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一輛馬車徐徐向皇宮而去,車前吊著兩盞霓虹燈,隨著車身輕晃。


    車內設有小榻,疊得半人高的被褥,整整齊齊地堆在榻尾。


    天山雪斜斜地倚著車壁而臥,臉頰微醺。


    身蓋狐裘披肩,露出一大截細細白白的手腕。


    車內幽香浮動,原是暗格裏放了香料,有著凝神靜氣的功效。


    “太後,夜裏涼,你可得仔細著自己的身子。不然,皇上定要拿奴婢來問罪了。”說話的是隨侍的侍女,一邊嗔笑,一邊拉起被褥覆上主子的前胸。


    聽得婢子的打趣,天山雪但笑不語,內心洋洋暖暖。


    深夜,金碧輝煌的皇宮,流光爍金,籠罩在嫋嫋的霧氣裏,使人看不清晰,越發顯示出建築的巍峨堂皇來。


    天山雪未曾料,自己方從法華寺上香迴來,就見著顧瑤瑤候在自己的寢宮中,弱不禁風的身子,哭得梨花帶雨。


    “太後……”女子將今夜的事與天山雪一番哭訴:“皇上對瑤瑤……”


    她在家中是眾星捧月的嫡女,又得了皇太後的青睞,本以為會在後宮平步青雲,不想卻平白遭了帝王的厭惡。


    此時一腔的怨言,隻覺得心裏委屈至極。


    天山雪自是明白女子的意思,此時亦是蹙著柳眉:“哀家明白,顧妃今夜怕也是累了,來人,將顧妃帶去好生料著。”


    天山雪也不過是二十幾歲的芳齡,卻端著一副儀容,貴不可言。


    對於顧瑤瑤,她是失望了,這個女子這般懦弱,是個不成氣候的。


    ……


    秋夜寒涼如水,白玉鋪成的天階,一路升到帝王的寢宮。


    婢女提著一盞幽暗的絹燈在前麵引路,身後的主子,一襲橘黃袖衣,肩披霞帔,紅羅長裙,,腳踏梅花繡鞋,一支玉釵,細細描摹的眉眼,清婉端莊。


    拾級而上,主仆倆人站到了平台上。


    抬頭,正紅朱漆大門頂端懸著黑色金絲楠木匾額,龍飛鳳舞地提著“飛霜殿”。


    天山雪斂眸,垂落到身旁的兩雙手,有些緊張。


    寢宮內。


    龍延香嫋嫋,殿中的縐紗被晚風吹得飄搖,書桌上累著一遝的奏折,男人坐於案前。


    一襲明黃的長袍繡著滄海龍騰,繡工細膩平整,繁複卻不顯雜亂。


    案上放了一個低矮的茶幾,司徒莫離神色專注地批改著堆砌了許久的奏折,提筆間揮灑自如,龍飛鳳舞。


    朱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小太監彎著腰,踩著小碎步,恭恭敬敬地跑了進來,跪到了帝王幾十步開外的地方,低聲稟報:“陛下,太後駕到。”


    司徒莫離放下手中的狼毫,身子往後仰去,後背枕著靠墊,揉揉眉心,臉上是一番倦色。


    天山雪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個畫麵。


    男子還是以往的俊朗、美如冠玉。他憔悴了很多,下巴上似乎還有冒尖的青渣。將近一月不見,濃濃的思念就像開了閘的水壩,一發不可收拾。


    然則他們的身份擺在那邊,她不敢,也不能跨過這道鴻溝。


    “莫離。”她輕聲喚他,語音顫抖。


    男人睜開狹長的眼眸,眸如辰星:“太後有何事?。”


    她原不過是他的一個下屬,一枚棋子,可是,該給的態度,該給的尊重,還是不能吝嗇。


    男人並沒有正眼看她,反而往龍榻的方向瞥了一眼,那處,是一個孩子憨憨沉睡。


    他的眼神是少見的溫柔,好像潺潺春水,溫潤得如沐春風。


    “阿簡睡了,太後小聲些,莫要攪了他的美夢。”


    聽著男人的話,天山雪覺得眼前一刺,喉間一哽,心中澀然不堪。


    一個不明身份的孤兒,卻能被帝王這樣護在心尖。而她為他犧牲了這般多,又得到了什麽?還真是諷刺得很。


    “皇上,侍寢這件事……”


    “哦~太後是來為那顧瑤瑤當說客的嗎?顧侍郎給了你什麽好處?值得你這樣費心費力?”


    司徒莫離出聲打斷,語氣裏是濃濃的不屑。


    “莫離~”天山雪一噎,臉色白了又白:“你可知,你登帝之後,朝中有多少的流言蜚語?正所謂三人成虎,局勢對你隻會越發不利。而顧侍郎他門生眾多,且這群人大半身居高位,在朝中極有影響力,若是有了顧侍郎的幫襯,那……”


    “那又如何?”司徒莫離冷笑一聲,他自傲慣了,這層裙帶關係,自是不屑的。


    他對於後宮的庸脂俗粉無感,他不喜的事,沒有人可以逼他。


    “朕已經想得很明白了,此事不得再提。”司徒莫離目光深邃,肅穆的神態間是一派認真。


    雪霓裳腦中一白,渾身的力氣都好像被抽盡了般,四肢綿軟,就好像置身於一團棉絮裏,全然使不出力氣。


    喉中重重地吞咽了一口空氣,她強顏歡笑:“哀家明白了。”


