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悅然吃了一口,抬頭朝自己母親笑道:“兒子以為大嫂給您添了長孫足是甜的您喝粥也像喝蜜水一樣,怎麽還盯著我不放?沒了我,蔣家不是還有人後繼香火嗎?母親擔心個什麽?”


    大夫人抿嘴笑道:“你大哥的娃到底是你大哥的,你年紀正好,娶妻生子實屬常事,我哥做娘的難道不該期望嗎?”


    蔣悅然道:“年頭兒才走了二嫂,現下又走了老太太,母親不急於這一時,李家既是不著急,您也就歇歇吧。”


    大夫人見軟磨硬泡皆不適用,便轉了口風又道:“那你瞧著茗香呢,三年前才進屋子的,到頭來隻寵了人家那麽一次,三年過去,也不見你再找她服侍著,就這麽空著人家,閃著人家,你可真是硬心啊。這不是活活讓她守個活寡,要人家一輩子青春陪葬嗎?”


    蔣悅然聞言一笑:“感情母親是來給我說女人來的,我以為我爹終日想著娶其他女人進門兒時候最惱怒的就是您了,沒想到事到如今,您也是忘了這一碼事兒了,反倒是慫恿起我來,這道是什麽理兒了?”


    大夫人聞言臉色微變,隻覺得麵前的人是足足想氣死她不可,於是惱道:“我倒是說了什麽你都不聽,也不知道到底是自己做對了什麽,眼瞧著璟熙都三歲了,你就不心急?別到時候弄到竹籃打水一場空,別忘了,你再舟曲的礦還是不得不仰仗李家撐腰,別意氣用事,對你,還是對我們蔣家沒有好處,你可以不聽我的話,但你不可以把你自己賠進去。”


    蔣悅然無謂的站起身,撣了撣衣擺,朝發火的大夫人作揖,笑道:“兒子知曉了,母親的算計總是萬無一失的,可不怕母親大人算錯了,那兒子就先離開了。”


    “你這孽子……”大夫人話沒說完,蔣悅然的人早已經出了門口,快步迴去自己院子了。


    迴去時候方沉碧不在了,之間蔣璟熙還睡得沉,卓安坐在桌子邊看著床上的孩子,滿臉愁容。


    “他招惹你了不成,你那是什麽臉色?”


    卓安見人迴了來,忙不迭站起身,扯了椅子一歪,倒在地上驚了床上的孩子。蔣璟熙動了動,蔣悅然生怕他醒了又鬧,忙不迭的坐在床邊伸手拍孩子睡覺,嘴裏還念念叨叨的似乎哼著什麽曲兒。


    卓安在一邊看的傻眼兒了,竟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蔣悅然也有了這等耐心煩兒,還能哄孩子睡覺?心裏又開始對方沉碧不得不佩服起來,到底為了什麽,這個人就是可以不費摧毀之力就可控製住如此桀驁不馴的蔣悅然的全部呢?


    因為蔣璟熙膩上了蔣悅然,倒是給方沉碧分開功夫兒幹點事兒,她換好了衣裳先去了慈恩園,蔣煦正躺在床上昏沉沉的睡著,可睡得不熟,聽見有人進門,下人喊了句,“大少奶奶”,蔣煦艱難的轉了個身麵朝外,慢慢睜了眼。


    “今兒你可是好點了?”方沉碧一身象牙白的繡暗花段子料,外麵裹著灰狐毛的小襖,一頭烏發微微鬆綰著,連隻朱釵都沒別。可不得不說,即便是如此,這人還是太過閃了人的眼,清豔的好似是剛從九天之外飛天而來,誰都碰不得的。


    “些許好了點,你不用擔心。”蔣煦伸出嶙峋的手,覆在方沉碧的手上,方沉碧不動,一如尋常一般由著他去。


    蔣煦不覺得心裏一陣暖意流過,喉頭發緊,眼眶發酸。竟是這麽多年過去,她終於也是接受了他的心意的。倘若自己身子骨兒掙點氣兒,哪怕是少活幾年他也樂意,他隻想跟著這個女人過一段平凡的日子,跟其他夫婦沒有什麽不一樣,同睡同起,吃茶觀景,生育自己的子女,看著他們慢慢長大,調皮搗蛋。


