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本命劍哪怕是修成了劍靈,也會維護主人啊……


    “那忘君大人可否告訴晚輩,抓我來太和究竟是為了什麽?”她心裏道,你總得讓我做個明白鬼。


    “雲和將陣法留在太和,而我將以你為媒介,用陣法尋找你身上的印記根源。”


    她鬆了一口氣,小心翼翼道:“難道忘君大人知道晚輩身上的印記的由來?”


    他側過頭,很認真地想了一下之後,肯定地答道:“忘了。”


    柳昔卿瞬間無語,所以說為什麽會叫“莫忘”呢……


    “那晚輩便不打擾忘君大人了。”


    她繼續向著那柄劍走去,可就在這時,忘君突然道:“你想嚐試修複這些本命劍,為什麽?”


    柳昔卿很自然地答道:“因為我是一名煉器師,在我眼中,法寶都有其靈性,這些本命劍就像是受了傷的病人。我知道也許它們並不一定想要修複自己,因為它們身上的每一道傷,都是與主人並肩作戰的證明。但醫者天性,我願盡力去救治那些想恢複昔日榮光的劍。”


    太和劍修不訪古劍,不需外物,不羨寶器,自晉階築基期始,宗門便會發下一塊玄鐵打造而成的劍坯,劍修便將這塊劍坯煉化為自己的本命劍,從此在丹田內蘊養,同修本源。


    這柄本命劍將得天地賜名,陪伴劍修一生,隻有當主人身死後,若還存留,便會飛迴心中記掛之地。


    也許是愛侶的身邊;也許是一處破敗的草廬;也許是某個墳塋旁;也許是出生的故土……但是更多的本命劍選擇迴到太和,等待人間的下一次召喚。


    ——這些都已是典籍上耳熟能詳的內容,莫說別人,柳昔卿的師父宋媚雙常年抱著的那一柄長劍,便極有可能是一位太和劍修的本命劍。


    對她來說,修複本命劍不過是耗費幾日時光,但對這些劍來說,卻有可能是一次新生。柳昔卿想為這個長久以來一直守護著人間的宗門做些什麽,哪怕她站在他們的對立麵。


    “因為這些本命劍並沒有修成劍靈,所以當它們的主人死後,它們也隨之失去了生機,隻會聽從劍祖禦的召喚,除此之外,再無人能碰觸它們。”忘君打量了一眼柳昔卿身邊那柄典雅漂亮的長劍,眼眸中一道金光閃過,便已感覺到那柄劍的信息,“你身邊的這一柄,名叫白濤,其主人乃是一名元嬰女修,它並不喜歡其他人的碰觸。”


    “原來是這樣……”柳昔卿急忙後退幾步,她微微頷首,對那柄劍道,“恕我失禮了。”


    忘君不理解,這女魔修竟然對著一柄劍道歉,她似乎忘了自己的身份,而且……她還真當本命劍是人了不成?


    柳昔卿看向忘君,這尊大神要是一直盯著她,她可吃不消,於是微笑道:“如此,晚輩便不打擾忘君大人開啟陣法了。”


    忘君扭過頭,冷聲道:“隻要你不亂跑,隨便你。”


    ※※※※※※※※※※※※


    柳昔卿細細打量這些長劍,她儲物袋中有特殊的測量法寶等級的工具,但當她吸收庚金之後,已經可以觀色望氣,粗粗一掃這山峰,才發現這些本命劍大半為元嬰修為,已是超出她作為一個金丹期煉器師的極限。


    當然,這種無法越級修複法寶的限製是針對普通煉器師,柳昔卿現在體內有庚金之氣,不僅擅鍛造,更擅養兵刃,若是不超過元嬰修為的話,她應該可以勉力一試。


    聽忘君說有些本命劍不願被人碰觸,她便在右手上凝聚了一團金黃色的庚金之氣,引出一絲去試探本命劍的反應。


    她心懷憐惜和善意,兵刃又極是親近庚金之氣,探查了十多柄後,終於有一柄翠色長劍迴應了她的唿喚。


    柳昔卿便將庚金之氣分了一縷在劍上,輕輕伸出手,握住了劍柄。


    隻一刹那,體內金屬性的根源之力被強烈唿喚,而她的識海則突然衝進來一些散落的片段,她立刻知道,那是這柄劍殘留的記憶。


    ……


    它名叫碧汀,主人是一名元嬰修士,明明長得很嚴肅,但笑起來時,臉上卻有一對酒窩,竟有些可愛。他看著碧汀的眼神總是帶著激勵,就像看自己的兄弟一般。


    他最後一次下山之前,還不忘對碧汀充滿鬥誌地道:“碧汀,你也要加油,如果這次能在戰鬥中突破元嬰後期,我也終於將有問鼎化神的資格!”


