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主人是程璋?”


    “不錯。我和程璋生活了七年,這七年當中,不僅僅有他。還有很多其他的人和事。”她淡淡說了這句話。然後揭開了一段塵封的往事。


    1937年,她從一片陶瓷變成了一個十多歲的小女孩,設法成了程璋的養女。程璋給她取了一個名字:程芳。人間四月芳菲盡。他失去了女兒小菲,卻得到了一個聰明伶俐的養女程芳。六年後,1943年,她長大了,越來越像自己本來的模樣。


    宋代的白汐,是什麽人呢?窯口上長大的姑娘,十五歲年紀,水靈靈的,芳名在外。十裏八鄉的窯口人家,都說她是景德鎮的第一美女,像個觀音的樣子,一看以後就是要做官太太的人物。可惜,紅顏薄命。十五歲就死在了爐火當中。


    脫去泥胎成為人型之後,當年的美貌又重現人間。


    其實,人死了之後。對於外在的東西就沒那麽看重了。她也一樣。所以每日的打扮很是樸素,上教會學堂的時候,也是簡單的中式上衣配西式百褶裙。卻也知道男同學會躲在角落裏偷看她。也有大膽的,偷偷摸摸寫情書給她。


    她都將這些天真單純的感情否認了,跟在程璋身邊就很好。


    直到有一天,程璋向她介紹了一位“林叔叔。”林叔叔是程璋的知心好友,有一個大自己五歲的兒子林嶽恩,是燕京大學的大學生。


    林嶽恩追求過自己,熾熱而濃烈的愛。那個時代的年輕人,剛剛打破了孔教的束縛。要麽保守的要命,要麽激進的要命。林嶽恩就是後者,他的情詩寫的很不錯,他的品味也不錯。他還求了父親,務必帶她逃離兵荒馬亂的河南。


    林父在上海租界有產業,河南淪陷的前夕,打算舉家搬遷到上海。臨走之前,林父找到了程璋,問她願不願意跟自己走。程璋那天晚上也跟她說:“芳芳,你先跟林叔叔去上海。爹送完東西到四川,就去上海找你……”


    “爹,你一個人在河南,怎麽辦呢?萬一那些兵衝進來抓走你……”


    “不怕,不怕。爹爹的好朋友譚秋子就要來了,有他保護爹爹,一定會沒事的啊。芳芳聽話,今晚收拾收拾,明天跟林叔叔走……”


    但是這個晚上,她卻單獨出門去找了林嶽恩。告訴他:自己要留下來陪父親。絕對不會跟他們去上海的。林嶽恩也很倔強地告訴她:“芳芳,我很喜歡你。隻要你跟我走,不管中國再怎麽亂,有我在,誰都不能動你的一根頭發絲兒!”


    她的迴答是:“那誰來保護我的父親?!”


    總有一些人,傻傻堅持著什麽。所以我們還沒有忘記,還有一些信念淩駕於人情之上。


    譬如逃難的人潮向前奔流,但是程璋卻獨自守著即將淪陷的河南博物館,在電話中對所有勸他離開的親朋好友說:“抱歉,這一次不能迴去了。”


    迴到七十年後,這個風平浪靜的夜晚。林家也好,程璋也好。全部做了土。隻有她還活著:“謝文湛,我很謝謝你的幫忙。但請你要明白,我是個死人,我活在這裏的意義是因為程璋的大仇未報。而不是我想和誰產生關係。”


    她慢慢褪去了董青花的一幅軀殼,變成了自己的原形。繡花的金線,長及地的青絲。還有粉琢玉雕的容顏。但聲音冷的像是冰:“古人說得好,洗淨凡塵鉛華夢,世間萬象本為空。試問菩提當何如?隨緣隨遇亦隨風……你懂了嗎?”


    說這話的時候,微風帶動她的一縷碎發從耳後掉下來,垂在臉畔。謝文湛隻想伸手替她掠上去,可是沒有靠近的理由。其實,這樣隔欄相望久了。就覺得人生很幻滅,鏡中花,水中月。越是得不到,越是想去得到。這是愛嗎?


