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一直置身事外的赤焰魔君忽地開口,似笑非笑的道:“既然入魔就當有個魔修的樣子,正巧虛空境域吞噬了邪物,魔氣正盛,不若就叫他將虛空境域撿起來吧,大不了魔氣入體。”


    話音方落,魔道九主越發興奮。


    滿臉黑氣的中年胖子連聲符合:“妙極妙極,魔氣入體好,待魔氣入了體,我等九人再忙一把忙,待魔氣永遠留在體內,這小子不就真正成了魔修麽?如此我等也不必擔心了是吧?”


    眾魔聞言,哈哈大笑,都覺此法妙極。


    洞穴中顧長月忍不住拽緊拳頭。


    若當真任由魔氣入體,再叫這群魔修胡作非為一番,顧長風即便活著,仙道功法卻是不能再繼續修煉了。


    赤焰魔君當真是狠毒。


    顧長月當真覺得此人留不得。


    偏那赤焰魔君見眾人反應激烈,笑容越發魅惑,也就不再多言,默默藏於眾人身後,有種深藏功與名的錯覺。


    暗影門門主也覺赤焰魔君提議甚妙,轉過頭對顧長風道:“去吧扶殤,將虛空境域撿起來。”


    顧長月知曉那暗影門門主也是徐家之人,算得上顧長風長輩,但見暗影門門主對待顧長風的態度,她倒並不驚訝,既然能夠墮入魔道,想來也是無情無義之人,定不會顧念什麽親情。


    她有些擔憂的望著顧長風。


    葉釋寒握住她的手,傳音道:“不擔心,無事。”


    他指了顧長風:“修為。”


    顧長月知道他的意思。


    先前在啟祥城的時候,她便已經看不出他的修為,如今她已是元嬰後期的修為,卻依舊沒能看出他的修為,想來近些年他大有提升,甚至到了非她所能及的地步。


    既是如此出類拔萃之人,想來保護自己的底牌不少。


    下頭的顧長風果然不見絲毫畏懼,平靜謙和的應了聲是,躬身將油紙傘遞到暗影門門主手裏,隨後在眾目睽睽下躬身,撿起地上邪氣森森的虛空境域。


    沒有想象中魔氣入體的慘烈,也沒有戾氣傷人的血腥。


    他的動作緩慢,像是隨隨便便撿起一塊普通的石子,再尋常不過,甚至還在掌心處掂量了下重量。


    眾魔自然沒曾想到他這般輕鬆便撿起虛空境域,一時震驚無言。


    赤焰魔君眯縫著眼睛,目光中露出審量的冷芒。


    顧長風也不理會眾人,慢悠悠的迴到暗影門門主麵前,用雙手將虛空境域呈上:“叔父,徐家慘案,扶殤至今不曾忘記。”


    他語氣平緩,清潤儒雅:“正道於徐家有仇,於扶殤更有不共戴天之恨,您其實大可不必試探扶殤,這一戰,扶殤定會拚盡全力,與正道決一死戰,報仇雪恨。”


    話音徐徐落下。


    洞天中更顯靜謐。


    眾人應是沒曾想到,浩然派天樞真人親傳弟子顧長風,原來竟是暗影門門主親族侄子徐扶殤,不僅如此,曾經轟動一時的徐家滅門慘案竟是正道所為。


    顧長月亦是頭一次聽聞,也不免驚愕。


    至始至終她都從未想過,徐家的滅門之事原來暗藏玄機。


    顧長風行事自來穩妥,若非他親自查明,定然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顧長月心裏砰砰直跳,有些責怪自己竟不曾多關注顧長風一些,更責怪自己沒曾留個心眼,查查徐家慘案。


    她記起啟祥城中勸慰顧長風迴頭的話,覺得過於狹隘與客觀。


    人們總是站在自己的立場去看待旁人的事情,便都想得既簡單又尋常,卻始終考慮不到旁人究竟經曆過什麽,有過怎樣的苦難與悲痛。


    腦海中浮現出顧長風的模樣來。


    那個曾經親眼見證族人被血腥屠殺的白衣修士,似乎從來都帶著那種“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泰然,靜靜的立在遠方,微笑思考,像是在人群中,又分明遠離世俗,孑然一身。


    顧長月原先覺得他淡得一陣風,如今卻明白過來,那是孤獨。


    從來不曾有人明白過他,理解過他,包括她。


    她覺得自己曾經對他說過的那聲對不起,真的太輕太輕。


    暗影門門主握住虛空境域,點了點頭,對九主道:“四大神獸已然變異,九主集齊眾魔,待下一個月圓之夜,攻上浩然,喚醒劣跡。”


    下一個月圓之夜,距今隻有三日。


    眾魔聞言,紛紛頷首。


    暗影門門主又將傘遞給顧長風,“還有三日……而今夜,暗王將歸。”


    魔道九主應是,卻都並不驚訝,仿佛曾經被古道一殺死的暗王並未隕落一般。


    但事實上顧長月很清楚,原先的暗王已死。


    如今暗影門門主口中的暗王,怕是另有其人。


    不是顧長風,會是什麽人?


