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公子多慮了,”祁青遠慢條斯理道:“在下的意思說是,當年祁某能讓陳公子該變主意,不殺祁某,現在祁某也有本事,讓陳公子收迴剛才的話。”


    “嗬,就憑你,”陳東行下意識斥道:“大言不慚。”


    祁青遠揚聲道:“當年在蘇州,祁某和大公子做了一場交易,助大公子折去了禮親王一條臂膀,現在祁某手裏有些東西,可以把承恩候府拉下馬,陳公子覺得分量如何?”


    “砰”的一聲,青瓷耳杯摔落在地,陳東行怒聲道:“你竟敢拿公主當買賣交易!”


    祁青遠肅聲道:“青遠不敢,青遠說的分量是指作為聘禮的分量,也是青遠的誠意。”


    陳東行冷哼一聲,沉吟不語,祁青遠喚力勤換了新的茶杯上來,繼續說道:“越家在碼頭有兩個私鹽倉庫,祁某可以助你們拿到越世子販賣私鹽的證據。”


    見陳東行似乎不為所動,祁青遠話音一轉,繼續加大籌碼,“如果這還不夠,再加上這次刺殺王爺和公主的刺客如何?”


    “噢?”陳東行一震,挺直腰身,難以置信地問:“你知道刺客的行蹤?”


    祁青遠指尖微微一顫,暗歎,不是無動於衷就好,答道:“祁某並不知道刺客的行蹤,不過據祁某所知,朝廷現在對刺客的調查陷入了僵局,祁某作為和刺客打照麵最多的幸存者,有一些小發現,或許可以助陳公子一臂之力。”


    “你竟隱瞞不報?好大的膽子!”陳東行咬牙切齒。


    祁青遠勾了勾唇角,含笑道:“陳公子誤會了,在下知道的,不曾有絲毫隱瞞。”


    在祁青遠護著公主逃出來的當夜,管大將軍就仔細詢問了所有細節,祁青遠早把懷疑刺客不是帝都人,是河東人的事稟告了上去,後來皇上派來賞賜的內侍也曾盤問過他,但朝廷對外卻另有一套說辭。


    從近兩日對陳家的監視來看,祁青遠可以確定,陳家人並不知道這個關鍵的線索。


    端起茶杯捋了兩下,滾燙的茶水冒起白霧,掩住了陳東行眼裏的驚濤駭浪,越世子販賣私鹽的證據,雖然是對禮親王一次絕佳的反擊,但還不值得就這樣輕易的就把懷安公主許了出去。


    真正撼動陳東行心神的是祁青遠說的不曾隱瞞,如果是真的,那他的不曾隱瞞,就是說皇上是知情的,但卻瞞下了陳家,那皇上到底是何用意?


    雖然現在刺客一案毫無進展,但明眼人都心知肚明,刺殺一事與禮親王脫不了幹係,現在聖上卻暗自阻礙陳家對刺客的追查,是對儲君人選未定,想繼續平衡朝中局勢?還是說聖上是偏向禮親王的?


    陳東行不由的把事情往最壞的方麵想,如果是想平衡朝中勢力,暗中調查,那就算聖上查到些什麽,也多半秘而不發;若真是偏向禮親王,就更為不妙,更加需要削弱禮親王的勢力。


    販賣私鹽的證據……


    看著對麵祁青遠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陳東行眯了眯眼,漆黑的眸子銳光一閃,這幾日他要操心的事,實在太多,不免有些疲憊。


    所以麵對三年前在自己麵前毫無招架之力的祁青遠時,一時輕敵,竟讓祁青遠占了上風,成了這場談判的主導。


    祁青遠手裏的談判籌碼,讓陳東行不得不改變自己的心態,把他當成一個值得較量的對手,更對祁青遠這個人越來越感興趣。


    在他看來,不管是三年前在蘇州,還是現在,一個國公府的庶長孫,未免知道得太多了些。


    思及此,陳東行沉聲道:“祁公子好本事,一再讓陳某刮目相看,既然祁公子如此有誠意,陳某也不能拒人於千裏之外,陳某洗耳恭聽。”