    這不是愛,這又能是什麽:“我知道了,”他妥協了,不願意讓她為難:“白汐,以後我不再要求你和我在一起。但請你允許我在你身邊。有什麽困難,我替你解決。覺得累了,我可以給你提供一個休息的地方。這樣就夠了。”


    她離開了這裏:“那就這麽說定了。”


    之後一連半個月,她徹底和謝文湛斷了聯係。隻是謝大少在金融界的一言一行都十分惹人注目。她知道他接手了至尊行的一部分產業,還去上海參加了董事會。看樣子,是要為全方位晉升“少股東”做準備了,這點很不錯。


    男人嘛。沒了事業心,就是小家子氣了。她欣賞程璋,就因為他始終胸懷天下。


    現在想想,程璋對自己的影響實在太大了。儒雅,風度翩翩。還有那泥古不化的書生意氣。總是背道而馳的身影,令人心疼。千年了,她從未見過一個男人比得上程璋的才氣與錚錚鐵骨,服了他的赤誠,認了他為主人。


    但在現代,不經意發現了一個人——謝文湛,他和程璋一樣,對古陶瓷癡迷到了不可救藥的地步。卻比程璋更加世俗,更加通透。正因為如此,永生不老的自己才不能太接近他。或許愛與不愛都很傷人,好歹長痛不如短痛。


    大概今天晚上看電視,沉湎於全國五百強企業年終會議的直播太久了。董明堂有了意見,搶過了遙控器:“青花,你發什麽愣呢?”抬眼從滿屏幕的企業家法人代表群中瞅出一個熟悉的:“謝文湛?好家夥,今年是他代表至尊行?!”


    她點了點頭:“貌似是這樣。”


    “那你看他做什麽?!”


    “沒什麽。”她換了一個台,聚精會神看著《熊出沒》。但是董明堂又婆媽起來了:“有句話說的好,生活不是林黛玉,不會因為多愁善感就風情萬種。你看看你剛才那樣子,魂兒都沒了……老實說,是不是惦記著謝文湛?”


    她換了一個頻道,放著炒菜節目:“沒有,你想太多了。我隻是想,什麽時候咱們也可以開一家像至尊行這麽大的拍賣公司。”


    董明堂成功被忽悠了過去:“這話說的也對,不過擴展規模要錢呐。人家文天拍賣行就有錢,所以搶占周邊幾個城市就特利索。”


    她想起這茬了:“那文天拍賣行怎麽說了?”


    “a市有我們家和至尊行擋著,文天行進不來。但是臨近的幾個縣城都被攻占了。看樣子,他們家走的是農村包圍城市的路線呐。”


    她點了點頭。半年的董事長生涯,也讓董明堂長大了不少。穩步從中二青年脫胎換骨成商業強人了:“那,你打算怎麽辦?”


    董明堂胸有成竹:“過完年,舉行幾場大的拍賣。然後看看能不能搶迴來一部分地盤。不能讓他們蠶食了a市的中低檔奢侈品交易市場……噯?你怎麽又調到了這個台?來,把遙控器給我。睡覺去,別瞎想心思了。”


    她把遙控器給了他,你說好端端的為什麽遙控器在手,非要調到有某謝的那個台呢?


    壞毛病,需要改改。


    如此這般,白汐想戒了電視算了。這種四四方方的盒子,對眼睛不好。電腦上也可以看直播。幹脆一起戒了算了。


    到了大年初十的早上,天氣晴朗。霧霾北下,橫掃韓國和日本。


    如此好的日子裏,董明堂舉行了一個小型的拍賣會。拍賣會上的東西,全部是她從河南帶來的漏兒。一共十五樣藏品。包括那一枚中統通寶全部賣了出去。所得金額一百五十萬。她要拿出十五萬交代傭金,董明堂給她免了。


    “自家人,還交什麽傭金?!”董明堂覺得妹妹不夠意思:“把哥哥不當親哥是麽?”


    “這不,行業規矩嘛……”


    “家規大於行規。錢你拿著,多買幾件好看的衣服。還有,和你從前的同學啊,可以出去逛逛。對了……”董明堂想起一事,半年前就有這個想法了。事情太多,差點給耽誤了:“青花,你還想不想去英國留學?”


    “什麽?”


    “你從前不是要去英吉利嗎?還想去的話,哥哥替你報名先考個雅思。”


    “不想。這個你就別費心了。”她對英國人不感任何興趣。現在隻是對錢感興趣,沒辦法,做什麽事情都需要錢呐。


    雖然一百五十萬不是一筆小數字了。但是她有自己的考慮。開封四門大概一家分得一件河南博物館的傳世珍寶,但是其餘的三百多件博物館館藏還不知下落。她心裏有數是被賣到外國去了。將來收購迴來也好,打官司要迴來也好,都是一筆不菲的花費。一百五十萬簡直不值得一提。所以,她需要錢,很多很多的錢。


    更何況她記得自己燒了謝文湛的多穆壺,怎麽說也得賠償迴去。


    所以,趁著假期還有半個月。她得考慮一下怎麽用一百五十多萬賺錢。


    走古董倒賣這條路子其實都算慢的了,能夠撿到大漏那是幾年才撞見一迴的幸運事兒。大部分就是倒手賺個幾千,幾百,顯然不夠她塞牙縫的。那麽,還有什麽好的賺錢辦法麽?毫無疑問,有。但是風險很高:賭石。


    上網查了一下,雲南瑞麗市是中國最大、最早的翡翠交易地,擁有“東方珠寶城”之美譽。幾條街都從事賭石行業。好了,就這麽定了——去雲南一趟。這邊跟董明堂說的是:“哥哥,我想去雲南玩一玩。十五日遊。”


    董明堂覺得妹妹去的地方都沒什麽意思:“那地方有什麽好玩的?”


