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護法的虛影就此消散。柳昔卿明確感覺到晏修的態度不同,他對齊燁寬和親厚,而與豐澈和蕭快雨之間,卻有著淡淡的冷意。


    齊燁似乎一直在與晏修傳音,見兩位護法離去,當下也沉默行禮,轉瞬便已不見。


    晏修這才迴過身,對著昂真人道:“若兩位不急的話,可在前方羅峽城等候。”言下之意,是有事要與他們的小師妹交代了。


    昂真人苦著臉道:“敢不從命。”於是也拽著灰熊飛離了此地。


    這會兒,就隻剩他和她兩人了。


    晏修沉默了下,取出一枚模樣不起眼的小石子,對柳昔卿說道:“既然柳道友也已知曉我的身份,那麽,想必也能理解我無法久待此地,不知可願進我的芥子空間一敘?”


    柳昔卿把頭上蔫頭耷腦的小紅豆揣進袖子,垂眸道:“悉聽尊便。”


    晏修唇角微微漾開苦笑,這姑娘“前輩”也不叫,看來是生氣了。


    ※※※※※※※※※※※※


    芥子石在修真界類似隨身空間的存在,不僅價格昂貴,而且需要一定的修為才能開啟,通常隻有元嬰期以上的修士才能使用,且芥子石內的空間也會隨著主人的修為提升,乃是居家旅行、躲避仇人追殺、與友人相聚、帶道侶約會的最佳隨身法寶。


    芥子石也分等級,還未開啟過的芥子石乃是“微觀境”,之後可升級為儲物居住用的“方寸境”、容納一方水土的“大觀境”和能夠承載小世界繁衍生息的“須彌境”。


    達到“大觀境”和“須彌境“的芥子石,通常也會在修士身死或飛升後,留下來成為秘境,等待有緣人的探秘,繼承主人的道統和法寶。


    晏修的這一枚已經進化到須彌境,裏麵眾山開闊,天高雲淡,地平線處可見汪洋,極北處已有凜冬之貌,自成世界體係。


    進了須彌芥子,晏修便帶著她來到一座蒼翠青山之下,山旁是澄藍清澈的湖水,遠處是繁茂的叢林。


    一座庭院依山而建,外觀清淨雅致,處處考究,柳昔卿落地之後便發現,這庭院門前栽種的每一株靈草的價值都能閃瞎人眼,有的她尚能識別,但大多數她根本不認得。


    主人歸家,自不用叫門,兩人走到門口的同時,庭院大門剛好打開,從裏麵走出兩個木頭臉的僮兒,身著一青一黃兩件道袍,行禮道:“主人迴來了。”


    柳昔卿曾在西河市集垂涎過傀儡,她立刻認出這兩個僮兒應當是極珍貴的高級傀儡,若是有天才地寶加持,甚至可以生出靈智。眼前這傀儡的一舉一動,恐怕頃刻間就要燒幾十塊靈石。


    “柳道友,請。”晏修伸手邀請。


    那兩個傀儡也與晏修心意相通,立刻展露殷勤笑容,黃衣僮兒向裏一讓道:“原來是貴客拜訪,這位仙子請進,咱們主人可從來沒帶過女修來此地,恐有不周,仙子若有什麽需要,盡可以使喚我們兄弟二人。我名園葵,他名青竹。”


    這傀儡侃侃而談,分明已是生出了靈智。


    柳昔卿一路沉默,大乘修士的能力,她也算是有了初步認知。


    修士的每一個大境界,都是在求真、求道過程中的一次質變,到了大乘境界這個層麵,距離築基境界,已根本無法相提並論了。


    說是“天壤之別”也毫不為過。


    晏修與她在園內水榭坐下,待青竹端上了靈茶,兩人平舉對飲,成全了禮節,柳昔卿終於按耐不住,她重新問道:“你就是虛空裏的那個人?”


