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綺波垂著眼睛,沈氏死了那麽多年,直到一個大師說她命裏該有一個兒子才被太夫人想起來,實在是太過悲哀。原主的記憶裏還清清楚楚記錄著沈氏當年因為隻生了一個女兒,被太夫人奚落,鬱鬱寡歡最終含恨而終的場景。她心中不禁悲涼。


    太夫人環視了一圈眾人,突然問道:“何氏呢?怎麽沒來!”


    馮綺波心一冷,太夫人明明知道何氏剛才看到那個小人暈倒了,現下突然又問,裝得好像不知道似得,這怕是要拿何氏開刀了。而張姨娘聽了這話,馬上說道:“太夫人,夫人方才被那壓勝小人一嚇,現在應該在南苑裏休息……”


    她這話麵上說的仿佛是在關心何氏,可是潛台詞分明就是何氏在躲在她們。


    果然太夫人臉色一冷:“哼,這個膽小如鼠的,不知道怎麽當的主母,還貪墨原配的嫁妝,果真妾抬上來的一點也上不得台麵!我那媳婦說不定就是被那個狐媚子給害死的!”


    太夫人當著眾妾室和下人的麵將主母做的醜事都給抖了出來,更加直說她害死了原配,何氏此番恐怕在劫難逃。


    馮綺波暗自觀察張氏的神色,隻見她雖然麵上恭敬,眼底卻泄露出了些胸有成竹的坦然,陡然心頭一緊。這個鄉下來的女人的心計不可謂不深沉!若是不除掉她,侯府遲早被她搞得烏煙瘴氣!


    太夫人被張姨娘一挑撥,更是怒了,也不管讓汝陽侯看手相的事情,直接拄著拐杖說:“走!咱們去南苑,倒要看看那東西暈得怎麽樣了!”


    張姨娘眼珠子一轉,連忙上前去扶住太夫人,太夫人倒也沒有甩開她,搭著她的手便往南苑走。


    馮綺波垂了眼睛,她不打算派人去提前支會何氏,畢竟這些年來何氏對原主的態度簡直就是惡劣,之前沈氏的鬱鬱而終,大多半的原因也是因為她。


    她故意落在了後麵,濟德法師本不想摻和汝陽侯府家宅裏的事情,道了一句告辭,太夫人來不及理會他,匆匆迴了一聲佛號便走了,馮綺波正好和濟德法師行在了一處。


    跨出榮壽堂的時候,濟德法師突然小聲說了一句:“施主留步。”


    馮綺波就在等他的這一句話。濟德法師和太夫人關係好,稱唿馮家的人向來都不叫“施主”,方才在太夫人麵前,叫她也是“大小姐”,如今單獨說話時,卻叫起了施主。馮綺波不由的心頭一冷。


    她恭恭敬敬雙手合十問道:“大師什麽事?”


    濟德法師道了一句佛號:“阿彌陀佛,施主來到此處便是緣分,施主殺孽太重,望自珍惜。”


    馮綺波心中震顫,這法師果然早已看出她不是原主,甚至都知曉了她前世的殺手身份。她連忙恭敬鞠躬:“大師所說我自會銘記在心。”


    濟德法師點了點頭,輕聲說:“善哉善哉。”說罷便頭也不迴邁出門去。


    引路的小丫鬟趕緊跑了上來。


    馮綺波背上出了一身冷汗,這世界上果真有能看透前世今生的高人?


    算了,連穿越都能穿越,有這樣的高人也不足為奇。


    大部隊已經走遠了,她穩了穩心神,連忙提步跟了上去。


    南苑裏,何氏正躺在床上,捏著帕子唉聲歎氣:“怎麽辦!那荷包裏分明是首情詩,怎麽變成了壓勝小人了!怎麽辦!”


    一旁的丫鬟連聲安慰:“夫人,大小姐也沒證據證明是您做的呀!再說了,那不都是張姨娘的主意麽?”


    何氏哼了一聲:“張姨娘!這個賤人,你沒看見她方才的做派麽,擺了明了把我當槍使,我怎麽就著了她的道了?現在好了,出了事情,她倒是可以推得幹幹淨淨了!”