    顧長月微微皺眉,卻聽暗影門門主溫聲道:“你親自去迎你哥哥迴來吧,為了讓你看清仇人,讓你與我團聚,他想盡辦法,也受了不少委屈。”


    顧長風低頭道:“是,叔父。”


    一邊說著,兩人一前一後,沿著那寬敞的暗道行去,步子不急不緩,仿佛閑庭信步。


    魔道眾人麵麵相覷,皆是無言。


    半晌之後,求無方刷地拔出長劍,一劍斬殺了地上奄奄一息的變異蝕骨獸,隨後拂袖而去。


    赤焰魔君等人似乎也覺得無趣,各自散了。


    洞天之中屍骨橫呈一片狼藉。


    求無方的變異蝕骨獸躺在地上,不甘的瞪著一雙醜陋的大眼睛。


    顧長月與葉釋寒在洞穴之中又等了片刻,待覺察不出魔道眾人的氣息,方才跳下洞穴,又落在地上。


    無涯亦從上空落下,卻是靜靜的望著暗道的方向,緩緩道:“顧長風不會入魔。”


    這是無涯第二次說這話。


    顧長月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我信。”


    她方才聽得很分明,暗影門門主讓顧長風迎接他的哥哥。


    顧長風原來有個哥哥。


    既然是親哥哥,顧長月便就記起一個人來。


    若當真是那人,那麽很多事情都能說得通了,而顧長風興許至始至終也不曾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情。


    她轉頭看了葉釋寒:“小師叔,我們下去吧,跟著他們,興許能夠快些尋到幻滅平原的位置。”


    葉釋寒應聲:“好。”


    第387章 鬼蹤(上)


    待魔修走後, 顧長月等兩人一魂也不停留, 趁著陣法還未複原, 隨後踏入暗道。


    暗道極為寬敞, 卻並不冗長,約莫行了半個時辰,便已到了盡頭。


    前頭無路,反是橫著一塊巨大的黑色深淵,埋頭去看, 黑漆漆一片, 什麽也看不清楚, 也不知曉究竟多高。


    隱隱間, 有嘩嘩水流之聲。


    想是地下有暗河經過。


    深淵之上, 則漂浮了一塊巨大的木板。


    木板足有那洞天大小, 周邊掛了密密麻麻的透明銀絲, 銀絲另一端繞過上方的木頭齒輪,圍著齒輪轉了幾圈, 又直墜而下。


    “這應是通往地底的機關。”無涯道:“我嚐聞陣法一途有機關之術, 甚為精妙。”


    顧長月自然也聽過機關之術,心下了然, 卻不敢貿然行進。


    她蹲在懸崖邊上, 放出神識, 旁的危機沒有,倒是叫她察覺出了濃鬱的陰氣。


    魔道所在濃厚的不是魔氣,是陰氣。


    顧長月為此倒不驚訝, 因為死魂麵紗之瓣便埋在幻滅平原深處,數千年時光沉澱,即便是再微小的塵埃,也應該沾染上了地府鬼域的氣息。


    況且那暗影門門主不是鬼物麽?


    他要靠陰氣生存,所行之處,哪裏能沒有陰氣?


    葉釋寒知她心中所想,對她道:“阿月,我們下去看看。”


    於是兩人一魂不多停留,跳上木板,順著木板嘩嘩而下,速度極快,約莫二十來丈,木板赫然頓住,卻是懸空停在遼闊無垠的湖畔。


    兩人一魂跳下木板,極目望去,隻見湖泊漆黑,一片沉寂,不僅無波無瀾,甚至連風也沒有。


    可以說沒有絲毫生氣。


    一切都是死的。


    湖的對岸霧色縈繞,仿佛有一座城池,又仿佛伏著一頭巨獸,越看越是模糊,毫不真切。


    顧長月心中暗忖,這莫非是天樞真人望而卻步的幻湖?


    卻說六百年前,天樞真人還是首座座下弟子,時值年少輕狂,心高氣傲,一襲白衣,攜劍無懼,以一人之力獨闖魔道老巢,斬殺魔修三百餘眾,並親手繪出幻滅平原邊緣百裏開外圖紙,雖然不曾展現全貌,卻也首次揭開了魔道大本營的神秘麵紗。


    原來真正的幻滅平原位於地底,與路上的城池無異,倒並非一處平原。


    至於幻滅平原如何會有平原一說,天樞真人蹲守十日,抓了數名魔修逼問,方才明白過來,原是通往魔道核心的道路所在橫了一條大湖,那湖上有一幻境,修士不慎行錯一步,便將被卷入幻境之中,隻身陷入茫茫平原,走不出來,尋不到出口,直至體內靈氣耗盡,力竭而亡。


    天樞真人何等心性,立時隻身前往查探,然而方才臨近湖岸便可覺察那湖詭異不已,他不慌不忙,將浩然首座所賜的仙器乾坤鏡取出,對那湖上一照,隻見前方一時碧波萬頃,一時又原野荒敗,變換不定,竟不知哪個是真哪個是幻。


    天樞真人權衡再三,心知自己修為欠缺,隻好執劍複返。


    隨後在《上古誌逍遙辭》上添了一筆,載曰:魔道有湖,寂若死亡,幻境致命,取名幻湖。


    寂若死亡。


    幻境致命。


    正是這條湖泊無疑。


    顧長月驚訝的是,自己從暗道過來,竟是已經進入了幻滅平原,甚至到了幻湖之畔。


    她心道葉釋寒與無涯許是未曾聽過幻湖,便將天樞真人獨闖魔道之事說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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