    “璟熙呢?孩子有沒有好點了?”蔣煦噓聲問道。


    丫頭端來銀盆,將盆放在床旁側的案幾上,方沉碧起身去浸濕帕子預備給蔣煦淨臉。


    “在他三叔那裏,現下有人伺候著。”


    話音剛落,蔣煦的原本還算溫和的臉一下子抻了起來,煞然叫道:“我兒緣何睡他那裏?還不給我接迴來,我才是他爹,我才是。”


    方沉碧見他如此,輕聲道:“大夫人心裏清楚,是允過的,孩子也不哭不鬧,正是好事兒,你何須計較這些?還是安心養病吧。”


    蔣煦聞言大怒,伸手掀翻了桌子上的銀盆,水揚了方沉碧一身,銀盆翻落在地,一直滾到門口去,最終是給門檻攔住了,遂隻聽見清脆的劈裏啪啦的聲音,在晨時裏顯得格外炸耳。


    候在外頭兒的下人也不知道是怎麽了,剛一個丫頭掀了簾子露了個頭兒,卻被蔣煦一喉嚨吼了迴去,“滾出去。”


    方沉碧就那麽眉目無情的站在蔣煦床前,看著蔣煦惱得臉紅脖子粗,她不講話,蔣煦就更氣,顫微微的指著方沉碧質問:“你瞧著我這是不中用了,尋思著這次蔣悅然迴來就打算跟著他走?我告訴你,我娘不會同意的,她的心思都在京城李家,你是什麽身份兒,你攀得上她最得意的小兒子?”


    蔣煦覺得罵的還不夠過癮,又冷笑罵道:“那小王八蛋果然是個吃裏爬外的主兒,平素對他好了歹了也都沒用息的,遲早是要長成個白眼狼兒的,你竟也還順著他去,可曉得若是我他日說漏了你們這些醜事兒,看你們娘兩個的臉往哪放去。大不了魚死網破,我反正也活不多時,不死也不見得心裏舒坦,死了兩眼一閉,不管別人在我棺材外頭兒說些什麽難聽臊臉的話兒來,左右是聽不見了,管不著了。”


    方沉碧始終不發一言,也不動一色,隻是見蔣煦越說越激動,她將帕子遞了過去,蔣煦惱恨的一把甩開,方沉碧看了他一眼,竟轉身就走了。


    “你迴來,你給我迴來。”蔣煦喊得弱了,方沉碧根本置若罔聞,掀了簾子出了去,緊接著蔣煦聽見門外傳來方沉碧無緒無波,仿若從來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的淡定自若,道:“叫寶珠來伺候大少爺,大少爺沒有淨臉吃藥,你們重新端一盆水送進屋子裏頭兒去,有事兒就去前院找我。”


    丫頭應了,急忙忙往後院跑去,去找寶珠過來伺候。


    等方沉碧走了之後,蔣煦這才喘著粗氣跌了下去,直挺挺的躺在軟被裏,隻覺得自己眼前就似火星兒迸發,連著太陽穴的青筋都跟著跳的像是要爆裂開來了一樣。他恨到骨子裏頭去了,可他卻是一點辦法也沒有,除了出口傷人,其他的他也做不到了。


    再說這頭的蔣悅然,他坐在床邊仔仔細細的看蔣璟熙的臉,從前也覺得這孩子如此與自己相像,可畢竟他與方沉碧之間什麽都不曾發生過,便是心裏頭萬般的猜測猶疑,他也萬萬不敢再多想些什麽,可每次見了這孩子卻又覺得無比的親切,就真的像是有所謂的骨血相連的那股子熱乎勁兒一樣。


    卓安見蔣悅然這般,心裏沒底兒,陪笑著問:“少爺也喜歡小孩嗎?”


    蔣悅然眼也沒轉,便莫名其妙的問:“這小子怎麽會這麽跟我相似,若不是我自己清楚的知道自己做過什麽,說是會懷疑他是我的兒子我也會。”


    “少爺千萬可別這麽想,也千萬別這麽說出去讓有心人聽了去,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兒,惹了大少爺發脾氣不說,就連大少奶奶也會難做。”


    蔣悅然蹙眉,道:“到現在了,我還想那麽多幹嘛,又有幾個人再為我著想?”