    攻心計奏效,祁青遠捏了捏汗濕的手心,說道:“越家私鹽倉庫的位置現在就可以告訴您,那裏平日守衛不多,每兩月戶部的鹽船靠岸,承恩候府都會派一個胖管事暗中查看。


    胖管事名周木水,是越世子的心腹,娶的也是世子夫人身邊的管事媽媽,不過夫妻二人感情並不好,且那位管事媽媽隻給周木水生了兩個女兒,所以周木水在外養了個外室,還生個外室子,周木水對這唯一的兒子,可以心疼得緊。


    這些陳公子去探查一二,就可以確認祁某所說的是真是假了。”


    陳東行微微頷首,意味不明道:“想必那周木水的外室和兒子,現在已經被祁公子請去喝茶了吧。”


    祁青遠笑而不答,使個小手段,讓那外室去探望生病遠嫁的姐姐,讓她們母子離開帝都一段時間而已,那日拜托給伍表兄的事,就是讓他們偽造一封書信,並截下傳給周木水的消息。


    “祁某的誠意已經拿出來了,陳公子以為如何。”祁青遠合了合茶蓋。


    陳東行忽地展顏一笑,說道:“祁公子的誠意在下自是感受到了,不過祁公子怕是不知道,今日陳某登門的理由。”


    “願聞其詳。”祁青遠察覺有變故,強作鎮定。


    陳東行悠悠道:“公主殿下自迴宮起,就鬱鬱寡歡,緊鎖宮門,言道已看破紅塵,意欲出家為尼。”


    祁青遠猛地咳嗽好幾聲,才緩過來,心裏暗驚,懷安公主是想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麽?想到到底是自己算計了懷安公主,一絲內疚湧上心頭,有些不自然的看了看陳東行,他卻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樣子。


    祁青遠幡然明悟,懷安公主或許真的說過出家的話,但那隻是小公主在鬧脾氣,表達對祁青遠的抗議而已,陳東行這樣說,隻不過是想表明,他們陳家可以不反對他娶公主,但也絕不會站在他這一邊。


    要想娶到嫡公主,最重要的一關,還在於懷安公主自己。


    祁青遠暗自歎息,躊躇良久,讓力勤備好紙筆,刷刷寫下一封信,一邊遞到陳東行麵前,一邊把越家私鹽倉庫的地址報了出來。


    陳東行像看好戲似的,接過信,也不避嫌,展開看了看,越看神色越古怪,抬頭看祁青遠沒解釋的意思,也咽下心裏的好奇。


    裝模做樣道:“男女私相授受是大忌,更何況是往皇宮裏遞消息,祁公子讓陳某深感為難啊。”


    祁青遠捏了捏眉心,歎息道:“陳公子放心,周木水的外室和兒子,至少十日內都不會出現在帝都,陳公子可以從容布局。”


    得到了想要的,陳東行見好就收,知道想再從祁青遠嘴裏挖出有關刺客的線索,今日怕是不行了,更何況事關重大,他也需要迴去和陳家人商議一番。


    把信收好,起身告辭:“時辰不早了,陳某就不打擾了。”


    送走陳東行,祁青遠的心都在發抖,萬般謀算,沒想到卡在了懷安公主那兒,他現在欲哭無淚,隻願小公主的性子,真的如他所想的一般,嬌蠻又記仇。


    陳家馬車內,陳大老爺皺著眉看完祁青遠寫給懷安公主的信,微斥道:“荒唐,私相授受成何體統。”


    趕緊救下被捏得皺巴巴的紙,陳東行把他和祁青遠的對話,一一複述,最後說道:“皇後娘娘不也有探探那小子底的意思麽,把這個交給姑母處置就是了。況且,兒子現在覺得,或許公主嫁給那小子,也不是一件壞事。”


    “哼,”陳大老遠頗為不滿的看了眼陳東行。


    陳東行解釋道:“兒子覺得祁青遠身份不簡單,三年前在蘇州時,他鬧出的動靜可不小,不過因為有管大將軍的兒子,和杭禦史在前麵給他擋著,我們也沒有過多關注他。


    自刺客一事後,姑母特意派人調查了祁青遠,但我們查到的東西,平平無奇,連他是如何進神機營的都眾說紛紜,隻知道他在神機營頗受重視。


    現在想想,當年他迴京後他的姨娘死了,但祁國公府的世子夫人,因為那個妾室的死,弄得灰頭土臉,那時的流言是從戲班子裏傳出來的,現在他和公主的流言,我們陳府費了多少力壓製,依舊有人在傳,兩者一比,手段實有相似之處!


