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修不置可否,越發讓人看不透,隻微微頷首道:“柳道友。”


    柳昔卿恢複了些許力氣後,便活蹦亂跳地去尋找所謂的走出陣法的“機緣”,隻是她轉身時,沒有看到那坐在地上的男子竟然露出鬆了一口氣的表情。


    看著柳昔卿走遠後,晏修這才默默地將頭從倚靠的峭壁上挪開,然後伸出手將那一直被頭部遮住的掌印抹平。這掌印本是他飛撲出去接柳昔卿時,借力峭壁所留。那曆經滄桑的峭壁岩石,在他的手掌下,竟如同可捏塑的麵團般,被他悄然還原。


    若是被那疑心重重的姑娘看到他留下的掌印,恐怕她心裏又是一番計較,所以還是……


    柳昔卿在四周轉了一圈,長相稍微出格點的岩石、植物、樹木都被她檢查了個遍,最後找到峭壁右側的一處被藤蔓纏繞的巨石,那石頭形狀如同一隻羊羔,她猶豫了下,向晏修的方向喊道:“晏前輩,你說會不會是這塊石頭?還是旁邊的藤蔓?要不要我試探一下?”


    那人的聲音又恢複成漫不經心的樣子,迴道:“柳道友不妨一試。”


    她用盡力氣也沒能推動那石羊,而後不甘心地去拽動藤蔓,結果上麵“咚咚咚”砸下來幾個青皮果子,摔爛之後從裏麵飛出幾隻嫩黃色的小鳥,發出“咪嘰”“咪嘰嘰”的叫聲,撲棱棱地飛走了。


    這小鳥不可怕,但果子裏突然飛出生禽的一幕還是把她給嚇到了,尤其是一隻跌跌撞撞的小鳥還險些啄到她。


    修真界好多怪獸!


    柳昔卿捂著眼睛跑迴去了,發現晏修還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裏,不知道為什麽,心裏一下子就安定下來,她有些尷尬地咳了一聲道:“興許是機緣還未到……”


    一時氣氛有些凝固,她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也沒有與年輕男子攀談的經驗,雖說落在此地,兩個人患難與共,應當彼此合作,而且這人還救了自己,但柳昔卿實在不敢放心陌生人,就連剛才查探“機緣”,也時時小心對方會不會有動作,所以才會被那幾個果子驚到。


    而他應該也看出來了吧?


    晏修靠在峭壁邊,手臂支在旁邊的岩石上,手背托腮,眼眸很平靜地注視著她,說道:“或許吧……不過,若我沒看錯的話,柳道友應當是魔修?”


    “什麽?才不是!”她第一次被人看出身份,強壓下心頭的慌張,矢口否認。


    “柳道友不用緊張,”他眸色深不見底,聲音愈發低沉,“道友想必很厭惡自己的身份吧?”


    哈,豈止是厭惡,豈止是厭惡!


    脈反逆流的痛苦,墮魔印的標簽,肮髒的魔氣……她因為之前一直緊張而壓抑在心中的負麵情緒突然爆發。


    既然你想問,我就索性承認給你看好了。


    “對,我是魔修,怎麽,想替天行道嗎?”她一步步逼近晏修,“我就是身懷媚術、殺人不眨眼的魔修!”


    ※※※※※※※※※※※※


    若你從小就是個中規中矩的好孩子,接受的都是和平年代的價值觀,每日不用為吃食發愁,沒有生死的憂患;在你的世界裏,很少出現窮兇極惡之徒,周圍生活都是良善的居民,平時頂多出現口角,互相之間並沒有血海深仇;你見過最兇殘的場景是愣頭小男生打架,最可怕的罪犯隻出現在媒體上,你連身上出了個小傷口都會覺得意外,受過最大的騙也許就讓你損失了一點錢財……


    可如今你卻來到了一個陌生的世界,在你那幾乎可以算是嬰兒期一般的年紀麵前,你所遇到的每個人都顯得那麽深不可測,然而最令人恐怖的並不是這些,而是你莫名其妙地成為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甚至你的身上還裝有隨時都可能暴走的不確定因素。


    “殺”與“被殺”,這人命關天的字眼第一次觸目驚心地出現在你腦海中,哪怕是到了安全的地方,鼻子裏仍然能聞到那股作嘔的血腥味兒。


    柳昔卿現在才覺出後怕來,才覺出自己的脆弱來。


    可她卻不能被人發現,誰知道眼前人究竟什麽來曆,誰知道這個叫“晏修”的人會不會害她!


