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兒做夢也沒想到,吃晚飯的時候,居然是韋寧上樓頂來叫的她,這讓她感到很是意外。


    當韋寧那清秀的聲音傳入耳朵來時,雪兒還有些不相信,她在樓頂的平台上癡癡地坐著想心事,不知不覺竟然坐了一下午也沒有挪窩。


    見雪兒應了一聲,韋寧也沒有多說話,隻重複了一句,“靳師傅讓我喊你去吃飯。”就扭迴頭走下樓去了。


    雪兒茫然地站了起來,跟著韋寧來到了廚房,發現靳師傅他們早已坐在桌邊吃了起來,隻是桌上不見了小樂。


    看見雪兒走進廚房,靳師傅連忙招唿道:“快,快,過來吃飯,菜都要涼了。”


    聽到靳師傅的熱情招唿,雪兒心裏頭湧起一股暖意,淚水差點就奪眶而出。雪兒慢慢地來到桌邊拿起碗筷,心裏卻在埋怨:我這是怎麽了,怎麽變得這樣脆弱,這樣下去怎麽能行,今後小姨不在身邊,一切都要靠自己了。


    吃完晚飯,雪兒主動幫小江收拾好廚房的衛生,才磨磨蹭蹭地迴到了房間。韋寧早盥洗完畢,半躺在被窩裏看書。看見雪兒推門進來,她從書後探出頭來冷冷地看了雪兒一眼,而後又專心地看她的書,神情漠然。


    有一瞬間,雪兒感覺到這個雙人標間顯得狹小而局促,她的一舉一動和韋寧的一笑一顰都息息相關。雪兒真不知道在接下來的曰子裏,她和韋寧之間會是一種什麽樣的生活狀態。她慢慢地來到床前,清理著白天帶來的東西。感覺四周出奇的靜,靜得讓人窒息,那天早上不愉快的經曆又慢慢地迴到了雪兒的身邊,她想逃出這個房間。可是在這樣一個山上,在這樣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在這樣一個夜晚,她能去哪裏呢?雪兒沮喪地坐在了床頭,背對著韋寧想心事。


    “開水瓶裏有熱水——”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聲音在雪兒耳邊響起。由於聲音來得突然,雪兒一時間沒聽清楚聲音的內容,或是聽清了卻不敢相信她的耳朵,她坐著沒有動。


    “那天早上我嚇著你了吧。”


    停頓了短暫的片刻,那個聲音再次響起。這次雪兒聽得真真的,是身後韋寧發出的聲音,她在跟雪兒說話。這讓雪兒感到很意外,她慢慢地轉過身去,和韋寧四目相對。不知什麽時候,韋寧已經放下了書本,正睜著一雙清澈的眼睛望著她,不染纖塵的雙眼裏透著一絲關切。


    “沒,沒有……雪兒遲疑著迴答。”


    “沒有就好,”聽到雪兒說話,韋寧往後掙了掙身子,靠得更高一些,“聽說你是主動要求輟學的,為什麽?”


    “不為什麽,隻是讀不進書了……”,雪兒很驚異韋寧居然知道她的事情。在雪兒眼中,韋寧幾乎是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人,但現在看來,她似乎也有著和普通人一樣樣的好奇心。經韋寧這麽一問,雪兒忽然覺得她和韋寧親近了許多,那種莫名的恐懼消失了一些。同時由於接連說了兩個謊話,她白皙臉上慢慢地泛起了紅暈,鼻翼也因為緊張冒出了細密的汗珠。


    “你沒有說實話,”韋寧一雙美麗的大眼睛緊盯著雪兒的臉,“我聽說你的成績很好,你是一個很聰明的女孩啊。”


    在韋寧的注視下,雪兒的臉變得更紅了,她感覺她仿佛是一個被人看透的小偷,有些無所適從。


    “是啊,我為什麽要說謊呢。可是說謊又怎麽樣呢,我說第一個謊是不想傷害到你韋寧,避免和你發生不必要的爭執。說第二個謊是不想讓你知道我的,這畢竟是我家裏的家事,你韋寧憑什麽幹涉。”想到這裏雪兒的倔勁上來了,她紅著臉抬起了頭,和韋寧對視著,眼裏充滿敵意。


    “沒有什麽,你不要誤會,雪兒,我隻是為你感到不值得,”也許是覺得剛才咄咄逼人的語氣有些不妥。韋寧調整了一個她的身姿,移開了目光。同時恢複了她平曰裏的高傲,望著天花板悠然地說道,“又是一個犧牲品啊。”


    韋寧的高傲顯然激怒了雪兒,她本能地問道,“我怎麽是一個犧牲品了。”


    韋寧仿佛沒有聽到雪兒的話,自顧在那裏自言自語,“女人啊,女人,中國的女人,為什麽總有那些女人肯承認她們在這個社會上卑劣的地位,並且樂享其中,同時卻想在這種卑劣的地位上昭示她們偉大的人格呢?”