    可這次下山的任務,卻出了意外。


    半路上,他遇到了一座被魔修吸食生魂的村莊,明明對方的魔修陣營中至少有三名元嬰修士,而他隻有單槍匹馬一個人,本該去周圍宗門尋求救援……當他看到一名魔修一腳踩碎了一名老婆婆的腳踝時,他還是大吼一聲衝了上去。


    他對碧汀說的最後一句話是:“碧汀,太和無不戰之逃兵,我們上吧!”


    沒有出現奇跡,他還是慘敗了。


    在最後的瞬間,碧汀發出了最燦爛的光芒,照亮了半邊天空。


    可這最明亮的光,卻是以主人生命為代價,老婆婆得救了,村莊得救了,但那個帶著酒窩的青年,卻永遠都迴不來了。


    如果有可能,它還想再一次發出那樣的光芒。


    所以請你修好我,謝謝你。


    ……


    為什麽要這樣拚命?


    明明是不相幹的陌生人,為什麽會毫不猶豫地為之戰鬥,甚至為之犧牲?


    即便這樣,竟也不悔。


    這種感情對柳昔卿來說非常陌生,這與她之前在小昆峰秘境不懼死亡與那群殺人奪寶的追兵搏殺不同,與她為救顧三辯身陷險境也不同——她隻求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但碧汀劍的主人卻是如此純粹,如此剛烈,不知過了多少歲月,當她看到這一幕時,仍會為其心性所震撼。


    那是一種更為博大的胸懷,是願為心中信仰奉獻一切的鐵骨錚錚。


    柳昔卿將手從碧汀的劍柄上拿開時,它已經完全恢複成最巔峰的狀態,劍刃透亮,劍身平整光滑,短促地發出一聲嗡鳴後,便又暗淡了下去。


    她知道,它已再次陷入沉睡,等待再一次照亮天空的時刻。


    柳昔卿繼續向前走去,尋找下一柄迴應她的本命劍。


    她一步步深入劍廬,卻沒發現身後忘君看向她的眼神,已與從前不同。


    ……


    在這之後,柳昔卿陸續又修複了十多柄本命劍,現在修複的是一柄已經斷了刃的長劍,名叫“十三平斬”,其主人對它很是愛惜,但因力大無窮,每次大戰本命劍都要跟著主人遭殃,事後要蘊養許久。


    最後一次戰況尤為激烈,當主人隕落時,這柄劍也承受不住最後一擊,斷成了兩截。


    它比任何劍都要熱切地唿喚柳昔卿,希望她能修好自己。


    這也是一柄目前修複用時最長的劍,幾乎用去了半刻鍾。


    柳昔卿自是專心致誌,好不容易將其修好,一轉身,便發現一柄銀色長劍不知什麽時候來到她身邊,非常安靜地懸浮在一邊。


    真奇怪,柳昔卿竟然能感覺到這柄劍似乎在用一種近乎慈愛的目光注視著她。


    她用手中的庚金之氣輕輕碰觸這柄本命劍,發現對方在溫和地迴應她。


    柳昔卿一凝神,她伸出手,輕輕握上了這柄劍的劍柄。


    ※※※※※※※※※※※※


    “我名為平掣,你身上有我熟悉的氣息。”


    一道信息傳入識海,那是一股屬於劍的意念。


    柳昔卿自己不可能在這裏有故人,那麽唯一的可能,便是她身上穿著的這件原本屬於晏修的法衣。


    “莫非你認識晏修?”


    平掣劍道:“我的主人,名為晏平。”


    晏平的名字,柳昔卿並不陌生,她在“明月心”幻境中聽說過的這個名字,她知道晏修的這位兄長影響了他的大半生,她甚至還知道晏修隕落在了函古紀獸潮之中,而如今,她終於在太和劍廬裏見到晏平所用之本命劍。


    她此時身上還穿著對方弟弟的法衣,頓時有些羞澀,哪怕是對著一柄劍。


    “這件衣服……是晏修,啊不對,是晏前輩送我的。”她急忙解釋道。


    “如果我的主人看到你,他也會很高興的。”平掣緩緩道。


    本命劍與主人性情最為相合,這是代表晏平……接受她了嗎?