    “我就想去玩嘛。”她麻利地給自己開始訂機票了:“咱們這兒太冷了。”


    “這倒也是。”董明堂沒反對。塞給她五千塊錢:“那你自己小心,跟著旅遊團去,別跟人群分開。”


    “好的。”她根本就訂的是自助遊……


    所謂賭石,就是賭一塊翡翠毛料的質量。因為翡翠在開采出來時,有一層風化皮包裹著,無法知道其內的好壞,須切割後才能知道這是什麽翡翠。賭石,就是用平均價買來這些毛料,一刀窮,一刀富,切開看看裏麵是什麽。


    當然,這是一個高危行業。因為一塊翡翠毛料的價格就是上百萬元。好一點的,露出“水頭”的賭石,甚至高達幾百萬元。


    至於那些便宜的賭石毛料,大都是體型小,從外麵的紋理特征,看不出裏麵“有好料”的次品。這些次品產生好翡翠的概率也極底。但是一旦賭贏了,三十萬的滿綠翡翠,轉手可以賣三百萬。如果賭出了“帝王綠玻璃種”這樣的極品,恭喜您,一千萬到手。


    其實“賭石”這個行當,在民國的時候也有。但是她沒見過,因此也沒賭過。但想著憑借自己的法術和妖術,賭贏應該不是難事。


    但是來到瑞麗的那天,白汐去了當地的一家賭石市場,發現一個大問題——這些賭石的毛料其實就是普通的石頭。它們有風化層隔著,並沒有和人長期接觸,浸潤包漿,進而成為“古董。”。也就是說,無法與之通靈。


    她有點懵了,但既然來都來了。一百五十萬的錢在手上,怎麽說都不能空手而迴。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是虐男主。我說真噠。小謝同誌的告白x2失敗。附加攻擊:你離我遠點。


    鑒寶小常識~


    昨兒有讀者君問,瓷器的冰裂紋問題。之前文中說到一次,例如哥窯,汝窯的冰裂紋,宋代的瓷器,清朝的人都能聽到開裂聲,這個說法是不是真的?


    其實呢,這個說法應該是真噠。


    但是在業界這個過程不叫“開裂,”叫做“開片。”一般冰裂紋一次開片形成的時間是百年之內。二次開片是瓷器老化後,由於溫度的差異作用,會有開片。這個具有偶然性,而且極小概率能捕捉到這一事件。所以明代成化的瓷器,現代開片都有可能。


    比較明顯是哥窯,因為哥窯的開片是“金絲鐵線”(也是鑒定哥窯真品的重要特征)。比如下圖。一次開片和二次開片的比較就很明顯。從顏色上看就一目了然了,二次開片的顏色比較淺。


    第44章 賭石


    每個暴利行業都有法律上的束縛,賭石也是如此。


    因為翡翠原料的數量逐年減少,緬甸政府立法不允許私下買賣翡翠原料。那麽賭石所用的翡翠原料隻有一種進入中國的合法途徑——經由在緬甸珠寶博物館舉行的拍賣會“翡翠公盤”,以拍賣的方式流通入中國。每年舉行三四次,每次交易一千多件原料。


    白汐到達瑞麗的前幾天,年初的“翡翠公盤”剛剛結束。一大批翡翠原料從緬甸運往了內地。以供春節過後的賭石市場消費。


    其實,大多數花心思“賭石”的人,做的都是一夜暴富的夢。徘徘徊徊的他們,與夢想就隔了那麽一層薄薄的風化層。她不是專業的賭石人員,卻也明白“貨比三家”。準備先花小幾萬買一塊小原料練練手。然後再拋長線,釣大魚。


    經過一個賭石的小店麵,看到一群人都圍在麵前,很熱鬧。原來是一個東北漢子在這家店裏用十三萬買到了一塊翡翠原石,賭出了祖母綠。搖身變成千萬富翁。他特地做了一麵錦旗,還帶著一筆報酬,感謝店主的幫忙。


    “謝謝孫老板!”新晉的千萬富翁說道:“沒有您推薦我買的這塊石頭,我現在還不知道孩子上學的費用在哪裏。現在好了,有了這塊祖母綠,我和孩子都一輩子不愁吃不愁喝了。等我兒子大了,我還要送他出國留學去!”