    說罷蔣悅然站起身,伸手推了推床上的孩子,壞叫道:“喂,太陽曬屁股了,給我起床,快起床。”


    蔣璟熙懶懶的哼了哼,轉過身又去睡,卻給蔣悅然一把扯了腿兒拎了起來,蔣璟熙嚇了一跳,急急忙忙的睜了眼,剛想哭,隻見麵前是蔣悅然,立馬收了腔兒,揉了揉眼睛,乖乖叫了聲:“三叔。”


    “小子,起來吧,別睡了。”


    蔣璟熙基本是給蔣悅然連抻再拉的套了衣裳領出去的,穿的歪歪扭扭又不整齊,坐在桌子邊吃飯的時候,蔣璟熙也是自己學著拿著勺子吃,弄得一身黏糊糊的東西,又髒又狼狽。


    等方沉碧忙了一圈迴來,再見蔣璟熙的模樣是什麽話也說不出來了,隻是微微張了口,看了兩個人一人一眼。


    “孩子再金貴也別慣著養,不然早晚慈母敗兒,上了三歲的孩子了還要人喂著吃飯,那可不成。你瞧著這不是學的好好的,就讓他在自己來吧,別顧太周全了。”


    沒吃多一會兒,蔣悅然先行走了,方沉碧又帶著孩子迴了自己屋子去,卓安跟在蔣悅然身後朝著來鳳那頭走,卓安不知蔣悅然心裏頭是個什麽想法,隻得跟著去。


    三年不見,來鳳的長女已經出落得標致了,七八來歲的光景,白臉兒,丹鳳眼兒,一張小嘴紅瑩瑩的,很像是來鳳年輕時候那個模樣。在蔣家福沒死之前,蔣茽也很是寵愛這個女兒,起名叫蔣卿。


    蔣卿好學,本是脾性極好的一個姑娘,這會兒子正跟她娘圍在炕桌前吃小食,見進來的是蔣悅然,馬上站起身甜甜喊一聲:“三哥。”


    蔣悅然咧咧嘴角,點頭:“六妹又長高不少,出挑了,好模樣。”說罷把眼轉向穩坐一邊兒方才慢慢悠悠起身的來鳳,聽她道:“三爺兒是稀客,是上賓,快請這坐。”


    明月跟海棠忙前忙後,收拾了桌上的東西都換上新的,來鳳朝蔣卿道:“且迴去你自己屋子練字兒去,我跟你三哥有些話要說。”


    蔣卿生在蔣府時候府裏早沒了小姐待嫁,偏後來落地的又都是些少爺,若是論金貴程度必是比不上的,沒了姐妹兒們陪著多少也是無聊的,況且還有親弟落生,不管不是親爹親娘,爺爺奶奶眼裏也隻有那個活在針尖上的他而已,後逢著胞弟蔣家福夭折,蔣卿方才能多得自己母親的一點偏愛。


    可好在蔣卿從來不願計較這些細事兒,她倒也逆來順受了,誰人不是這般活呢,從前那時候家裏的五個姐姐誰也比不得她三哥來的金貴受寵,也就是等到及笄了,尋個好人家就此嫁了才是正經,遂等到年紀大了一點性子穩當了之後,蔣卿從來都聽信自己娘親的祝福,但凡女兒家該學的東西,她總是盡心盡力的去學,她心裏也明鏡一般似的,改變自己下半輩子的一條路絕對不是落在蔣府,而是那個要娶她迴家的男人那裏。


    蔣卿笑笑,朝蔣悅然俯了俯身,道:“三哥若是跟姨娘說完了話,方便跟妹妹我說幾句話嗎?我可是等了三哥許久了。”


    蔣悅然聳眉,點頭應:“一會兒就過去尋你,你且先去吧。”


    蔣卿點頭裏去,等著屋裏頭兒沒了人兒,來鳳這才開了口,道:“三少在舟曲的礦上情況怎麽樣了?我是聽說,三少似乎又動了別的心思呢。”


    蔣悅然端了杯子扭頭瞧來鳳一眼,笑,“五姨太也不是省油的燈,這事兒你都打聽得出來,算個人物。”


    來鳳撩了帕子邊掩嘴邊笑:“怎的就不能打聽了,這裏沒的外人兒,我也不跟三少說些有的沒的繞彎子打昏昏,可巧著老太太走的急,身後事兒也沒個著落不是,現下蔣家誰都惦記著老太太手裏攥的那一份兒,我焉能例外?”


