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更深,翻轉一夜悠長,漸至黎明,暮色未盡,初陽未至,一場綿綿秋雨忽掩著晨曦撲簌而落,雨絲如愁絲,暗暗淡淡的籠於幽州上空。

    逢此陰雨連綿天,一些文人雅士或許會於臨窗聽雨之時泛起點詩興來,但對於勞作生計的百姓而言,這初秋陰雨除了提醒他們已至轉季之時,便是惟添煩惱,雨才下了小半個時辰,就讓人在出行不便時生出慵懶之意。

    除了一些必須按時出門的人,多半百姓在梳洗起床後,忽然又生出朦朦朧朧的倦意。

    春雨迴春,秋雨意朦,雖是天明,倦意卻複,除了秋雨慵懶,昨日由快馬連騎令帶迴的消息也使太多的人一夜難眠,遑論之後得知這一戰其實是誤入敵轂,更使人震驚之後又生出雪霜愈濃的沉重。

    當時便有人長歎惋惜,聰明深沉的智王此次怎會如此冒失的被拓拔戰引入陷阱,雖然智王對公主有臨危救難的忠心,但這一次的失誤,卻著實是給公主惹下了不可收拾的後患,又有人說,這都是智王擅自出征才惹出的禍端,若公主不是因為憂民成疾,難以理政,一定不會坐視智王犯下此等大錯。

    而在出征將士迴城後,那些遊蕩於酒樓茶鋪中的軍士借酒牢騷時口述的戰事,在聽者的口口相傳下,很快又帶給了滿城百姓更大的震動。

    原來,這一戰除了誤入陷阱,還有如此慘烈,使人不禁想,那樣的大勝,是輝煌,還是噩夢?

    當羌族的悲壯赴死入得耳中,這原該快意的複仇一戰,竟教人久久無言,誰都不想去慶賀,己軍一萬滅盡七萬羌族的凱旋。

    令人所思所想的,竟都是羌人在那一戰中,直使人驚心的悲壯,直令人扼腕的慘烈,昨夜,又不知有多少人想著此事長歎入眠。

    惋惜長歎之餘,百姓們也無不猜測,得知此事的公主又會如何處置?

    是罰?還是縱容?

    智王固然忠心,但這滅族惡行,已然難容。

    可若真對智王施罰,且不論公主對這少年的情意是否忍心,萬一智王那幾位弟弟心生不服,鬧將起來,又該如何是好?

    但智王殘忍滅族一事是實,大敵當前也是更殘酷的事實,雖然羌族的悲壯覆滅,每使人想及,便如喉中入刺般難以下咽,但若失去了護龍七王的盡力輔佐,幽州一城又能否擋住黑甲圍城?

    便是懷著這百樣心思,百姓們在悵然中悠悠入夢。

    那些煩擾,還是該由公主來操持,也許,把此事就此輕輕翻過,也算是最兩全其美的結果。是以今日清晨,當百姓們迷蒙醒來,聽著屋瓦上的陣陣濺雨聲,再想起昨日之事,忍不住都生出困個迴籠覺的念頭,隻盼著一覺醒來已雨過天晴,忘卻這場秋雨帶來的不便,也順便忘記昨日的煩擾。

    但是,今日這場雨似是注定要使每個幽州百姓都牢牢記住。

    咚!咚!咚!每日必聞的三聲城門起閂鼓如時響起,隻聞這鼓聲,便使城中百姓立刻覺察到了今日的不尋常,因為今日這鼓聲三聲之後尤然未停,連續不斷的聲聲擊鼓,頓時使這喚醒城中生機的鼓聲比往日多出了一份肅然之響,尚在家中避雨的百姓忍不住好奇的走到窗前,往街上看去。

    鼓聲之後,城西軍營的營門也隨之大開,一列列戎裝披掛的騎軍冒雨從軍營中疾馳而出,其勢竟有萬人之眾,整齊的騎軍列一湧出軍營,立即在一條條街道中分散,化為幾十道長流,長聲高喝:“公主明詔,遍發遼境!”

