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你的肚子?還是你的肚子的幻化?”我震驚難掩,唿聲道。≧


    張老眉頭一皺,未迴話,而是來到了菩提樹的樹下,環手抱於樹幹,老臉亦貼了上去。我亦皺起了眉,見此。環看周遭,確實是一個人的肚內。張老身上的白光漸漸弱了,似被菩提樹吸了去。


    “三百年前,我種了這樹。三百年後,它將種我。”張老的聲音驀然傳來。沒有迴聲。字字清晰如臨耳低喃。


    “何意?”我的眉皺的更深了。我在空中並未使用元氣,但我卻能立空。我飄近了些他,緊盯著他皺的更深的眉,和痛苦的臉。這時,卻是不能想太多。


    “三百年。三百年啊,哈哈……啊……”張老淚流滿麵,神情痛苦,一張老臉,在菩提樹粗糙的樹幹上磨蹭來去。


    他這是做什麽?修真到了如此,也還是不能脫情緒的困擾麽?


    我不明白,不明白菩提樹如何種他。不,我想我有些明白,他養了菩提樹三百年,以自身的血肉和元氣。菩提樹,渾身粉色,甚至其樹幹枝葉之表皮,似有一路路血氣在流淌般。難不成,這樹已成精化妖?如今張老大限臨近,而張老欲借此樹重生於人?若成功了,他日後卻是個樹妖之身?雖然是樹妖之身,但也影響不了日後的修煉之途吧。


    我的眉皺的更深了。因為我知道,我此時置身在這裏,不可能毫無緣由的。


    “你猜到了?戴小友。”張老的老臉兀然朝向我,明亮的眼裏全是淚,但我卻從他的淚眼裏感受到了一股強烈的心悸!我勉強幹笑兩聲,“張老,莫非,你種樹是為助樹成精,奪舍再生重修?”


    他眼內的淚突然不見了,明亮的眼已然明亮的一塌糊塗,他的手仍環抱在樹幹上,而他的頭仰著,看著我笑,無聲的笑。我居高臨下的瞪著他,不甘示弱。


    “我想講個故事給你聽。”張老笑道,眼裏卻仍是一股心悸,仿佛,他在害怕什麽。但此時,我卻是緊張之極。我知道,他帶我這個陌生人到這裏,必有所圖。但我卻毫無反抗之力。


    “三百年前我殺了一個人,那個人也讓我重傷了。他的肉身雖毀,元神卻得以出逃。我雖肉身還存,修為卻在倒退。所以我才想出這個在肚內種菩提樹的辦法,好讓我流失的元氣……。”


    他忽然不說了。


    “算了。戴小友,我們也算有緣。現在你讓我殺了你吧。也算讓這緣分有個好的結局。”他看著我,輕聲的道。如在說一件平常事。


    我早有所料,但事臨至之時,我也是難免心惶。我緊握雙拳,瞪著他不說話。我沒有辦法,我沒有辦法從他手裏逃出去。但我不想死。不想死的我總得做點什麽,讓我感受到我現在還活著!


    我笑了。我笑著搖了搖頭,我想也輕聲,但我止不住喉嚨有些顫:“殺我是為了血祭出一條讓你和樹精互換身軀的道路麽?張老,我隻有一個問題:為什麽要找我?”


    他沉默了。他的眼又濕潤了。淚從他的眼眶冒出來,流了他滿麵。他把蒼老的臉麵埋入粉色的菩提樹幹中,不斷的磨蹭,磨蹭。接下來,我看到他本毫無光澤的光頭上,慢慢的生出了一些黑色渣。


    他猛然抬頭,我還未看清他的動作,他的手就掐住了我的脖子。


    “啊——”


    他在痛苦呻吟。


    “啊——”


    我難以唿吸,四肢無力,頭腦昏。


    “啊——啊——”


    他瘋狂大笑,把我拉到了他的身邊。他生出的頭撲倒在了我的臉上,脖子上,往我的眼睛裏鼻子中,和耳朵嘴裏鑽。我不能動。我的眼瀕臨了黑暗,我的耳聽不到了聲音,我的身體被我感受不到。我的意識,逐漸模糊。


    我想這樣死嗎?不,我不想。但我無能為力,這已經不是我想不想的問題,而是,我!無能為力!


    久違的感覺。要死的感覺。不知是下意識,還是我想在死之前施展入夢術。但我支配不了我的元氣,施展不了。我的意識在遠離我……我就要死了。


    我的神識或許能幫我施展入夢術……


    我的意識徹底的離開了我……


    ……


    我有氣無力的走在高樓大廈之間。前麵就是方明學院。這是夢吧。我成功了嗎?在臨死前再入夢走一遭?


    我的腿很累,我的眼睜不開。我趴在地上,慢慢的向著方明學院的大門口爬去。那裏,曾經是我生活過的地方。我想迴到我的宿舍去。我住了最久的三級宿舍。路上有好多人。他們看著我爬,但無人幫我,全都匆匆而過,再也不見。


    老人的眼,小孩的眼,男人的眼,女人的眼。嬉笑的臉,平靜的臉,憤怒的臉,沒有表情的臉。在人群中,在夢內。


    “抽一根煙嗎?抽一根煙吧,抽一根煙,你就有力氣爬下去了。”我的麵前有一個女人。是6小倩。她彎著腰,在我的麵前,手裏拿著一根卷煙。臉上帶著溫柔的微笑。


    這溫柔的微笑,感染了我。我是該抽一根煙的,雖然我不會。但這沒有關係。我能抽,我做的到,我趴在地上,稍微直了些腰,溫柔的看著她溫柔的臉,笑著點了點頭。


    她把煙放在我的唇間,打了一個響指,她美麗的雙指間冒出一團可愛跳動的火焰,我把煙湊上去,狠狠的吸了一口。沒有絲毫感覺。我以為是會有感覺的,但沒有。沒有關係,我又吸了一口,俯身趴在她的懷內。側著頭,看著來往陌生的路人。


    不,也不全是陌生的。我看到了食堂的白展堂,他笑著朝我揮了揮手,然後消失在了人海中。我還看到了劉玉,看到了杜欣玉。杜欣玉騎著雪豬飛向黑色的高空。看到了伍韻老師。看到了魯院長和陳院長。看到了我自己。


    我手裏的煙吸完了。然後我又繼續的爬向方明學院,爬向我的三級宿舍。我想念我安全的三級宿舍,想念我曾經前行在夢想的路上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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