    蔣悅然笑,“你倒也爽快。”


    來鳳又道:“我是真小人,卻萬萬不是偽君子,我可是有話直說的主兒。話說我嫁到蔣府也是有些年頭了,兒女也是生了一雙,若不是家福早年夭折,我也絕不會過到這個地步的,膝下沒了兒子,隻剩將來要當一盆潑出去的蔣卿我倒還是有什麽指望呢?這府裏上下又是誰不為著自己的將來打算,我也不例外啊,既然都是狼子野心,說的那麽清高作甚?不是白白惹了人家譏笑了?”


    蔣悅然點頭,反問:“那五姨太有話可直說,我倒也不喜歡兜圈子說話。”


    來鳳遣了海棠先出去,身邊兒隻留了明月在,道:“不知有句話該不該問?”


    “你問無妨。”


    來鳳眼球間或一轉,微微將身子朝蔣悅然一邊兒靠了過去,問:“三爺心裏可是還有我們沉碧的?”


    蔣悅然聞言身子一梗,把玩杯子的手顫了一顫,扭頭看她:“五姨太似乎管的太多了點,就你現在的情勢來說,你還是惦念著老太太留下的那點東西更實在一些。”


    來鳳聞言大笑,笑的淚花飆出了眼眶,指著蔣悅然道:“我才不是看中了老太太手裏那點小毛小利,我看中的是三爺你手裏的東西啊。”


    蔣悅然聞言慢慢放下了杯子,整了整袖子:“人太貪心也要看自己能吃下去多少,吃不下,再貪也無法,隻能眼看著著急了。五姨太你還是想太多了。”說罷就要起身,來鳳止住了笑,看著蔣悅然的背影冷聲道:“蔣府就要完了,大少手裏的一份早是由著他捏在手裏,二少算是賺的盆滿缽滿,誰不知道這幾年下來,他由著三姨太在老爺麵前說了多少甜言蜜語糊弄著?老爺子早是迷了心竅,說什麽最疼我的家福,家福死了這麽久還不是就當了掉了色的往事兒了,忘得一幹二淨的,什麽父子之情,見了你與他之間不也就這麽迴事兒罷了。”


    蔣悅然隻覺得無趣,道:“五姨太今兒來跟我說這個,是有夠無聊的,我當初容你給我辦事兒,也沒虧待你,自是給了你不少好處,如今你倒是沾了甜頭兒不樂意放手了?”


    來鳳起身朝著蔣悅然走近,道:“不是我不懂規矩,而是我知曉太多秘密了,三爺不如先這麽看著,等著日後若是聽聞了什麽事兒了,就曉得我如今這一番話,斷然不是白說的。”說罷,吩咐明月,道:“送三爺出門吧。”


    作者有話要說:本章已經補齊了,之前買過的親可以免費看補齊的部分,祝看文愉快。


    52第五十二章


    來鳳不明意義的眯眼瞧了蔣悅然一眼,媚眼輕瞄,一字一句道:“我這也是跟聰明人說打開天窗的亮話兒,不兜那些沒用的圈子。三少這讓我這些年顧著大少奶奶,也不過是為了你們自己的念想,我覬覦蔣家的家財,也無外乎是瞧不得那三夫人一臉賤人賤相,好似占到了天底下最得意的一份便宜一樣。當年,若不是蔣家祝推了我的家福掉下池塘,今日哪來他們娘兩個做大?耀武揚威起來?做大?那隻是她自己的癡想,由著我在,拚了我這小命兒我也要給我的家福討個公道,大不了魚死網破,我眼下活著也沒意思,早走早去地下陪著我兒。”


    來鳳越說臉上笑容越少,原本的冷颼颼的俏臉兒上薄薄的覆了一層一層青霜上去,看來饒是格外的刻薄嫉恨。


    蔣悅然亦是挑眉看著來鳳的表情,心裏不住盤算眼前兒這女人到底斤兩幾何,他其實也不怕來鳳在中間攪合一番,蔣府不缺這些有的沒的齷齪混賬的事兒,隻怕是消停了就嫌少了,現下三姨娘的動作太過明顯,自己親娘跟其餘幾個姨娘心裏早是有了各自的算盤在心裏頭撥的劈裏啪啦的響,饒是以後的日子不會太平,要是不將蔣府鬧個底朝天,這一碼爛事兒堆兒是絕對不會完的。思及此,蔣悅然突兀的心頭一鬆,也不知怎地,竟是覺得好生解氣。