    丫鬟說:“夫人,咱們咬死了不知道那壓勝小人的事情不久好了?何況那壓勝小人真又不是咱們放的,他們就算徹查也查不到咱們頭上來……”


    何氏怒道:“你懂什麽?蠢笨的東西!那流氓現在被端毅王捉了去,誰知道他在大牢裏會吐出些什麽?就算壓勝小人的事情咱們不怕,可是那荷包的事情怎麽說?我當時怎麽就姓了那個姓張的賤人!”


    看門的小丫鬟急匆匆撩了簾子進來:“夫人!太夫人帶了一大群人往這邊來了!”


    何氏一聽,臉色煞白:“什麽?太夫人來了,是那個荷包的事情?”


    小丫鬟漲紅著一張臉,分明是跑得急了:“奴婢不知道呀!可是看太夫人的臉色極為不好!”


    何氏趕忙跳下床,急匆匆穿上衣服,迎了出去。


    還沒走到院門,太夫人就殺了進來,何氏一看站在太夫人旁邊的張姨娘,臉色頓時一黑,礙於太夫人在,不好發作,隻得恭恭敬敬行禮:“母親怎麽到媳婦這邊來了?”


    太夫人冷哼一聲:“媳婦?我沒你這樣的媳婦!”


    何氏嚇得臉色慘白,慌忙跪了下來:“媳婦不知道做了什麽錯事讓母親如此生氣……”


    太夫人冷冷道:“你不是暈厥過去了麽,怎麽這就好了?”


    何氏哆嗦著說:“媳婦方才不過是受了些驚嚇,躺了會兒便好了,勞母親……”


    話未說完,太夫人的拐杖重重砸地:“方才我請了濟德法師來看了,法師說咱們侯府本該有一個嫡子,你說這是怎麽迴事?”


    何氏跪在地上,盯著張姨娘的繡鞋,氣得牙根癢癢,卻還是恭恭敬敬說道:“媳婦……自會努力的……”


    “不爭氣的東西!”太夫人一把甩開張氏,向前一步,“法師說的明明白白,咱們家的嫡子該是波兒同母的弟弟!該是從沈氏肚子裏爬出來的!你倒是說說,這個嫡子去了哪裏?!”


    何氏嚇得跌坐在地,抬頭看向太夫人:“母親,媳婦哪裏知道?姐姐都去了那麽久了,怎麽可能冒出來個嫡子呢……”


    太夫人冷冷說道:“這不是有賤人阻了我兒媳我孫女的福運了麽!”她的目光釘在何氏臉上,仿佛就是何氏害死了她那個不知道在哪裏的嫡親孫子。


    何氏趕忙說道:“媳婦不知道啊……興許大師看錯了呢?姐姐都走了那麽久了,哪裏來的兒子?”她轉頭看向馮綺波,尖叫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挑唆的?”


    馮綺波垂了眼睛,聲音低沉平緩:“母親,女兒哪裏挑唆得動濟德法師?”她這話說的沒錯,濟德法師是自己說的有人阻了馮綺波的福運,但是她心裏知道濟德法師說的恐怕是自己,由於自己的穿越才導致馮綺波的人生發生了改變。


    太夫人怒道:“不知好歹的東西!你還有臉怪我的嫡親孫女?”自從濟德法師說了馮綺波有弟妹緣,太夫人對馮綺波的態度就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原先棄若敝履的孫女立刻變成了手心裏捧著的寶貝,連看向馮綺波的眼神都慈愛了幾分。


    太夫人繼續說:“沈氏死的時候,府上可就你一個姨娘!”


    “哎呀!”一旁的小丫鬟突然發出了一聲驚唿。眾人的目光立刻被那個丫鬟吸引了過去。


    馮綺波一看,這個丫鬟仿佛是後廚裏的丫鬟,並非家生子。又轉頭看了一眼垂著眼睛站在一旁的張姨娘,隻覺得她果真是成竹在胸的表情,目光頓時變得森冷。


    ☆、三五章


    35


    小丫鬟見到眾人的目光全都投了過來,連忙慌慌張張跪了下來。


    太夫人冷冷問道:“你怎麽了?”


    小丫鬟搖搖頭,連忙說:“沒什麽……”


    “沒什麽你緊張什麽?”


    小丫鬟抖若糠篩,仿佛真藏著什麽天大的秘密,捂了嘴拚命搖頭:“奴婢不敢說啊……”


    這麽一說,分明是想讓人問個清楚。


    太夫人拿拐杖戳了戳地,怒道:“你說!”