    柳昔卿眼角一熱,她輕聲道:“讓我來為前輩修複吧。”


    “有勞。”


    當平掣將劍的主體交給柳昔卿的神識後,又是大量的記憶碎片衝了進來,這次她終於見到了晏平。


    他長得跟晏修很像,但是五官卻比晏修更為平和,整個人的氣息如溫潤君子。


    柳昔卿在這些記憶中,看到了他抱著幼小的晏修痛哭的樣子;看到他偷偷在月夜下注視著練劍的少年;看到他得知晏修晉階的喜悅;看到他在晏修的注視下,依舊狠下心與同門一道奔赴戰場的決然……


    柳昔卿甚至不敢往下看去,因為她知道一柄本命劍最深刻的記憶,就是自己主人臨死前的刹那,這種痛苦藏在每一柄劍的意識中,因為這就是支撐他們繼續繼承主人遺誌的動力,也是支撐它們深埋在這漫長的歲月中的支柱。


    不知孤苦,不知寒暑。


    唯有其精神,永遠不滅。


    第85章


    晏平一直認為自己是一名很普通的修士,哪怕他因為身具靈根被太和招為內門弟子,又從內門弟子一躍成為精英弟子,拜在一位德高望重的修士門下……可他仍然能持一顆平常心。


    因為他的弟弟實在太出色了,如一輪烈日,所有華彩在晏修身邊都將黯淡無光。


    晏平與鋒芒在外的晏修不同,他性情溫和,脾氣也很好,一路闖蕩下來,結交了不少同門好友。


    當他晉階元嬰後,意外收到了黑色的劍帖,不僅被邀為負責劍域戰的弟子,且還將負責祭典上的劍舞。與他同為劍域戰的對手,正是太和掌門的關門弟子,被稱為“滄海一劍”的天才弟子季滄海。


    能在元嬰期便領悟劍域的弟子,皆是人中龍鳳。兩人在此之前不過寥寥數麵之緣分,然而在劍廬祭典上,卻意外地契合。晏平劍舞,季滄海擊太和戰鼓,竟能招來滂沱大雨,是為“天哭”。之後的劍域戰,兩人更是惺惺相惜,奉上了一場精彩的演劍。


    但是劍廬祭典過去沒多久,妖獸獸潮便爆發了,晏平與季滄海被編在一個軍團,又因配合默契而進了同一個小隊,幾番大戰下來,更是成為生死之交,一同立下戰功無數。


    曆來修真界戰場,越是出色的弟子,越是要戰鬥在第一線上。豐富的鬥法經驗和戰場上曆練的心境,對弟子的晉階來說,都是最好的給養。


    兩人很快被調往戰況最為激烈的黑崎州戰場。


    黑崎州位於人間正北方向,乃是妖獸之王青丘狐族的主戰場。妖獸大肆屠殺修士,想在黑崎州封疆畫界,占山為王,且不知學了什麽邪術,可以在戰鬥中使自身瞬間提升一到兩個小境界,是以獸潮不過百年,便將黑崎州原有的人修殺得一個不剩,還欲向外擴張。


    此番他們便是要協同五大山門的數千精英弟子,大舉進攻黑崎州,收複失地。


    五大山門當然不會讓弟子白白送死,在這之前他們便已做好計劃部署,由格物宗製定了威力最大的陣盤,隻要覆蓋在黑崎州的東南西北四大基石上,就可以全麵啟動陣法,鎮壓黑崎州區域內的所有妖獸。


    當這一戰打響時,人間萬物皆躁動不安,數千元嬰修士一同進攻的聲勢無比浩大,甚至連南海的三階妖獸都能感覺到法術造成的靈氣波動。


    可這次大戰卻成為人間曆史上最慘烈的戰役之一,直接導致函古紀獸潮失控,道修陷入鏖戰長達數千年之久。


    因為這個幾近完美的計劃,被人泄露了。


    本該的反攻,變成了陷阱;本是遊刃有餘的火力壓製,卻變成了修羅場。


    晏平和季滄海所在的隊伍負責進攻黑崎州南域。一千三百名元嬰弟子,二十五名化神修士組成的南方軍團,半路被六萬妖獸堵在了靈魄關,其中甚至還有相當於人修大乘修為的七階妖獸負責放出威壓,防止修士們自爆元嬰。


    二十五名化神修士撐起領域,帶著眾位元嬰弟子艱難突圍了三日,終於全線崩盤,修士們陷入了完全一麵倒的大屠殺中。


    當時已有格物宗弟子開啟了傳送陣法,但陣法起效極慢,且因為是救急使用,每次隻能傳送三人,兩次傳送所需要的冷卻時間卻需要兩個時辰。


    這樣的傳送陣法,隻有十二個。


    資質最好的弟子優先被傳送,可晏平和季滄海都拒絕進入傳送陣法,除了那二十五名化神修士,像他們這樣能夠使用劍域力量的元嬰修士少之又少,若是能多撐一會,就可以讓更多的弟子傳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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