    頓了半晌,來鳳一雙桃花眼兒微微一挪,瞟到順著蔣悅然的衣擺往上瞭,間或一轉,就等他開口講話。


    “我倒也不管著五姨太你究竟動什麽手腳,你有本事,大可好好消停那得勢又不饒人的女人,蔣家的大小事宜我也不樂意參與,我與你,隻有一件事兒可以合起心兒來一起,那就是方沉碧娘倆兒的事兒,其餘,你可不必看著誰的麵子留什麽情分兒,到頭來,還要問我來討,我可不消這場麵兒,沒這人情兒好說。”


    蔣悅然嘴角掛著淡淡一絲兒笑,不受她話的打攪,可是方方正正穩穩妥妥的,也不見什麽委瑣躲避,隻當是明明白白的告訴來鳳,要是想得到好處,隻要她照章辦事兒就成。


    來鳳極快尋思了這一番話兒的意思,嘴角顫了一顫,眉頭一挑,道:“有了三爺兒你這句話,我可算是心理踏實多了,從前還覺得是不是自己太放開手腳了,這下卻覺得似乎還是沒夠斤兩,迴頭再去尋思尋思。另就是三爺兒交代的事兒,我可是從未怠慢過一分一毫的,當年,大少奶奶難產那會兒子,廚房裏也不知哪個不長眼睛的下等貨弄錯了催產和止血的藥鍋子,險些鬧出一屍兩命的大事兒,可巧我當時也打那兒過,訓了那下人一番好的,這方才沒鬧出人命。”


    這話說的蔣悅然後背心裏一順的汗,甚至濕透了裏衣,他微微亂了鼻息,卻還要故作鎮靜,不願被看出什麽端倪出來。


    “所以說,老天也是開眼的,看見方沉碧這等人總是苦盡甘來的,五姨太你倒還擔心個什麽?做了好事,總是沒有壞處的,便是老天沒有報你,總有人會替天報你的。”


    來鳳聞言,隻管露出如釋重負的笑,點點頭,道:“三爺兒這話說的太讓人心裏舒坦了,千言萬語也趕不上這一句來的有分量。”


    從來鳳屋子裏頭出來,天光如撒,蔣悅然背手兒站在烈日頭下,卻絲毫不覺得一點熱,他隻覺得渾身冷的很,好像皮肉上的每一個毛細孔都在滲著四麵八方透過來的涼氣兒,一陣陣兒的,紮得人肉皮兒疼。


    他並不懷疑來鳳這話說的假,也確信來鳳並沒有順口胡謅,以當年的種種來看,那催產的藥必定是他娘預備給方沉碧的,隻為了肚子裏的那個孩子,她到底是什麽伸手心思,蔣悅然清楚的很,為了子嗣承業,她會不顧任何人的性命,就這一點來講,他毫無懸念的信其有。


    而來鳳換藥這一手,也無外乎就是押寶,隻為著有一日也能拿出來當成獻寶,博一個例外都是好人兒。可越想就越心慌,他竟也怕起來,就方沉碧這樣孤兒寡母的,怎麽在步步驚心的蔣府過的這麽順風順水兒的?要是當初來鳳沒有這一遭,要是當初她沒懷上那孩子,現在想想,他都不敢多往下合計,隻覺得她應該是過的生不如死了吧。


    何等的後怕,蔣悅然深深歎出一口兒氣,不自覺的閉了眼,靜下來穩穩神兒,袖子裏的手攥成一團,當初方沉碧難產欲死的那會子又翻上他心頭,好似一柄刀子狠狠捅進去,又不肯做罷,扭絞著又翻來轉去的不肯停。


    蔣卿原本在自個兒屋子裏等著蔣悅然跟母親說完話,可等了太久,隻是不見蔣悅然過來。蔣卿年歲不大,隻是人小心眼兒卻不少,活活是一個小來鳳脫胎,再加上年幼時候來鳳與自己父親對自己胞弟寵愛有加,讓蔣卿打小就對自己所處有些自己的小心思在。