    晨鍾般的洪亮高喝透過雨幕,霎時傳遍全城。

    隨後,又有上千名軍士從軍營中步行而出,每兩人一組,一人雙手高捧一卷布帛在前,另一人持傘在後遮護,踢踏著綿綿陰雨,上千步軍分行於城中各處。

    “公主明詔?”路上往來之人循聲張望,躲在家中的人也忘了滿天雨絲的煩擾,拉開屋門,走到街上,聽著鼓聲沉沉,無需詢問,百姓們便不約而同的想到,能讓公主在此時下詔明發的,惟有昨日之事。

    “隻過了一夜,公主就要發詔處置此事?”百姓們都為公主的決斷動容。

    似是刻意要驚動全城,騎軍列在城中來迴奔馳了好一陣,直到有越來越多的百姓出門張望,這才齊發一聲喊,直奔四門。

    四處城門早已大開,騎軍加快馬速,徑直出城,又在城外分成幾十列,各自往雨幕中疾行去遠。

    “真要遍發遼境?”望著這些騎軍奔湧出城,百姓們驚訝之餘亦不禁驚歎,公主竟是好氣魄!守此孤城,卻有膽氣將詔書發遍遼國全境,隻這份氣魄,便已視上京反賊如無物。

    騎軍出城,那上千名步軍卻兩人一組的遊走於城中各處,他們在城中每一處街集,酒肆,商鋪前停下,打開手中布帛,將一張張告示張貼於簷下牆上。

    每一張告示貼畢,便有一名軍士留下,肅立於告示一側,持傘遮雨,片刻間,幽州城各處繁華之地都已張貼告示。

    百姓們早等得心焦,告示貼畢,也顧不得綿綿雨幕,立即一簇簇的擁在各處告示前觀看。

    “大遼元年秋,皇女耶律明凰於幽州詔示天下,是年六月,羌族於順州破城,城民遭劫,子民之劫即是為君之恥,吾原思興兵,但疑事有蹊蹺,且報訊之順州主將仇橫,言辭多有閃爍,吾本欲詳察此事,先救劫餘之民,再伐羌族啟釁之罪,但仇橫謊報,竟言羌族已一朝屠盡順州八萬子民,吾驚聞噩耗,一時誤信,心痛如割,五內如沸,竟致昏厥當堂,遂染沉屙,臨難未決而病,是吾之失…”

    告示上寫的果然是智出征羌族一事,告示前半段,耶律明凰先是自責聞訊而病,不能理事之失,隨即便寫到了智未蒙許可,擅自出征一事;

    “順州一事,疑竇橫生,逆賊拓拔戰今篡亂國都上京,羌族卻自上京出兵,單此枝節,世間慧者便可知其間定有逆賊之謀,吾亦嚐深疑,此乃逆賊拓拔兩傷之計,然吾雖洞悉其謀,卻因病難起,惟令駕前重臣護龍智暫理事務,詳察順州一事,以破逆賊毒策,然護龍智為羌族破城動怒,未察事由,竟擅自起兵一萬,直伐羌族…”

    之後,便是智於羌族大戰的經過,公主將那一戰詳細寫出,從智設下分兵計,將塗裏琛從順州誘出,直至暗夜連襲,平原驅騎,最後兵困黃土坡,滅盡羌人,兵戈起出,連場惡戰淋漓而書,看來直如身臨其境,一張告示,如撰一文傳奇戰事。

    幽州百姓雖在昨日便以知曉此戰大概,但此時再看,仍覺心旌神搖,令人不解的是,公主不但毫不諱言智在此戰中對羌族所施予的冷酷至極的手段,對於羌族苦戰的頑強和悲壯,公主居然更是著重而書,那一幕幕族人舍身,羌王奮起,義子救父,荒原悲歌的戰事,在公主筆下由端正墨黑的字跡詳細寫來,使人逐字而讀時,油然間對羌人心生敬意,隻覺這字裏行間,滿是羌族蕩氣迴腸的義烈。