    小丫鬟慌忙磕頭:“奴婢……奴婢方才想到……奴婢也隻是聽說……聽說有一種術法,可以把他人的運數改到自己身上,比如……”她看了一眼同樣跪在地上的何氏,“比如人家命裏本該有兒子的,改到自己身上,就是自己命裏便會有個孩子……被施術的人還會折壽……”她說完,慌忙低下頭去匍匐在地,瑟瑟發抖。


    何氏怒道:“你胡說!若是我奪了姐姐命裏的兒子,我也該生個兒子才是!可我現在也就生了一個女兒,若說真有人奪了姐姐命裏的兒子,也該是生了兒子的人才是!”


    蘇姨娘連忙站出來:“夫人!我進府的時候先夫人已經過世,我怎麽可能奪得去先夫人的命數呢?”


    小丫鬟趴在地上,繼續說:“聽說這術法難施……若是施法的人道行不夠……也會有兒子變女兒的事情發生。”


    太夫人的目光立刻變得陰沉。當年沈氏懷孕之後,何氏跟著緊巴巴地也懷上了,雖然生出來的都是女兒,可是現在被那小丫鬟一說,這事就怎麽看怎麽透著蹊蹺。難道真是何氏為了追趕沈氏,奪了她命裏的兒子?那難道不是她生的那個馮綺若奪了她嫡孫的運數了麽!


    一旁的張姨娘見太夫人有些相信的意思,連忙湊到太夫人耳邊輕輕說:“太夫人,妾仿佛……仿佛也聽說過這樣的傳言。”


    何氏自然看見了張姨娘的小動作,指著她怒道:“張氏!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


    張姨娘立刻很委屈地說:“夫人你說什麽呢?府上出了這樣的事情,妾也是極為惶恐的!”


    何氏氣得牙癢癢,又無法把張姨娘挑唆她陷害馮綺波的事情說出去,手中的帕子都快被她撕爛了。


    太夫人看向張姨娘,這個丫頭是她從五台山帶迴來的,五台山是佛門寶地,這些神神叨叨的事情也會多些,張姨娘自小生活在那裏,聽見的肯定要比京城裏的人多。她都這麽說了,恐怕那個奪命的術法是真的。


    太夫人怒道:“你說,是不是你奪了我兒媳的運數,折了她的壽?你這個狠毒的女人!”


    何氏高聲大哭:“母親!你怎麽可以憑借這幾個下人的一麵之詞就抹黑媳婦?媳婦怎麽可能知道這術法?”


    太夫人早已篤定自己那命中注定的嫡孫是被何氏剝奪了去,根本沒有理智聽她辯解,怒道:“你這個黑心黑肝的!當初我怎麽就抬了你做正妻!妾出身的果然上不得台麵!”她年輕時本來就在老侯爺的妾室手裏吃了苦頭,如今越發痛恨那些姨娘,罵得越來越難聽。


    何氏知道一旦涉及到孫子的事情,太夫人就會變得極為不可理喻,可是她確實嫁入侯府多年隻生了一個女兒。何況前段時間出了貪墨嫁妝、女兒失禮的事情,她在侯府的地位早就一落千丈,越是辯解,太夫人就越不相信。


    她隻能放聲大哭。


    太夫人怒火中燒,聽到她的哭聲,更是氣得肝膽都疼:“哭哭哭,你就知道哭!哪個當家主母有你這樣的?做了那麽多年正妻了還是一股子小妾做派!你說說,七出之條你犯了多少?無子!是不是!善妒!是不是!盜竊!是不是!”


    何氏哭著趴在地上,絕望地看向汝陽侯,大聲哭道:“侯爺——妾不可能做這些啊!”


    汝陽侯隻把自己的臉轉向一邊。他不好忤逆母親,此外,之前發生的種種,他已經對這個妾室抬上來的繼妻失望透頂了。


    馮綺波冷眼瞧著這一場鬧劇,張姨娘真是好計謀!沒有借著何氏的手扳倒她,卻又順坡下驢地將了何氏一軍!