    照片中的祖母綠水頭足足的,掛在一個剛出生的嬰兒身上。


    許多人和她一樣,都被孩子,票子給吸引住了。紛紛進了這家店,挑選心儀的原石。


    她的心不大,選了別人剩下來的一塊原石——就比拇指稍微長了一點。付了五萬元。出門之後,就奔向街頭專門切割原石的加工店去。


    切開後。店主哈哈大笑:“小姑娘,你知道你這石頭怎麽做出來的嗎?分明就是用一塊烏沙皮料,切開一角,擠進去了牙膏。再墊塊塑料。然後用瀝青封住切口。結果用手電一照,好家夥能反綠光嘛,其實照見的是塑料……”


    等迴頭去那家店麵,已經人去樓空。十幾個如她一般殺迴來的顧客,全部都傻了眼。問掃馬路的大媽,大媽說:“這家店早就沒人住了,倒是三天兩頭來個外地人擺攤。不過半天就走了。你們傻啊,這樣的店還敢進去?!”


    他們是傻,傻乎乎地買了牙膏和石頭,糊了自己一個灰頭土臉。


    迴到賓館,白汐決定改變一下戰略。


    她首先是將賭石的作假技巧全部看了一遍,然後查了查附近最靠譜的一家賭石店麵。百年老字號,周周有賭石拍賣專場。起碼店麵不會自己長了腿跑了。她放心了,放心之後就開始挑選心儀的原石,準備周末的時候拍下來。


    書上說,原石的皮殼肉質細,裏麵的翡翠肉質也會細膩。沙硬地堅,那麽很大可能肉質也會很緊密。砂鐵肉亮,那麽可能是肉質水種好,透明度高……這麽說的話,她需要找的是一塊皮殼漂亮的石料……很好,這樣的石料肯定搶手。


    比如這家店這次進貨的皮殼最完美的賭石,在今年的“翡翠公盤”上競拍到三百萬。那麽再轉手“賭石”出去,三百萬就是底價,往上成倍成倍地翻……沒錯,現實就是這麽殘酷。永遠不要低估現代人的智商,尤其是號稱世界第一聰明的我國人民的智商。最有看頭的原石,早去了加工廠,隻有次一等的才會運過來賭。


    白汐望望這個,望望那個。實在沒轍了,隻能靠一把摸古董的手感。


    她……哦不,董青花的手,本來並沒有保養的很好。董家早早就沒了女主,董青花作為教授唯一的女兒,需要做很多家務活。所以手上有過傷痕,脫皮,老繭。自從她穿過了這具身體之後,就注意起細心保養這一雙手。


    每一星期,去一次死皮。用中藥調製特殊的藥湯,將發硬的老繭全部褪去。


    當年在景德鎮,跟著上釉的師傅學國畫。師傅就說過,白汐,纏枝紋的根莖細如纖毫。沒有一雙好的手,上不了好的青花。


    現在,她也隻有靠這雙手。來感受一塊塊原石的紋理,材質了。


    先摸了三塊隔著玻璃櫃看著不錯的原石——第一塊的砂質粗細不勻。這代表裏麵的翡翠生長在多變的環境當中。而玉質本身求的是一個“穩”字。最穩的不過是滿綠。所以第一塊不能要;第二塊的顆粒物太刺手,邊角多棱形。代表原石沒有經過多少打磨,這樣裏麵的翡翠不會出現斷裂的現象。是件好事。至於第三件……


    第三件,皮殼的質地與第一件差不多。她本來不想要,但手劃過一處凸起……被冰了那麽一下。這個感覺對平常人來說,小的微乎其微。但她的手能感受到纖毫的與眾不同,稍稍用指甲輕劃了一下砂土表層。露出針眼大的一塊色根。


    色根是裏麵的翠玉露在外麵的部分。這一塊原料原本實打實是密閉的,而這一丁丁綠,暴露了它裏麵的冰山一角——綠的青翠,綠的惹人喜愛。


    白汐深吸一口氣,把砂土小心蓋了迴去。然後離開了這家店。等到周末,她又來了。帶著一張存了一百五十萬的商行卡,她之前看中的第二塊石頭拍出了三百二十萬的高價。至於第三塊,競爭不是很激烈,她就以一百三十萬元的價格買了下來。


    拍賣會結束後,這家店細心地為各位買家進行現場的“去皮”驗貨。


    她的心,隨著角磨機細小的動作,也漸漸抽緊了。剛開的一角,沒有任何玉的肉質。


    旁觀的賭石者都為她歎息起來了:“這個小姑娘,膽子也太大了。這個原石,一百三十多萬。賭輸就一文不值,我看她是輸定了。”


    “是啊,你看都快磨到腰部了。一點兒綠都沒有。”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鑒寶名媛有妖氣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西方不敗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西方不敗並收藏鑒寶名媛有妖氣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