    “吾雖女子,亦慕忠臣勇士,嚐好聞世間種種義士傳奇,每每思之,常為之慨然動懷,但今聞羌族苦戰之勇,吾竟覺曆曆心驚,處處牽懷,似比古之傳奇尤有過之,羌人雖有傷吾之民之錯,但其族人同心赴死之壯烈,臨難不棄之英勇,足令吾感淚難自抑,順州子民之難固令吾痛,羌人之節氣亦令吾痛惜,非是吾心優柔,實是羌族種種義烈直觸吾心,便有世人責吾狐悲偽善,吾亦不辭其言責難,但吾卻有一言反問,若此寧死而不旋踵之民族,蹈火而昂然歌之勇士,但為血肉身軀,良心尚存者,豈可不對之由衷而敬?吾更欲言,順州遭難,是為國難,然羌人之族滅,當為此亂世之難!”

    告示前半段,洋灑而寫的是那一戰的驚心動魄,而耶律明凰的對羌人族滅的惋惜也使人隨文想見,這位公主提筆而書時,臉上該是如何哀婉的神情;

    “羌人存世數百載,由盛而衰,其族之難,可悲可感,悲其窮苦,愛莫能助以援手,感其頑強,屢經磨難而不散,今一朝族滅,更令吾可惜可痛,惜其族一朝行差踏錯,誤中逆賊毒計而至族滅之境,痛其族數百年血脈,再不存世間,長夜於思,唯有黯淡,對月長悼,念七萬生靈之悠悠,赴黃泉奈何之幽幽,蒼冥有知,當知吾痛,輾轉幽思,深疚於心,吾雖皇女,力有時盡,補牢無功,惟盡人事,羌族之冤,吾當代雪,羌族之軀,亦當厚葬,詔告之日,吾已弛以鐵騎,趕赴順州,收攏羌族殉難之軀,以黃土一坡為塚,安葬其軀,借天地一顧之憐,福蔭其族,求萬物之靜籟,吊絕唱之音,吾亦長跪於夜,焚香敬禱,舉族高義,當聞千古,其族雖滅,英魂不散,冥冥有知,神之以靈,嫋嫋香煙,長供於夜…”

    文如悼念,似可知耶律明凰筆下之沉重,然後,公主又無奈而不存掩飾的慢慢提及了滅去羌族的兇手。

    “淺究滅羌族者,是吾馭下之臣,吾父螟蛉護龍智,素得吾重,親若股肱,然護龍智不明因由,耳目閉塞,不識逆賊陰謀,妄動兵戈,趨衛道之兵,行滅人全族之惡事,其行罔顧天道好生,禍延老弱,世所難容!吾馭下不嚴之責,亦難辭咎,羌族冤屈,百載深沉,惟向天地頓首,寧折吾之壽算,以贖臣子悠悠之孽,莫延遼之子民,亦昭示天地,護龍智此戰,戰雖勝,實如慘敗,智其行殘忍,其罪難贖,此戰之失,舉國百年行善亦難追悔,大遼上下,但有國祚延續之日,永不得以此戰為榮!智心雖忠,難掩其過,罪當嚴懲,七萬羌人之魂,本當斬智首以贖,然大遼國難未消,且暫存其待罪之身,然死罪可免,活罪不饒,即日起,立貶其職,囚於階下,責其悔悟,來日複國一戰,命智待罪討賊,但得國複,無論智所立何功,概不封賞!惟此,稍贖其罪,另有一萬隨征將士,念其眾皆為奉令,不究功過,所犯過失,吾願償還,特下此詔,罪己深責…”

    看到此,幽州百姓同是一驚,“公主竟然要對智王治罪,還把智王給囚禁了?”

    “囚禁算什麽?你看清楚後麵寫的!”另一百姓指著告示道:“但得國複,無論智所立何功,概不封賞!知道這意思嗎?日後和拓拔戰的那場大戰,不論智王立下何等功,概不封賞,而且從今日起,智王都是待罪之身,看清楚了嗎?”

    “想不到公主對智王的懲罰竟會這麽重?”有百姓喃喃道,“公主不是很喜歡智王嗎?”

    “那又如何,私情不掩公道,如果不罰智王,豈不是在縱容惡性,那又該如何向天下人交代?”