    柳昔卿想到這裏,心中竟然生出一絲殺意來!


    她的手發著抖,向晏修伸過去。


    可這雙手又哪裏像是要傷人的手,她連殺雞的事都沒做過。在他人眼裏,這恐怕更像是一雙在掙紮,在尋求救贖的手。


    “柳道友認為,魔修與正道,又有何不同?”他聲音清澈如同溪流,緩緩自她耳中流入腦海,激醒了險些要走火入魔的柳昔卿。


    她閉上眼睛,極力壓製自己的情緒,冷冷說道:“道不同,自然不相為謀。”


    “其實在我看來,除了不能渡劫飛升之外,魔修和道修也無甚不同。”


    “什麽?魔修不能飛升?”她睜開眼,驚道。


    “看你骨齡尚還年輕,恐怕對天元紀年之前的九個紀年的事情所知甚少。在上古大陣之後,諸神隕落,人間界的規則也發生了改變,所以魔修無法真正邁入渡劫期那一步,也因此無法飛升。且魔修業重,就算是晉階大乘期,麵對震元雷劫時,也有將近一半灰飛煙滅的可能,所以在曾經的九個紀年裏,魔修的修為瓶頸便是大乘期,而唯一的渡劫期魔修,便是每個紀年的魔尊。但是魔尊並非修煉能達到的境界,而是因果輪迴所造。”


    柳昔卿對魔修的知識來源還停留在久朝所講述的魔修基本常識層麵,而晏修言語中觸及到更深層的魔修曆史,則是她從來不曾觸及的秘辛。


    晏修那不徐不疾的聲音安撫了柳昔卿的情緒,她此時迫切想知道更多信息,這男人也似乎有心點撥她。


    柳昔卿終於坐了下來,因為自己之前的無狀而有些尷尬地扭過頭,對晏修道:“請晏前輩繼續。”


    ※※※※※※※※※※※※


    早在上古時期,天地混沌,生六界三道,六界乃:神界、仙界、人界、妖界、魔界、混沌界,三道又分:輪迴道、天道、修羅道。


    六界並不像如今涇渭分明,而是一團混沌,除仙道獨善其身,不在此界外,人間界中有神有魔,有人有妖,摩擦紛爭不斷。


    當矛盾愈演愈烈,天道崩塌,便爆發了大戰。


    上古十二神於彼岸之門封印魔界,以眾神神格殉難,重新建立天道,製衡六界。


    但因為上古神厄離愛上魔後,導致心魔橫生,封印時留下一道暗門,因此人間每萬年一場大劫。魔界泄露的魔氣會滋養出魔尊,人身魔心,覺醒前與普通修士無異,但覺醒後會得到人間登頂的渡劫期修為,擁有打破封印的力量。如果人間沒有渡劫期大能與之抗衡,不能及時殺死魔尊,封印魔界的封印便會開啟,屆時修羅道主宰人間,六界重迴生靈塗炭。


    人間已經曆上古紀、元古紀、溯古紀、間古紀、聖古紀、沉古紀、諒古紀、函古紀、銘古紀等九個紀年,前八個紀年都產生了一位魔尊,之後被正道修士誅滅。


    隻有到了銘古紀,太和劍修出身的魔尊,覺醒後並沒有屠殺人間修士,而是與人間界主一同進入彼岸之門,自此之後,彼岸之門消失,再無魔氣泄入人間,也不會再產生新的魔尊。


    魔尊與界主相攜鎮守魔界,方才有了天元紀年的太平盛世。


    第15章 夜風微醉


    進入天元紀年後,人間高階修士的格局也發生了變化,目前尚有太和派乃至人間界唯一的渡劫修士季羽道尊,而其他大乘期修士則分別是:太和派大乘中期修士真寶元君、滄海元君、長寧元君,大乘初期修士幻炎元君。


