏起來?”


    “上次在山村裏,你所遇到的所有人,我、梁野、王璐,以及其他的那些小魚小蝦,都是目前中國境內在明處活動的家族,”範量宇說,“我們相互之間都有一定程度的了解,雖然也時常爭鬥,但總體而言,目標還是比較接近的:都以魔王為敵人。隻是具體判斷有差別,比如有些家族希望保持魔王沉睡就行了,有些則希望一勞永逸地消滅它。這些人,大致都可以籠統地稱為守衛人。”


    “所以你們對我的態度各不相同,”馮斯迴憶著,“有人希望利用我找到魔王,這算是比較激進的;有人則寧可我什麽都不知道,讓魔王睡多久算多久——目光短淺……”


    “但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家族隱藏在暗處,因為他們有著和我們大不相同的追求,”範量宇的語聲中帶著一種不屑,“比如有些家族並不把自己看做人類,而是更情願去做魔仆。”


    “這倒不奇怪,”馮斯說,“這樣的人,任何時期任何背景下都存在。”


    “還有一些就生猛得多了,”範量宇的話語裏居然隱含一絲佩服的意味,“他們不隻不把自己當做凡人,卻也並不甘願做魔王的奴仆。他們想要做的,是殺死魔王取而代之。所以他們,被稱為隱藏在暗處的黑暗家族。我們並不清楚他們確切的實力是怎麽樣的,也不知道他們什麽時候會現身。”


    “殺死魔王取而代之?這可真是一幫胸懷大誌的人……”馮斯喃喃地說,“不過我倒也有點佩服這樣的狂想。”


    範量宇陰陰地一笑:“狂想?或許算得上吧,但絕對不是白日做夢。事實上,在曆史上曾經存在過那麽一群人……”


    正說到這裏,他忽然住了口,疤痕遍布的臉上現出一種奇怪的表情,像是警覺,又像是緊張,或許還有那麽一點點興奮。


    “終於出現了啊,他娘的!”他自言自語著。


    “你怎麽了?是不是發現了什麽?”馮斯問。


    “我得走了,但願還追得上,”範量宇揮揮手,“你好自為之,話我已經帶到,是死是活自己拿捏。”


    他一麵說著,忽然伸手在馮斯肩頭輕拍了一下。馮斯頓時渾身劇痛如刀割,大叫一聲跪倒在地上。但這痛感隻持續了短短的一兩秒鍾,很快又消失了。


    “還是那麽廢物,半點長進也沒有,”範量宇搖搖頭,“真讓人頭疼。”


    說完,他的身體就像肥皂泡一樣,無聲無息地消失了,留下馮斯跪在地上哭笑不得。


    “這他媽是把我當成沙包了啊……”他歎息著。


    現在看起來,動手殺害詹瑩的很可能就是範量宇口中的那些隱藏的黑暗家族。但這些人的具體目的是什麽,他還一無所知,這或許需要從詹瑩身上找。


    然而詹瑩已死,而她的隨身物品全都被警方拿走了。馮斯縱然膽大包天,也還沒有二到去警察手裏偷東西的地步,更何況按照曾煒的說法,詹瑩的筆記本電腦不見了,多半是被兇手或者兇手的同夥偷走了。這條線索隻能暫時中斷了。現在留給他的選擇隻有一個:等待。他唯一能確定的是,能讓詹瑩以屈尊參加山寨大會的方式趕來中國的這個秘密,一定是個足夠重大、足夠震駭人心的大秘密。


    而對於這個處在漩渦中心的“天選者”而言,大秘密也就意味著大麻煩,可能是要命的大麻煩。


    “生活常態,”馮斯對自己擠出一個笑容,“just 生活常態。”


    第二章、升仙


    一、


    南方。某座小城。


    在黑夜裏看起來,這間廢棄的醫院充滿了陰森的氛圍,夜風吹過,流動的空氣透過破損的門窗在大樓內部盤旋嘯叫,有如鬼魅的歌唱。院區裏的樹木在風中搖擺,像是一隻隻搖晃著手爪的不安分的妖魔。


    一身黑衣的路晗衣走進了手術樓。黑暗之中,他本人也像是一個輕飄飄的影子,幽靈般穿過布滿積灰的走廊,腳下踩過那些脫落下來的牆皮,發出輕微的聲響。這座大樓廢棄已久,早已斷水斷電,更加沒有醫護人員或病人留駐其間,但在這樣一個令人不安的環境中,如果一個神經稍微脆弱一點的人置身其中,一定會產生各種各樣的幻聽:滴滴答答的水龍頭,碰撞的手術刀,悉悉索索的腳步聲,隱約的哭泣和呻吟聲,似乎從地底深處傳來的輕微的獰笑……這是醫院所獨有的恐怖氛圍,仿佛那些逝去的靈魂都還舍不得離開,依舊盤旋在他們生命中最後的處所。


    但路晗衣顯然不是一個膽怯的人。雖然和老對手範量宇那令人驚懼的外表相比,路晗衣看起來完全是一個相貌俊美的纖弱少年,但從某種程度上來講,他的心狠手辣一點也不次於那個雙頭怪人。


    此刻他緩步行走在鬼影幢幢的醫院裏,嘴角帶著微笑,似乎還很享受這種陰暗瘮人的氣氛。但他的內心並不像外表看起來那麽輕鬆自如,因為假如仔細看的話,可以看見,在他的身畔,隱隱閃爍著一層比夜色稍微淡一點的異界——那是他的蠹痕。


    從走進醫院大門開始,路晗衣就一直不惜耗費體力用蠹痕保護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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