    “公主這麽做,正是公私分明,賞罰嚴整,而且公主其實也大有包容。”有人歎息道:“那一萬出征將士雖是從惡,但公主念在他們是奉令而行,所以一概不予懲處,這一萬將士的錯失,公主全都擔下,所以下詔自責。”

    說話的百姓搖了搖頭,又道:“其實這一切根本都不關公主的事,這一次,公主真是擔當大了。”

    “這就是明君風範,懂嗎?為天下先,為臣民先,這才是肯為百姓著想的好君主!再說了,雖然公主下了罪己詔,可大家的眼睛都亮著,誰會去說公主半個不字!”又有人道:“話說迴來,這一次,智王造的殺孽,也實在是太大了,連累了公主,更是罪過啊!”

    也有人疑惑問,“公主既然為一萬將士擔當罪名,為什麽不連智王的罪也擔當了呢?她對智王可一直都是情深意重啊?”

    “你胡說什麽!”立即便有人斥道:“智王的罪過能擔當嗎?那可是七萬羌人七萬條性命啊!這哪是別人能代為受過的?再說了,公主不計較智王給她惹的這無窮後患,已屬重情重義!這一次,智王真是連累公主了。”

    “是啊,這一次,真是連累公主了。”眾人點頭嗟歎,“但願公主的名聲,不會因此而受損。”

    百姓們歎息著,又往告示上看去。

    看那告示的前半段,公主下筆哀婉,對智的錯失也是自責甚深,但到了後半段,公主的筆鋒忽然一轉;

    “羌人族滅,固有吾馭下臣子責無旁貸之罪,但窮究羌人滅族之因,元兇實為逆賊拓拔,拓拔戰枉負吾皇吾父結義之德,兵變起亂,弑君竊國,此賊之逆,聞達天下,吾與此賊,永結不共戴天之仇!但父仇未報,國恥未雪,拓拔又再倒行逆施,此次羌族事變,便是此賊誘羌人以順州城池,引發兵禍,使順州數千良民,七萬羌人為之一炬,此賊禽獸心性,竟以吾大遼城池相賣異族,假手羌族傷吾子民,掀戰火亂城邦,禍社稷,實乃喪心病狂,天理不容!羌人之悲,滅族之難,烽煙之亂,天道之崩,皆為逆賊拓拔詭謀所致,如此奸賊,尤圖稱帝,可笑可鄙!試問廣袤人心,羌人數百年之血脈,隻因誤聽此賊一言,便得此一朝而亡之劫,若我大遼被此逆賊竊居一日,以其淪喪之德,大遼血脈又將何存?萬千子民,當承何苦?天下生靈,將何以堪?”

    同樣端正的字跡,筆鋒揮灑處,忽見淩厲。

    “逆賊勢大,號黑甲二十三萬,然逆賊無膽當我大遼義兵正麵之師,終日瑟縮上京,唯以鬼謀跳梁,

    吾為女子,尚於幽州日夜枕戈,秣兵瀝馬,掌兵甲雖隻五萬,立孤城不過一座,亦兩敗黑甲,挫敵鋒於正銳,恫敵威於狂妄!思我大遼,萬千子民,抗暴之士今何見?想我大遼,唿嘯漠北,鐵馬雄風今何存?”

    “吾今登高孤城,竟不覺寂寞,因幽州雖隻一城,老少軍民皆為義士,隻待時至,一戰伐罪!”

    “吾今登高遠望,竟亦然寥落,歎大遼數十城邦,惟幽州一城笑傲於強,吾有伐罪之膽略,吾有盛世之憧憬,唯缺羽翼,助我翱翔!唯缺猛士,為我安邦!舉目四望,遍野遼疆,似存似亡,徒然添淚,昭昭日月,可知我心?悠悠天地,可知我見?四野茫茫,瀚瀚草原,我不見錚錚鐵骨,我不見浩浩正氣,我不見高歌風發,我不見昂揚熱血…”

    雖是筆墨文章,但一筆一筆看下,隻覺這靜若無聲的文字裏帶著躍然於紙的金石之音,一聲一聲擊於眾人心頭。

    “你們看到了嗎?”一名百姓興奮的指著告示喊道:“公主說了,我幽州一城百姓,都為義士!”