    再者您聽他今日所言,承恩侯府的私鹽倉庫、越世子的心腹管家、還有那管家的外室,這可不是一日兩日、輕輕鬆鬆就能查到的,更別說他還暗示兒子,聖上對刺客一事的態度。


    以上種種,您還覺得他隻是一個普通的公府庶長孫麽。”


    陳大老爺精光一閃,沉吟道:“你是覺得他背後有人?可據我們所知,祁國公府並不怎麽重視他。”


    “不管他身後是誰,”陳東行目光灼灼道,“至少現在看來,他頗有能耐不說,還是向著我們的。”


    “嗯,”陳大老爺覺得兒子的話不無道理,指了指陳東行手上的信,當機立斷道:“明日讓你母親把它帶進宮吧,具體該怎麽辦,還是要看娘娘的意思。”


    第76章 賜婚


    陳大夫人一句不落的把陳家父子的話,轉達給陳皇後之後,呈上一個錦囊。


    一言不發的接過錦囊,取出祁青遠寫的信,良久,陳皇後微微歎息道:“別的不說,他到是了解芮兒的脾氣。”


    見陳大夫人略有疑惑,陳皇後又把信折好放入錦囊內,滿腔憐惜道:“芮兒出生尊貴,又是罕見的龍鳳胎,皇上自是多了幾分寵愛,可寵愛是一把雙刃刀。


    在這三宮六院中,明槍暗箭、步步驚心,我們母子多年來,每天都像走在刀刃上。芮兒的脾氣本就烈性,在這處處都是爭端的大染缸裏生活得久了,漸漸養成了爭強好勝、瑕眥必報的性子。


    嫂子也瞧見了,祁青遠的這一封信,處處挑釁,以芮兒的性子,看完之後,恐怕再也說不出意欲出家之類的話了。”


    陳大夫人也跟著歎了一口氣,試探道:“那娘娘的意思……”


    陳皇後娥眉輕蹙,撫著錦囊良久,終是喚來宮人,吩咐她把錦囊送去緋煙宮,苦笑著朝陳大夫人說道:“芮兒鬧了好幾天了,再這樣鬧下去,聖上那裏就瞞不住了,榮兒聽到了風聲,對他姐姐多有愧疚,這些天也是寢食難安。


    既然父親和哥哥讓嫂子把信帶進宮了,陳家的意思本宮也明白了,哥哥的眼光本宮自是相信的,現在,就看芮兒自己了。”


    緋煙宮內,懷安公主看完信,氣得險些撅過去,俏臉漲紅,平日裏靈動狡黠的眸子裏全是怒意,目光來迴掃在薄薄的紙上:“驚聞殿下意欲出家,青遠驚訝異常,想到殿下日後將與青燈古佛為伴,三千青絲換戒疤,青遠不禁扼腕歎息。”


    “自青遠安全歸京,耳邊常聞加官進爵、嬌妻美眷等詞,青遠不才,高官厚祿不敢妄想,但皇恩浩蕩,想必也能脫了把總的稱唿,換上將軍的名號。”


    “至於嬌妻美眷,想必也是名家淑女,待公主殿下佛法有成,青遠定會攜妻帶子,前來拜會,屆時望殿下不吝賜教,點化一二。”


    “青遠能有此美滿人生,全拜殿下厚賜,本該親自叩謝殿下大恩,但想到殿下即將為方外之人,世俗瑣事豈可煩擾殿下。”


    “特此書信一封,表達青遠對殿下的敬仰之情,寺廟清苦,白菜豆腐,也隻有像殿下這般的人,才能習得那無上佛法。”


    ……


    “砰”的幾聲,青玉茶盞碎了、白釉紋瓣插屏碎了、玉壺春瓶碎了……


    懷安公主怒氣勃發:“本宮吃青菜豆腐,你加官進爵;本宮三千青絲換戒疤,你嬌妻美眷!放肆!妄想!”