    雪兒被韋寧這沒有邊際的話弄得有些糊塗了,她楞楞地望著眼前這個冷豔的女孩,同時也在迴味著她的這些感慨。覺得雖然有些不著邊際,但是卻有些觸動著她靈魂深處的某些東西,雪兒把握不準這些到底是什麽,她努力地想去理解。


    這個時候,韋寧卻再次將目光轉了過來,看著在一旁發呆的雪兒,“你是為了讓你哥哥好好讀書才主動輟學的,對嗎?你是為了減輕家庭的負擔才主動輟學的,對嗎?你說說,在我們身邊,有多少像你這樣的傻女孩,為了她的哥哥或者弟弟前途,過早地輟學迴到家裏,挑起生活的重擔。”一連問了這幾個問題後,還沒有等雪兒反應過來,韋寧卻又迴過頭去,望著天花板,自言自語。


    “這個世界看似是一個男人的世界,人們說起他們來,總喜歡用‘能負責任,能擔當’這些溢美之詞來形容,可是在關鍵的時候站出來的,往往卻是女人。而男人們呢?這個時候卻顯得無比的自私,他們無視別人為他們的付出,心安理得享受著別人的付出,卻在空談著責任、理想。這個時候,為什麽不是你哥哥或是誰的弟弟站出來,讓她的姐姐和妹妹安心地在學堂裏讀書。這群濁物……”


    一口氣說完這些話,韋寧長歎了一口氣,重新拿起了身邊的書,旁若無人地慢慢翻看了起來。


    自從她從學校離開後,一直以來,雪兒也沒有覺得有什麽不該的地方。在她的本能當中,當初考慮輟學迴家的時候,根本沒有想得這麽複雜。隻是覺得家裏生活負擔太重了,為了家裏能過得好一些,為了分擔田敬軒的憂愁,為了哥哥曉鬆能安心的上學。她覺得她就應該早點輟學迴家,一來可以幫田敬軒的忙,二來也可以將求學的機會讓給曉鬆。這樣簡單的因果關係,雪兒覺得無可非議。因而她也就很直觀地這樣做了,根本就沒有做其它的考慮。


    沒想到今天被韋寧這麽一說,她還真覺得有些地方不對勁,為什麽不是曉鬆輟學幫家裏了呢?這樣說來就是曉鬆的自私了。客觀上講,曉鬆的成績還沒有雪兒好,如果按優勝劣汰的原則來說的話,當然應該是曉鬆迴到家裏,跟田敬軒一起挑起家裏的生活重擔,一來他是一個男孩,二來他的年齡也比雪兒大一些。但是現實是雪兒迴到了家裏,雖然曉鬆事後也為了雪兒的輟學感到可惜,但是他並沒有極力阻止雪兒迴到家裏,也沒有去爭取讓雪兒留校,而改作他迴家的意思。當時雪兒也沒感覺有什麽不妥的地方,現在經韋寧這麽一說,她倒還真是有些埋怨曉鬆了。


    然而雪兒心中有這個想法也隻是一瞬間的事情。很快,雪兒就搖了搖頭,她覺得她不能因為韋寧的幾句話就犯糊塗。畢竟這隻是韋寧的一麵之詞。也許曉鬆當初也這麽想過,甚至也有想輟學讓她安心讀書的想法,隻是沒有來得及實施就讓雪兒搶了先。再說了,這事本來就總得有一個人付出,也隻能有一個人付出。難道要雪兒和曉鬆都迴到家裏扛起生活的重擔嗎?如果是那樣的一個結局,雪兒的付出又有什麽意義呢?況且從來都隻有家裏的男孩讀書,不管最後的結果如何,反正村裏人都是這麽想的,家裏人也這麽想,雪兒在這樣一種環境裏,她也隻能這麽想。試想一下如果讓曉鬆輟學迴到家裏,而她和妹妹則在學堂裏讀書,村裏人會怎麽說,村裏人又會怎麽看待田敬軒的作為。


    想到這裏,雪兒再次搖了搖頭,她不能接受韋寧的看法,覺得她的看法有些叛逆。本來在迴家輟學這件事情上,雪兒還一直覺得她做得很對,也為能這樣做感覺到驕傲的。現在被韋寧這麽一說,讓雪兒感覺到她這麽做真有些不值得了,這樣在無形之間就貶低了她這樣做的價值和意義。這世上的事情就是這樣,有些事情大家都覺得很順理成章的事情,在沒有人反對之前,成了一個約定俗成的規律。可是一旦有一天突然有人提出有不同的看法,你去細細想一下,就會發現原來還真是那麽一迴事,看來好事壞事還真沒有一個絕對的界線,關鍵是處於其中的人怎麽看待這樣一件事情。原來老人們說的人嘴兩張皮,還真是那麽一迴事。


    雪兒有些恨這個韋寧了。沒和她接觸前,雪兒的心裏是很單純的,也很平靜的,她一直想的是怎麽樣找一個好的工作,然後怎麽樣去把這份工作做好,從而幫助家裏緩解經濟上的危機,從來也沒有去計較什麽得失。可是現在經韋寧這麽一攪和,把雪兒的心都搞亂了,她不得不考慮她行事的對與錯,可是這事情有對和錯嗎?起碼在她輟學這個問題上,雪兒就覺得沒有對與錯,也分不清對和錯。在雪兒看來,人生的對錯,往往在當事的時候是看不出來的,隻有在事過多少年之後,才能有定論。可是雪兒又怎麽知道事過多少年之後,她會怎麽看待現在這個問題。再說就是你韋寧又怎麽樣呢,多年以後,或者在你身處其中時,你會怎麽做呢?如果你讓出了機會,就會和我雪兒一樣,如果你不讓機會,而的固執地等著別人讓機會與你,那不就是顯得你的心胸狹小嗎。


    想到這裏,雪兒抬起頭來,她想跟韋寧爭論一下眼前的問題。明白地告訴她,她這樣做並不後悔。但是雪兒卻發現韋寧一心看著書,那樣子好象早已進入了書的情節,將一切置身世外了。雪兒又不好打擾她,隻好憋著一肚子的悶氣,將床清理了一下,然後打水洗了一下身子,拿出隨身聽來,插上耳機,按下了播放鍵,孟庭偉那輕輕柔柔的聲音就傳入了耳朵。


    “如夢如煙的往事,洋溢著歡笑,那門前可愛的小河流,依然輕唱老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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