    “噓!別吵,還不接著看!”身旁幾人揮手示意他安靜,但這幾人臉上都帶著掩不住的得意自豪的笑容。更有人想,此詔書遍發天下,幽州義民之名,從此天下皆知,此身能為幽州之人,實在是人生一快!

    告示上,淩厲之鋒不減,字裏行間,咄咄突盛,點點墨痕,皆似在質問天下,

    “羌族之難,是為亂世之因,而燃此亂世之火者,是為逆賊拓拔,兵變至今,已有數月,且問天下袞袞諸公,今何所見?今何所聞?諸公可見,乾坤之倒轉,綱常之崩潰!諸公可聞,烽煙之狼藉,黎庶之慟哭!若諸公有耳有目,有見有聞,當如何?”

    “明凰雖女,亦嚐聞道,天有四大,然觀今之天下,惟宵小四起,諸公可知,天下四大何所指…”

    “逆賊拓拔,但有一息殘喘,必有禍亂蒼生之惡,此賊不除,大遼何存?此賊不除,天下何安?”

    “遼女明凰,但有一息尚存,必興伐罪誅惡之師,此誌不消,可昭日月!此誌不失,可告蒼天!”

    “明凰雖女,亦敢立浪尖風口,為父仇深沉,為複國雪恥,為羌族之難,順州之禍再不及於世間,今明發此詔,遍發天下;

    “即日起,吾當於幽州奮起,召忠勇義士,成鐵血義師,討伐無道!天若有靈,可佑明凰,天若無為,吾當替天行道!”

    “今告天下,明凰雖女,亦有所見所聞,然吾之雙眼,別有所見!我不見逆賊勢大,我不見孤城獨立,我不見黑甲氣焰,我不見成敗悲涼!我之不見,隻因吾之所聞,明凰嚐聞,天下至大是天理,天下至重是江山,天下至尊是蒼生,天下至貴是子民!有此天下四大撐持我心,足使吾視叛賊如無物,輕生死於不顧,所求所願,隻欲為天下至尊至貴撥亂反正,所剛所強,隻欲為天下至大至重粉身碎骨。再問諸公,所見所聞,所思所想,可敢與明凰相類?”

    “今詔此書,同告天下諸公,大遼子民;遼女明凰,長立幽州,遙望城下,諸公可知,吾所想見?吾所欲聞?”

    “我想見鐵騎衛道來勢洶洶,我想見英武勇士擎旗追隨,我想見鐵血義師鋪天蓋地,我想見梟小授首駕前快意!我欲聞滔天戰鼓助威之音,我欲聞鐵蹄踏定山河之聲,我欲聞子民齊吼國號之威,我欲聞盛世來臨太平之歌!明凰再問,天下諸公,可願見我所見,聞我所聞?”

    “詔至此,意未盡,見此詔者,當明吾心!天下英雄,但有熱血,但存明誌,且向南望,有女幽州,長擎遼旗,願與天下義士,同舉義旗,共伐無道!大功成日,青史芳名,人生快意,明凰亦當與諸公——永世共享!長存汗青!”

    一紙公主明詔,似檄文,似告書,先哀後揚,一卷長文,一墨潑毫,默默觀畢,忽覺滿頁文字都挾雜著一股無可形容的氣勢,透出紙頁,向著告示前的人群撲麵而來,天雖尤雨,但讀罷詔書,卻使人覺得,這滿天綿綿陰雨,忽然凝固於此詔前,卻有一縷陽光,射落雨幕,直暖心扉。

    大家靜靜站著,反複看著詔書上的一詞一字,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淡淡的得意,因為他們知道,很快,大遼國境內所有遼民都會看到這一紙詔書。

    他們還知道,不久之後,這世上將不會隻有這幽州一城敢於獨抗反賊。

    便是再木訥膽小的人,也能想到,當這一紙詔書明發遼境,將會給他們帶來什麽?