    “來人,擺駕坤寧宮。”懷安公主帶著一溜的侍女,迫不及待的找陳皇後評理去了。


    武順二十二年四月初一,皇帝下旨封祁青遠為正五品武略將軍。


    武順二十二年四月初二,皇帝下旨為懷安公主和祁青遠賜婚,婚期定於明年的十一月十八日,並敕令工部,督建公主府。


    國公府裏一片歡騰,上門道喜的人絡繹不絕,世子夫人感沐皇恩,親自在府齋戒還願,一應女客皆由國公夫人親自接待。


    曠心齋裏更是喜氣洋洋,管霄翰和夏信鴻結伴來賀,幾人懶洋洋的倚在搖椅上,曬著太陽,插科打諢。


    “還是青遠能耐啊,當了將軍不說,還娶了公主,嘖嘖。”管霄翰晃晃悠悠地戲謔。


    祁青遠半眯著眼睛,感受著和煦的陽光照在身上,格外舒適,連思維都慢了半拍,慢吞吞的迴道:“我聽著怎麽這麽酸,又在嫂夫人那裏吃了掛落不成。”


    夏信鴻悶笑兩聲,斜斜看了看一臉不自在的管霄翰。


    管霄翰娶的是禦林軍費統領的嫡女,兩人門當戶對、青梅竹馬,在外人看來實乃天作之合。


    不過費小姐巾幗不讓須眉,從小跟在費統領身邊學練武藝,夫妻二人都是急脾氣爆性子,一有口角就比劃起來,管霄翰到底是個大男人,與自家夫人動起手來,不免有顧忌。


    所以夫妻兩人的戰鬥,往往處於下風,經常被費小姐修理一二,管霄翰不知在兄弟麵前吐了多少苦水,一提到他們家的胭脂虎就雄風不再。


    管霄翰被戳到命門,悻悻地瞪了兩人一眼,趕緊岔開話題,朝悶笑的夏信鴻道:“表兄,你成親的日子也快了,準備得如何。”


    夏信鴻的婚事也是一波三折,先是守三年母孝,後又遇太後薨逝,今年都二十出頭了,才終於定下了婚期。


    就在五月,娶的是通政使吳家的千金,倒是和祁青遠做了七拐八拐的親戚,國公夫人的嫡女就是嫁進了吳家。


    “唔,也沒什麽好準備的,”夏信鴻不甚在意道:“都是我爹和繼母在操持,不過現在恐怕我繼母也沒那個心力了。”


    祁青遠隨口說了句:“怎麽,你繼母要給你生個兄弟了?”


    “應是如此,”夏信鴻也不瞞著,意味不明道:“母親嫁進來時日也不短了,終於懷上了,不過似乎胎相不好,我爹也有些擔憂。”


    “你都要成親了,就算生出來是個兒子,也礙不著你什麽。”管霄翰一貫大大咧咧。


    祁青遠倒是聽出了夏信鴻的意思,問道:“你是說,這可能是個機會?”


    “對,”夏信鴻語氣森然,“查了這麽久,都沒查到那個為我母親看病的名醫是誰,如果那人沒被滅口,現在繼母懷相不好,或許我爹會再請那人入府。”


    管霄翰張了張嘴巴,拍案道:“確是如此,我今晚就迴府告訴我爹,讓他再多派些人手,把夏炳元盯死了。”


    祁青遠也微微頷首,道:“這的確是一個機會,不過也不可打草驚蛇,讓盯梢的兄弟多多留意就是了。”


    幾人嘀嘀咕咕的商量著,力行不知何事找祁青遠,輕咳出聲,打斷了幾人。


    “何事?”祁青遠見他一臉急色。


    力行忙湊到祁青遠耳邊,低聲說道:“伍昊少爺傳來消息說,陳大公子可能打算今夜動手了。”


    “噢?”祁青遠斂下眼裏的波光,不露聲色,輕輕點頭。


    夏信鴻見祁青遠若有所思,想著在國公府也逗留了頗久,幹脆提出告辭,祁青遠心裏牽掛著力行的話,也不多留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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