    原是蔣家福不行夭折光景,蔣卿倒是打心眼兒裏期盼著自己母親能對自己較以往好些,可到底是生女不如男,即便蔣家福死了,也輪不到她站了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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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麵蔣悅然正尋思之前方沉碧生孩子的當口事兒,那麵蔣卿站在窗邊含著聲兒喊他:“三哥。”


    蔣悅然晃晃扭過頭尋聲瞧過去,見桃紅衣裳的蔣卿微微笑扶窗而立,模樣乍看來很是如她母親一般,端正又帶著一絲絲小狡猾,但總看上去不作厭。


    蔣悅然也是心裏精明的主兒,即便蔣卿還未曾開口,他也知道她有什麽打算。蔣卿生時蔣悅然隻十來歲,兩人年紀差的多,又是男女尊卑有別,不曾一起讀書識字,而後蔣悅然很快去了京城學事,兩人並無太多光景待在一起,不過總體說來,幾個姊姊妹妹陸陸續續從蔣府嫁出去之後,府裏就隻剩下蔣卿一個,每次迴來,她對蔣悅然還算親近,隻是這種親近帶了很多故意而為之的成分在。


    “瞧三哥跟姨娘談了這麽久,出門的光景還入神著呢,妹妹我若是不喊一句,怕是三哥早把我給忘腦袋後麵兒去了呢。”


    蔣悅然彎彎嘴角,直直朝蔣卿的屋子這麵兒走過來,邊走邊道:“屬是給忘了,虧你喊我了。”


    蔣卿見蔣悅然走了過來,忙吩咐如月去掀簾子,蔣悅然欠身進了屋子,見廳堂裏沒什麽女子愛用的熏香花草,隻是簡簡單單的掛了一幅畫,養了幾盆蘭,幹幹淨淨,清清爽爽,看來格外舒服。


    說來,這蔣卿的性子倒是有點像方沉碧,饒是榮辱不驚的樣子,可實在裏都是明白的主兒。隻是蔣卿沒有方沉碧那般的美貌,和觀音菩薩那般的不食人間煙火,而是尋常人家的婉約,是極懂分寸的。


    “三哥隨便坐。”蔣卿請蔣悅然坐下,又吩咐如月去沏茶,見蔣悅然俊眸掃了一圈,多半是看了個清楚之後,方才淡淡開口:“三哥一直在京城打理生意,嫌少迴來河源縣,每次你迴來,也不與我們兄弟姐妹多話,便是我們這些小的,想跟三哥親近也不敢。”


    蔣卿這話說的輕飄,一雙杏眼瞟著蔣悅然的臉,想看到他反應。


    蔣悅然表情很模糊,不鹹不淡的迴了一句:“我與你們年紀相差甚遠,又急忙叨的,怕是有這個心思也不見得有這個時候。”


    見蔣悅然並沒有太大的厭惡,蔣卿遂點頭,接著道:“我自小生在府裏時候姊妹就少,多了兩個弟弟也都是與我談不下去什麽,又逢著家福年幼夭折,姨娘的一顆心思全是歸在家福死的當口上了,這麽多年也不見的就消停多少,不過是隱忍不發罷了。


    可說到底這也並沒有什麽用息,人都死了,又過了多少年了,當初沒個定論下來,當下也不會再有什麽改變不是,可姨娘平素是不聽我勸的,說多了,隻會更惹了她惱,心氣兒不順的光景也要打罵一翻的,隻管罵我是個不知輕重的白眼兒狼,白白瞎了那一份糧食把我喂大了。”


    蔣卿說的時候,臉色有些難看,蔣悅然瞧了一眼,答道:“你可是恨她?”


    蔣卿漸漸抬了頭,強擠出一絲為難的笑,搖搖腦袋,道:“不恨,畢竟是她生養了我,在這高牆大院裏頭,像是她那種出身兒身份兒的人,難免心思多了點,畢竟她要帶著我跟家福活下去,說到底還是為了我們好。隻是家福走的早,這麽一個唯一的依靠就此沒了,任是誰都受不住的,隻是姨娘這麽多年還走不出來,多少讓人有些感歎罷了。”


    如月掀簾子端著熱茶盡了來,輕輕擺在小幾上便知趣的出去了。蔣卿自顧自起來倒茶,再遞給蔣悅然,跟著道:“這裏沒外人,連身邊兒的丫頭都遣走了,隻是為了跟三哥說幾句體己的話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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