    萬獸觀大乘初期修士乾煞元君、湛無元君。


    格物宗大乘中期修士中如元君、大乘初期修士居合元君。


    扶搖山大乘後期修士荼蓮元君。


    海外三千洞府之華陽洞大乘後期修士華陽元君。


    九重天外天大乘初期修士姬無惆元君。


    七國聯盟楚國大乘初期修士曾檀元君。


    歌留山老祖,大乘初期修士陌降元君。


    除了這些道修大乘修士,魔修中要數四人修為最高,乃是:大乘中期修為的魔君,大乘中期修為的弦月護法豐澈,大乘後期修為的朔月護法蕭快雨,以及大乘初期修為的“守夜人”首領齊燁。


    既然提到了魔修與道修,就不得不提一下人間的灰色人群——邪修。正如魔修分為弦月朔月,道修也有正道和邪道。邪修並未入魔,仍然是道修一統,隻是修煉手段詭異,往往行狠辣陰邪之事,但如無真憑實據,以太和為首的正統宗派也很難加以幹涉。


    對魔修來說,他們雖然是天道的背棄者,卻也是天道平衡下的產物,與道修乃是光與影之間的關係,盡管人間已有界主,卻也無法幹預天道規則,所以,經曆了銘古紀蟄伏期的魔修,於天元紀年重新迴到了人間。


    在天元紀年初期,修真界百廢待興,道修休養生息,而此時的魔修卻忙於內戰。


    被動入魔的弦月魔修,因與朔月魔修理念不合,長期以來一直互相怨懟,如今重迴修煉資源豐富的人間,自是各種擦槍走火,最後弦月朔月兩派人馬大打出手。正逢戰事膠著之際,魔君橫空出世,以血腥手段鎮壓兩方人馬,一統魔修,成為繼魔尊之後的魔修第一人。


    之後魔尊建立的“守夜人”組織,更成為魔君統禦魔修的強大力量,如今他們甚至已經不局限於監督魔修,若是遇到隱藏在正道中的邪修,也會毅然出手製裁。因為“守夜人”沒有正道的種種顧慮,鐵腕風行,愛憎分明,反而成了邪修最頭痛的敵人。


    ※※※※※※※※※※※※


    這些修真界秘辛從晏修口中緩緩講述而出,他的語氣一直很平穩,像是一個再客觀不過的局外人。


    “……所以,道修中亦有敗類,魔修中亦有好人。你說道不同,我卻說入魔還是問道,都隻憑本心罷了。”


    說到這裏的時候,柳昔卿敏銳地發現晏修身上竟有一種咄咄逼人的氣勢,那幾乎是她可以感受到的鋒利,如同一柄出鞘的劍一般,隻聽他鏗鏘道:“是本心,決定我們成為什麽樣的人,走什麽樣的道。也是本心,使得我們哪怕走在不同的道上,也有相同的信念。所以,修魔還是修道,真的那麽重要嗎?”


    夜色暗沉,一輪斜月高照在峭壁之上。


    柳昔卿幾乎有些入迷地看著他,喃喃道:“這……便是修行的感覺嗎?”


    眼前這名男子,在他麵前,似乎一切迷茫都將被斬斷,一切汙穢都將無所遁形,究竟經過了怎樣的曆練,才有了如今堅定不移、百轉不迴的信念?


    “修魔之人,本已經被大道厭棄,可若是連你自己都厭棄自己,又能指望誰來救你?柳道友,我無意說教,隻送你四個字,事在人為。”


    她有一種徹悟的感覺,自己之前一直糾結的魔修身份,在這位“晏前輩”的口中,似乎並不是那麽可惡。


    是啊,光與影,明與暗……就連道修中尚有邪修這樣的存在,隻要能持本心,即便是在魔修中,也有一方淨土。就如“守夜人”那樣的存在,他們縱橫正魔兩道,哪怕不能飛升,卻也在貫徹著自己的“道”!


    而她如今不過是築基初期修為,在這個動輒壽元以千年、萬年計的修真界,尚還稚嫩,她還未摸到“道”的邊緣,甚至對這個世界的真相也僅僅是霧裏看花。


    所謂“道”,不就是接近世界本源的存在嗎?那些高階修士,最後不是都能擁有改天換地的力量,甚至可以掌控規則之力,建立自己的領域嗎?