    這樣問出來,其實證明柳昔卿已經心中有數了。


    她來到人間界之後,不是沒怨過,刀口舔血、提心吊膽過日子,哪怕是她再堅定的心智,也實在辛苦。


    而這一切,都始自一個雷雨天。


    她不過是衝進雨中幫助一個小女孩兒,卻不想聽到了兵器交戰的聲音,隨後她便被莫名的力量卷入虛空,懵懵懂懂,在那裏遙遙看到了死戰中的他。


    她來到人間界後,對從前世界的記憶越發淡了,就連他的樣貌也記不清,到最後也隻記得那一抹嗜殺的笑容,牢牢刻印在腦海中,所以會在晏修重新得到力量後,立刻認出了他。


    柳昔卿隻想知道,自己來到人間界,到底與他有沒有關係,她為什麽會來到此地?為什麽惹上這一堆麻煩,甚至成了不容於世的魔修。


    “晏前輩,於情於理,你都應該給我一個交代。”她放下茶杯,那一雙美目定定看著晏修,絲毫沒有因為對方是高階修士而怯場,“其實在懸崖底的時候,你已經認出我了,對不對?”


    他毫不否認地答道:“對,甚至更早一些,在你被那幾名金丹修士追捕,踏入陣法的那一刻,我便已經認出了你。”


    被欺騙後,當事人還是如此幹脆地承認,柳昔卿心裏更是不舒服,她極力忍住衝到腦門的火氣,冷冷說道:“晏前輩好眼力。”


    這一瞬間,什麽大能、什麽修為高低,她都忘得個幹淨,隻想狠狠逼著他說出實話。


    但此時晏修眼中,她唇角帶嗔,一雙丹鳳眼既漂亮又兇狠看著他,像是要撲上去咬人的小狐狸。


    第25章


    晏修沉默,他重新得到力量,迴到了自己的領地,本該放鬆,可麵對柳昔卿的橫眉冷對,他此時卻有些無奈。


    他無比懷念那個在懸崖底,一聲聲喚他前輩,略微舒平了身上羽刺的姑娘。


    晏修誠懇道:“我並非有意欺騙道友,隻是當時場景,不適合我道出原委……我認出道友並非依靠眼力,而是因為我記得你魂魄的氣息。”


    柳昔卿用手指來迴摩挲杯沿,不客氣地道:“那麽就請晏前輩為晚輩解惑,我究竟是怎麽來到這人間界的,以及,我為什麽會來到這裏?”


    柳昔卿的穿越,其實源自晏修在虛空洪荒戰場的一場至關重要的戰鬥。


    “……所謂洪荒戰場,乃是三千大千世界,以及億萬小世界,一切有能力到達虛空界河之人死戰的地方,我時常在那裏磨劍。”


    “洪荒戰場”是個相對容易被人接受的詞匯,而本質上,其實就是一場無組織無規則的殺戮盛宴。“磨劍”也隻是一個好聽些的字眼,說來,青弭峰劍修的“磨劍”,本就意指與對手廝殺的行為。


    柳昔卿當然聽出了弦外之音,她沒想到一直對自己很隨和的晏修竟如此嗜殺,心下震驚,放下茶杯問道:“在虛空中死戰,不在天道規則之中?”


    “天道規則本是無處不在,但曆經無數歲月演化,逐漸有人發現,在虛空界河的某一個規則之點上,各界之人可以無視天道規則死戰,也就是如今的洪荒戰場。隻要你有足夠的實力進入戰場,就可以隨意廝殺。變故發生在不久前,我正在洪荒戰場與敵手激戰,不妨遭到某個界外不明規則之力的惡意暗算,這道神通的本意乃是切斷我與人間界的聯係,於是……我隻好大開殺戒,以劍意破法門,引發了界河亂流,巨大的能量波動將一個無辜的異界之魂引入虛空。”


    他說的輕描淡寫,但能夠以己之力,引發虛空界河亂流,又是何等的戰力!


    “這異界之魂,就是我嗎?”她問道。


    晏修輕輕點頭,他看著柳昔卿的眼眸看著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緩緩說道:“正因如此,你的穿越導致規則再次變動,於是一個偶然被牽入大能鬥法的魂魄,卻能響應規則之力,開啟了人間界通道,所以我趁機化全身靈力為一擊,抹殺了那道惡意的規則,護著你的魂魄重迴人間界。隻可惜你我二人的落腳點並不一樣,你的魂魄不知所蹤,而我也落在了重華宗地界的一處懸崖下。不過在墜崖之前,我用最後的靈力啟動了護身陣盤。”


    柳昔卿聽明白後,方才知道原來使得自己落入懸崖的陣盤主人,不是別人,正是晏修!她不怒反笑道:“我傻乎乎去尋找陣法‘機緣’的時候,晏前輩恐怕覺得很好笑吧?”