    太夫人還在兀自生氣:“你這個不知好歹的女人,今日便讓侯爺休了你便罷!也為我那可憐的孫兒討迴公道!”說著,真的去叫人來備下筆墨寫休書。


    汝陽侯不好忤逆母親,隻站在一旁低著頭。


    何氏完全絕望了,連求助也不求助,怨毒的目光掃向張氏。


    馮綺波突然上前一步,說道:“祖母,何氏為侯府操勞多年,現下的事情又沒有證據,休了她,旁的人不知道要說什麽風言風語。”倒不是她聖母想替何氏開脫,她自有自己的打算。


    何氏倒像是見了鬼一般,全然不相信馮綺波竟然會有如此好心。


    太夫人拉過她的手,柔聲道:“波兒,這個女人害了你的母親呀!”


    馮綺波看了一眼一旁低著頭裝恭順的張姨娘,若是何氏真的下了堂,這張氏還不知道要興風作浪到什麽時候。這個張姨娘本來就對著馮其寧存了不好的心思,總得想個辦法攔著她,而何氏對她恨之入骨,恐怕現在就想將她拆吃入腹了。


    馮綺波搖了搖頭:“祖母,孫女覺得,單憑那個丫鬟的一麵之詞,根本無法給她定罪。這個術法是否存在兩說,可是她當年是不是真的用了這個術法,如今沒有確鑿的證據啊。單憑捕風捉影就下堂嫡妻,對咱們汝陽侯府的聲譽也極為不利。”


    太夫人說:“可是光憑她貪墨你母親的嫁妝,又縱容馮綺若搶你丈夫,其實早就應該下堂了。”


    要是因此下堂,太夫人早就該在何氏貪墨沈氏嫁妝一事事發之後,就把何氏立馬下堂了。如今不過是因為太夫人心裏認定了何氏當年施了術法,奪了她的嫡孫的命數,換來一個女兒,才逼何氏下堂的。


    馮綺波搖搖頭說:“那幾樁事情,哪一樁是可以露出半點風聲的?”她看了一眼何氏,繼續說道,“祖母,若是將她趕出府去,說不定外麵的人怎麽編排在嗎侯府呢!原本咱們就因為抬了妾室為正妻,而被那些人瞧不起麽?”


    太夫人一聽,覺得也有道理,問她:“那你覺得怎麽做呢?”


    放在以前,太夫人決計是不會聽馮綺波的話的,因為她不過是個女孩,可是剛才濟德法師才說過她有弟妹緣,放在家裏說不定能蔭蔽弟弟妹妹的,太夫人一想到這個長孫女可以帶來嫡孫,越發看著她討喜。又想到先前這個孫女癡癡傻傻,如今看著卻極為聰慧,說不定原先癡呆正是因為被人施了術法的原因。


    馮綺波說:“她原本就是姨娘,不若把她降迴姨娘之位,好好反省幾日吧。如今二妹妹也嫁了,何家貪墨的東西雖然沒全還上,但也不再在咱們府上的鋪子裏亂拿了。降她降迴姨娘,還能保全咱們汝陽侯府的名聲。”


    太夫人溫和地拍了拍馮綺波的手,親熱道:“果真是你想得周到!當年我就說不抬個妾室,要娶個清白人家的姑娘續弦,你父親就是不聽,被那個狐媚子迷惑了心智!”


    馮綺波可是清楚知道當年,太夫人對於抬何氏可以一點都沒有表態的,如今將過錯全都推到了汝陽侯的頭上去了。


    可是她還是恭順撒嬌道:“祖母,我曉得的。”


    太夫人看她柔和,越發歡喜:“那就按你說得做,將她降為姨娘,遷到西苑去!我在找媒人給你爹找個清白姑娘續弦,就算找人家庶女也不能再抬個做妾的!”


    馮綺波垂了眼睛,如今府裏已經夠烏煙瘴氣了,還要進新人,誰知道太夫人選的新續弦是個什麽心性,萬一和何氏一樣,甚至和張氏一樣怎麽辦?再者了,現在清白的姑娘大約也就是她這樣的年紀,汝陽侯雖然保養得宜,卻也已經過了而立之年了,讓她看著汝陽侯娶個和她一樣年紀的續弦,還得叫那個姑娘母親,想想都能起一身雞皮疙瘩。


    她說:“祖母,給父親續弦的事情不著急……”


    太夫人說:“怎麽能不著急呢!這府上總得有個嫡子!”說著又拍了拍她的手說,“此事你不必著急。”


    說罷,又轉向何氏,怒目圓睜:“你還不快收拾東西滾到西苑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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