    那麽即便她是魔修,也能在這個世界裏,找到自己的天地吧?


    想更多的,去認識這個世界。


    她心中突然有一種極愉悅的感覺,舒服得四肢百骸都歡暢起來,整個人終於不再緊繃,而露出柔和的氣息,她向著晏修盈盈一拜,那雙漂亮而嫵媚的眼睛充滿感激地看著晏修道:“謝謝前輩,能在這裏遇到前輩,想必就是晚輩最大的機緣了。”


    晏修輕輕頷首道:“修士修煉,心境、修為、資質、本命功法四者缺一不可,你現在心境有所提升,出了此地後,假以時日提升修為,想必很快就會晉升一個小境界。我先恭喜柳道友了。”


    她自己也隱隱感覺到境界的鬆動,這真是一種奇妙的體驗,就像是你體內有一種神奇的修煉體係,它自發運轉,吸取你的全部人生經驗和體內能量,當它達到一個極限,便會突破成為更高等的存在。


    成為修士,她也因此而看到了普通人恐怕永遠都看不到的風景。


    這就是境界的差距,也是修行者的樂趣。


    不過,她也有些好奇,於是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那麽,晏前輩修的……又是什麽道呢?”


    晏修唇角上挑,隱隱微笑。


    他沒有迴答她,而是抬頭看向天空,月華灑在他的臉上,像是蒙上了一層細柔的光暈,越發顯得人美如玉,深不可測。


    ※※※※※※※※※※※※


    晏修的提點使得柳昔卿打開了心結,她終於不再如同一隻惴惴不安的小獸般豎起渾身的刺,而是略微恢複了年輕姑娘的活潑。


    他因為救她而傷了腿腳,便一直坐在那處岩石旁,幾乎沒動過地方,如果不是柳昔卿主動跟他說話,那麽他通常都會很安靜,閉著眼睛靠在峭壁邊。但柳昔卿知道晏修絕對不是在睡覺,因為隻要她這邊出了狀況唿喚他時,總能聽到他清朗的聲音。


    在陣法中她無法修煉,因為陣法禁製的緣故,即便身體吸進靈氣也存不住,但確實如晏修所說,經過靈氣滋養的身體並不需要進食,於是她短暫地調整了心態後,繼續開始尋找“機緣”。


    也許在白天找不到的機關,卻會在晚上出現,她不能放棄這個機會。


    “晏前輩,你對陣法有研究嗎?”她一邊翻動雜草一邊問道,“夜晚時分陣法的力量會不會衰減?依前輩看,這個陣法是什麽水平的陣法師所設?”


    “我對陣法隻是略懂皮毛,若是能找到這個陣法的陣眼,也不會困囿於此了。這個陣盤十分精妙,大概出自大師級陣法師之手,不過布陣人與製造陣法的人不一定是同一個,也有可能是直接使用現成的陣盤。”晏修從容答道。


    “晏前輩真是學識廣博,晚輩倒是覺得這陣盤像是一處陷阱,捕獵周圍路過的修士,隻是奇怪了,當時我身後明明追了幾個金丹修士,卻獨獨捉了我下來,難道這陣法還欺軟怕硬不成?”


    “……”


    “布陣之人一定心理陰暗,很可能是邪修所為,每隔一段時間就會來陣法處查探,將誤入此地的修士捉去煉丹,這修真界真是殘酷,”


    “咳……”真是豐富的想象力。


    又是搜查到後半夜,除了驚擾到路過的草蛇蜥蜴,柳昔卿一無所獲,而且體力再好也有累的時候,折騰了這許久,再加上落崖之前她拚盡全力奔跑躲避追捕,饒是修士之體,也已經非常疲憊了。


    不過她卻不敢在那草地裏打坐,蛇蟲鼠蟻對女孩子的殺傷力還是比較大,她隻好湊到晏修所在的岩石的另一邊。


    雖然這麽比喻不太恰當,不過在這方圓百丈的範圍內,她和晏修的之間,很像是詭異的同居關係。


    “那個,草地有些髒,夜裏也有露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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