    “我很自責,但恕我當時不能告訴你這一切。”


    柳昔卿一把從袖子裏掏出抱翅鵪鶉般縮成一團的小紅豆,丟到桌子上,質問道:“那麽這‘機緣’,看來也是晏前輩特意送給我的了?”


    原本耀武揚威的小紅豆也不自稱大爺了,它可憐巴巴地看了晏修一眼,然後眨巴眨巴眼睛滾下桌子,討好似的往柳昔卿袖子那裏湊,拱著圓滾滾的絨團想要鑽迴去。


    柳昔卿毫不留情地把它甩開,冷冷看著晏修。


    這種被人審訊般的感覺,作為天之驕子的晏修,別說是近幾千年,就算是他曾經修為低下時都沒受過這份委屈,更別提還是在一個姑娘的眼下。


    但是他能理解柳昔卿的怒意,於是輕咳了一聲,說道:“它的確與我有關。”


    柳昔卿身上的殺意立刻爆了開來,她看了小紅豆一眼,小紅豆“咪嘰”哀叫一聲,把頭往翅膀下一藏,渾身哆哆嗦嗦。


    咪嘰,她是真的不想要它了。


    晏修急忙為小紅豆解圍:“柳道友不要誤會,變異鳴焰鳥的出現的確是一份機緣,隻不過不是你的,而是我的,所以我一開始並沒推演到此番機緣。”


    雖然失了修為,但修士越是高階修士,使用天演術推演事物規律的準確度便越高,但逢自身機緣,卻難以推演。


    晏修幾句話,雖然沒打消柳昔卿全部的殺意,卻也解救了小紅豆。


    “倒要感謝晏前輩,將此機緣讓給我。”她臉上繼續掛著冷笑。


    說起來,柳昔卿的長相極美,而且頗有味道,她麵相屬於媚而不妖、豔而不俗那一類,丹鳳眼上挑,天生帶著一股媚意,隻不過她平時刻意沉靜低調行事,輕易看不出勾人。


    可這一旦生起氣來,那眉目便活靈活現,所有跳躍的情緒都浮現在臉上,宜嗔宜喜,就算沒有黑桃花的媚氣,也容易激出男人想要揉搓這尤物的欲念。


    大乘修士的定力不動如山,晏修垂下眼眸,忍不住歎息一聲,看上去竟是不知拿她怎麽辦好。


    這表情在柳昔卿眼裏,就是心虛了。


    晏修耐心解釋道:“其實在這點上,我並未欺騙柳道友。經過我的推演,這變異鳴焰鳥的機緣應當是上天留給我的一線生機,若是我沒有遇到柳道友,也可能會通過某種方式找到它,之後用它的力量保護我迴到北陽州的安全之地。但我想哪怕是天道,也沒有料到你與我的因果糾葛極深,竟也陰差陽錯地來到了我所棲身的地方,且還在被人追捕。”


    “當我認出你後,便用來到此地後積攢的微薄靈力開啟了結界,放你進來,但我卻再沒有足夠的靈力護你安全下落,好在身上還剩了一張封了本命神通的符籙,再加上多年習劍強身健體,才將你救了下來。”


    “那你當時腿上的傷呢?”


    “……是真的,除了身份相關的一切,其他都是真的。”


    “既然你一直沒有靈力,那我們又是怎麽走出禁製的?總不會真的是你口中鳴焰鳥的機緣吧?”


    “因為墜崖時靈力殘留不足,所以激發的護身陣盤也處於不完全狀態,到了時限後,會自動關閉。”


    說到底,她還是被他耍得團團轉!柳昔卿攥緊了拳頭,曾經夜風下的脈脈關心,朧月中攀登峭壁……也不過是這個人的愧疚罷了!


    曾經窮途末路時,也將所有怒火都歸結在虛空中看到的那個人身上,可一旦這個人真的活生生出現在眼前,柳昔卿一時竟不知道是該恨他還是該怨他。


    而且他明明是當世梟雄,卻似乎滿懷愧疚地小心翼翼解釋著什麽……這讓她的心火憋在胸口,出也出不去,好生難受!