    帝王的態度從冰霜中融卻。


    “太後,卿月已經同我講過了,朕不在的這些日子,都是你在替朕掩飾打點,朕很欣慰。”


    司徒莫離看著女子,嘴角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


    “朕知道你尤愛一些胭脂水粉,更喜歡古琴樂器,白日裏,朕已經吩咐宮裏的侍女將這些送到了你的殿中。此番從大漠迴來,也帶了許多的狐裘衣裳。”


    天山雪宛轉蛾眉,頗有些受寵若驚。她跟在他身邊這麽多年了,滿以為帝王眼裏心裏,裝的隻有一個溫柔,卻不知道,他對自己的喜好,了解得也是格外清楚。


    她心裏雀躍,眉梢間也是濃濃的喜色,然而未等她道謝隆恩,帝王的下一句話,卻深深將她定格在原地,澎湃的心冷卻,有些勉強地撐著笑意。


    長明燈明亮,照著雲千玨的麵龐熠熠生輝。


    “另有一事需要你著手去辦。孤王得知,瑞弟他最近上了官學,他的年齡與阿簡相仿,不若就叫阿簡陪著做伴讀,安排個日子,讓他進學。他到底是個男孩子,不能成日黏在我的身邊玩樂,是該學點本事。”


    看來帝王對這個孩子確實有一番心思,天山雪斂眸,長而卷的睫羽在空氣裏劃出一抹弧度,心裏哀涼至極。


    *


    迴到鳳殿,天山雪多年來,第一次發了大脾氣。


    女子衣袖一揮,就將瓷壺瓷杯連帶著上好的絲綢桌布一起揮落在地,瓷器碎片混著水漬浸染上了波斯地毯,斑駁陸離。


    本來妝容精致,儀態端莊,現在麵上青筋凸起,雙眼紅腫,嘴唇更是被咬出了血洞:“出去,出去,全都給我出去。”


    在殿中的宮女顫抖著身形,像風吹樹葉一樣擺動不止。天山雪平日裏端莊溫婉,對下人更是親善有禮,端得出水芙蓉,清新不俗,今日卻像婦女撒潑,聲嘶力竭。


    “叫你們全部滾出去,聽見沒有!連主子的話都不聽,還留著你們有什麽用!”見著宮女太監全是一副低頭顫抖的模樣,天山雪的麵色越發扭曲,伸手取下發間的金簪珠玉,就拚命地向嚇人砸過去。


    簪尾尖利,刺入一個小太監的膝蓋,他慘叫一聲,登時就軟到了地上。雙腿不能動彈,他趴在了地上,像擱淺的小魚一樣,雙手使力,一點點往外爬去,動作緩慢掙紮,在地上蜿蜒出一道血跡。


    其他人看到這樣駭人的一幕,更是害怕地抱緊了頭,紛紛朝外跑去。


    女子的眼神淩厲,好像再逗留一瞬,就會被她取了性命。


    “母後,瑞兒想你了。”不合時宜的,是司徒瑞跑了進來,卻見著天山雪這般可怕的模樣。


    一瞬間,小腦袋一縮,有些懦懦地往後退去,不小心絆了一跤,倒在了地上,撅著一張嘴,卻不敢哭出聲來。


    淚意連連地將天山雪望著。


    “瑞兒~”瞳孔中映著小人的模樣,她原本浮躁的心漸漸地沉靜下來。


    對於這個孩子,是她嗬護在手心的唯一,他長得與自己十足地相像,與司徒莫離卻隻有一分相似。


    這個孩子對司徒莫離天生畏懼,對帝王從不撒嬌討喜,真是自己憂慮的。


    反倒是那個時簡,與司徒莫離好像一個模子裏刻出來,也深諳帝王的心思。


    *


    花園中,姹紫嫣紅。


    不時嘰嘰喳喳的鳥鴉從天邊晚霞處飛掠而起,呀呀呀地停留在庭院中,啄食地麵上的穀粒。


    阿簡抬手間就有一把穀粒撒了出去,那群彩雀就爭相啄食,一點也畏生。


    白衣貂皮,明眸皓齒。


    穀粒從指間流瀉完畢,男孩拍拍手,伸了個懶腰就往內庭而去,而身後的一堆鳥鴉就蜷曲在一處歪頭打理身上的黑色翎羽,看起來格外的溫順。


    “嗷嗚~”不知從何處鑽出的一隻黑貓,雙眸泛著冷冷的綠光,甫一出現就嚇跑了那群小家夥,皆是撲棱棱翅膀倉促起飛。


    “喵嗚~喵嗚~”狸貓奔上前去,一口就咬上了阿簡的衣擺,口水噠噠。


    阿簡不悅,跺了跺腳,已經將小家夥甩了出去。


    “喵喵~喵喵~”狸貓側翻起身子,雙眼冒光,一臉興味地站起四肢,踱著優雅的步子,慢慢地靠近,驀地飛竄,弓著身子,就掛在了阿簡的胸前,乖巧的喵喵叫著,好似在討好。


    這個男孩的身上,有著一股子熟悉的味道。


    它的嗅覺靈敏,靠著嗅覺認主,此時收了自己的爪子,濕軟的舌尖舔上阿簡的臉頰。


    一雙琉璃的眼珠,滿是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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