    一卷長文,隻在這潑毫間已壓製了反賊的氣焰,一紙檄文,已在這一閱間便鼓起了屈於淫威者的勇氣。

    而拓拔戰想要染墨耶律明凰聲名的兩傷之計,也隨著這一字一字的揮灑灰飛湮滅。

    長街一角,卻有三名少年一直立於僻靜之處,無聲的看著在詔書前圍聚的百姓,三名少年默默看著,這一城百姓對智連累公主的不滿,對拓拔戰奸計的憎恨,最後,也看到了他們對公主更上一層的敬愛。

    “小七,別繃著臉了,我們迴去吧。”一名秀麗俊美的少年拉了拉弟弟的叉在腰上的手,輕輕道。弟弟一張胖乎乎的臉繃得緊緊,一張肥嘟嘟的嘴巴也早孩子氣的噘得老高,“氣人啊!這以後四哥還不得被人在背後罵個飽!這還要吃飯嗎?”

    “別說了,小七。”另一名高大彪悍的少年挽起弟弟的另一隻胳膊,低聲叮囑,“尤其別當著四哥的麵說這事,懂嗎?不然四哥會更難受!”

    “知道了。”小七耷拉下腦袋,踢著地上的塵土,“就算我想說也沒機會啊,四哥迴來後就躲進了靈堂,誰都不肯見,我給他送去的滿滿一盤子飯菜,他也隻很少很少的吃了一點,五哥,我擔心四哥的身子。”

    “沒事,這事總會過去的。”五哥摸著弟弟的腦袋,安慰了一句,卻也黯然長歎,“這個坎,隻有四哥自己能跨過去,我們都幫不了他。”

    小七點點頭,仍是噘著嘴,“還是納蘭有良心,一大早就守在靈堂外,說要陪四哥一起自責,好笑,這小子有啥好內疚的!”他往遠處看了看,忽然一拉兩個哥哥,“快幫我記住那家夥的長相,就那穿灰衣裳,長的象隻瘦皮猴的,我聽到這廝剛才罵四哥罵得起勁,還敢跳著腳罵?迴頭我去敲他悶棍!”

    “他娘的,還真敢罵四哥!”五哥瞪眼看著那人,一隻手已經擄起了袖子,似想立刻就衝過去,但一轉念間,他又退了一步,狠狠吐了口濁氣,“罷了,別再惹事了,惹了麻煩,還不都是四哥受責。”

    “走吧,不要驚動了百姓。”六哥歎了口氣,轉過身,不想再看詔書前議論紛紛的百姓。

    “真不公平!”小七呸的吐了口唾沫,用力揮了揮拳頭,“這張詔書還是四哥早幫明凰姐寫好的,看那群家夥,居然還罵四哥連累了明凰姐!”

    “輕點聲,小心被人聽見!”兩名兄長擔心的朝四周看看,不再耽擱,拉著弟弟悄悄離去。

    遠遠的,還聽見小七問,“你們說,明凰姐會不會也覺得四哥做錯了?”

    “怎麽會呢?沒聽曲古他們說嗎?明凰姐昨天不但當眾急哭了,還哭了個傷心。這點事理,她又怎會不明白。”

    “那你們說,日後明凰姐會不會還四哥公道?”

    “怎麽還?”六哥苦笑而歎,“滅族一事,四哥畢竟是做下了,隻能希望,來日漫漫,世人能把此事淡忘。”

    “管他娘的這煩心事,反正兄弟們知道四哥是為什麽才這麽做的,那就夠了!什麽鳥名聲,老子才不在乎,眼下就算了,日後誰敢再當麵說四哥,先跟我的狼撲槍打招唿!”

    “五哥說的對,那悶棍你跟我一起去敲嗎?”

    “為什麽不去?不過千萬得四周沒人的時候去!悄悄過去,一棍下去,神不知鬼不覺的,敲了就跑!”

    “你們這兩個魔頭,別鬧了!”

    三人的背影漸漸消失,留下幾聲長長的歎息,稀薄於雨霧中,無人知曉,一如當日城下初戰凱旋,雖有驕女沐身於歡唿崇敬之中,卻難見護龍少年弟於掌聲中悄悄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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