    她略有些賭氣地道:“既然是這樣,那麽你也不必多想,之前在魔修屠村時,你救了我和師兄,也好,我們之間就算扯平了。”


    晏修反而又沉默了。


    ……


    他本以為出了結界後,兩人便不會再有牽扯。


    大乘修士何等眼力,他早就看出,柳昔卿明明心性純善,卻身帶媚氣,待人接物戒備心十足,並不像是個會多管閑事的修士。而他仇家甚多,也不想將她牽扯在內,所以兩人出了陣盤後分道揚鑣幾乎是定局。


    可柳昔卿卻出乎意料地提出要“保護”他。


    晏修平生,還未被人“保護”過,他好笑之餘,也想到自己此時雖然沒有恢複修為,但劍意悟性還在,無論如何,隻要不遇到元嬰以上修士,應當能保她一路。


    而且這姑娘看樣子受了不少苦,又是孤身一人,才決定帶她一同去離此最近的北陽州守夜人的據點。


    沒想到在半路上出了朔月魔修屠村的意外狀況,他被柳昔卿那股強烈的求生欲望激發了境界極限,領悟了殺戮之道的“生死因果”規則,出乎意料地突破了劍意,也隨之達到大乘後期修為,重新找迴人間力量,方才救下了他們,恢複了魔君身份。


    ……


    “將你無辜卷入人間界,雖是冥冥注定,卻也是因我而起,之前欺瞞柳道友,是因我身份的苦衷,我願盡力彌補柳道友,隻要你想,隻要我能。”他親自為柳昔卿斟茶,最後說道。


    他態度之誠懇,竟以大乘後期修士之能向她許諾。


    現在擺在柳昔卿麵前的,是一條幾乎鍍金的光明大道。


    如果識時務地將晏修當做靠山,憑借他言語間對她的愧疚之意,修煉路上便有了魔君保駕護航,天地機緣幾乎手到擒來。她甚至不用迴素爻洞,就可以安安分分地修煉下去,哪怕不能飛升,也可以得到萬年壽命,比起一個普通人,已經是得了天機。


    可現在的柳昔卿,已經不是那個初來乍到,在極力求生中盲從安全感的小姑娘了。


    她看到了這個世界的廣袤,她知道了超乎自己想象的開闊風景。那些小小的私怨和安於一隅的想法都在這人間懷抱中,摧枯拉朽般散去。


    她從未這樣堅信過自己的道路,成為修士後,她的眼界和氣度畢竟與之前不同,幾個深唿吸間,她調整了自己的心態。


    柳昔卿直視晏修,正色道:“按照修士的理論,我此次來到人間界,便是我的造化,而晏前輩在懸崖之地,已將機緣讓給了我一次,我不應太貪心,何況一還一報、一飲一啄,我本就受人追殺,走投無路被前輩所救,我已經得到足夠多,晏前輩……我的兩位師兄還在羅峽城等我,若是此次師父能夠原諒我的不辭而別,我願在她座下修煉,今後生死不論,隻得平常心。”


    晏修神色如常,他似乎對柳昔卿的迴絕並不意外,而是將手臂依在水榭的朱紅欄杆上,看著山上鬱鬱蔥蔥的林間秀色,說道:“柳道友有這樣的心境,很好,但是你身上的媚氣……難道不想解決嗎?”


    柳昔卿聞言,平白湧上一股羞意,她扭過頭去:“我自會解決。”


    “現在你修為尚低,所受之害或許還不明顯,可是不管道修還是魔修,金丹期之後都會下山曆練,那麽你再想想,元嬰期之後又該如何?到時候深受其苦的,恐怕就不止你一人了。”


    柳昔卿根本沒做好與男子討論自己身上媚氣的準備,越是聽他說臉越是羞,當下揣起小紅豆,起身道:“晏前輩已經不欠我什麽,此事屬於我的隱私,還請你不要過問了!”


    晏修不知為什麽,也沒迴頭,而是手上發出一道勁風,將她手腕圍住。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修真之魔修難為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吳瑕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吳瑕並收藏修真之魔修難為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