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俊麗幾個閨女挑著窩頭和麵湯,冒著大霧往河堤上送。走在前麵,劉俊麗嘴裏喊“碰著!碰著!”提醒對麵的來人。落雁跟著劉俊麗,她也擔著挑子。沉魚跟著落雁,也擔著挑子。劉俊麗擔著挑子沿著河堤坡下這條泥路往前走。白浪浪的霧,伸手不見五根手指頭,雖然這霧阻擋了視線,卻阻擋不了聲音的傳遞。留守在康溝河堤上的社員還在不停的加固著河堤。不遠處康溝河的濤聲,河堤上打堤的號子聲,節奏分明和雄渾有力的打樁聲,清晰地擊打著劉俊麗的耳膜,走了一陣,走過馮莊大隊的工地,進入了南台大隊的工地,劉俊麗心中禁不住湧起一股無法形容的情緒,劉俊麗不由地放慢腳步,瞪著眼睛朝霧裏望。劉俊麗恨死了那個男人,她被那個男人模糊的影子折磨得不但茶飯不思,寢食難安。更重要的是肚子裏已經開始沉重了。我的媽,這事不能再拖了!今天,一定要見到那個男人。讓他說個“麻雀吃米”(1)來!劉俊麗不是水性揚花的姑娘,那個男人粗暴的行為,曾使她痛楚不堪,但絕對無法挽迴。不管怎麽講,劉俊麗的貞潔,劉俊麗的第一次,都被那個突然出現的男人搶占了。劉俊麗曾經反複思想著,要告發那個男人,告發以後呢?她隻知道那個男人已經占有了她,如果再和另一個男人做那事,她就不是那種一生一世隻為一個男人做女人的人了。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那個男人在搶占她的那一刹那出於什麽目的,她隻想知道那個男人是不是除了她從來沒有搶占過其它女人。走著,走著,劉俊麗被什麽絆了一下,身子晃了晃,擔子在肩上滑了滑。劉俊麗連忙放下擔子,喘口氣,準備挑起來再走,又仿佛覺得霧裏有人。劉俊麗要挑起擔子走,有個人從身後把她掬住了。劉俊麗張嘴要喊,那人用手捂住她的嘴,是她想找的那個男人。不知道從那裏來的勇氣,劉俊麗雙手抱住男人,嘴裏喊:“抓壞人呀!抓壞人呀!”李臭子企圖逃跑,胸口被一把手槍頂住了。抓住李臭子的人,是個男人,也是個陌生的人。陌生的人把壞人李臭子扭送到公社,就不見影了。

    太陽終於把濃霧驅散了。李四望著太陽,對蘭姐說:“我要到祖墳裏去看看。”蘭姐說:“早去早迴。說不定大姐今天就要迴來了。” 李四望著太陽說:“我看不會。她忙。”蘭姐說:“當官忙啥?她又不種莊稼,又不打河堤。” 李四還是望著太陽說:“肯定忙。反標。疾病。災荒。洪水。這一段就不對勁。到處都是要飯的。”“要飯的關大姐什麽事?”蘭姐問。李四更加的望著太陽,說:“你不懂。我也不懂。隻是覺得要飯的不是真的要飯的,他們還下食堂!(2)我親眼看見。” 蘭姐問:“你說要飯的是大姐派的探子?” 李四說:“差不多。”說完,就離開妻子,李四帶著四個女兒,慢騰騰的來到劉家寨西寨門外。李四在這棵參天的大樹下站住腳,與牲口院裏忙著的飼養員劉豐治說了幾句話,進了西寨門,沒幾步就來丈母劉史氏家。劉史氏正在給兒子做冬天才穿的棉襖。豐年在和娘搗亂。女婿帶著外甥女來了,劉史氏就要收活計。李四說:“媽,我這就到我家祖墳裏看看。明天我媽滿七。”丈母娘說:“過的真快。一晃,你媽已經滿七了。你媽滿七你姐就迴來吧。她迴來了,千萬別忘了催她。俺家豐年的事情!還有,你媽滿七了,蘭姐也該補滿月了。”李四連連的答應。劉豐年今天是星期天,見四個外甥女兒來了。高興。一高興,就露出男孩子的野氣。他要和姐夫一起去李宅墳。史妹妮說:“也好。你跟你姐夫去,和他做伴。”李四說:“我個大爺們,不害怕什麽。”劉豐年說:“吹牛皮哩!就你膽小,我蘭姐說,你大白天自己一個屋子還不敢睡覺呢!”四個女兒鬧著也要一同前往。史妹妮拉著外甥女說:“咱們不去。咱們不去。那墳裏陰氣可大。女孩誰家去墳地。那裏有轡頭散發的吊死鬼!”聽說有有轡頭散發的吊死鬼,四個女孩兒誰還敢攆?!她們隻有眼睜睜的看著父親和舅舅走離了她們。

    李四就扛把鐵鍁在肩,豐年跟著,兄弟倆走過老鰥夫劉瑞秋的這間非常小的幾乎隻能住一個人的茅草屋,狐狸追過來和二人親熱。狐狸早就認識李四了。兩個人出了西寨門,過了大楊樹,順著朝南這條溝沿就走。一會來到了磚窯場。磚窯場裏空蕩蕩的,原來涼坯的場子裏落著一大群斑鳩,靜靜地尋覓著什麽吃,幾隻灰喜鵲在它們中間又蹦又跳。李四他倆的到來,打破了窯場的寧靜。斑鳩們“拍拍拍”地扇動著翅膀飛起來,盤旋一陣,一個個落在西邊不遠處的西宋寨的土寨牆上,西宋寨裏還住著不少害怕康溝河決堤的人家。

    灰喜鵲卻不依不撓地圍著李四和劉豐年飛舞。李四領著劉豐年趟著包穀地往西南方向走。劉豐年對這包穀地很熟悉,就是這塊包穀地,被“紅頭老千”的大哥利用了,把他劉豐年嚇的不輕。現在,劉豐年長大了,他什麽也不怕了!

    劉豐年可不是那願意跟在人的屁股後亦步亦趨的主兒。劉豐年象隻泥鰍似的在包穀棵裏自由自在地東鑽西鑽。李四沒有直接到父母的墳上看。

    我們前麵寫過,李宅墳在劉家寨的磚窯場西南角的李宅墳裏。李宅墳是南劉鎮李姓家族的瑩地,所有南劉李姓家族的老人死了,都要葬在李宅墳。李宅墳了究竟埋葬了李姓家族多少代老人,誰也說不清!

    李四來到墳西邊的土崗上,站在土崗上,再次的出神地端詳著麵前這片諾大的墳地。這墳地的風水絕對是旺盛。要是不旺盛,怎麽就會有大姐這樣的大官!潘二爺果真是罕見的高人。哪天大姐迴來了,一定給大姐引見引見。也許對大姐以及李家今後的發展大有好處的!這樣的想著,更加出神的看著麵前的李宅墳。

    陽光下的李宅墳肅穆莊嚴。一棵棵粗大筆直的鬆柏(據說共有九千九百棵)遮天避日,組成一方黑森森一眼望不到底的森林。黑森森的樹冠連成整整一片,象是一塊黑漆漆的天,黑漆漆的雲。黑漆漆的森林湧動著起伏不一的波波鬆濤。在一陣陣凝重的鬆濤聲中,偶爾從鬆林深處傳來蒼鷹的鳴叫。鬆濤下是一座座高高低低、大大小小、參差不一的墳墓,長滿旺盛的蒿草和荊棘,長著五顏六色的野花。少數裸露著墳皮寸草不生的墳墓,象光禿禿的石頭,點綴在蒼青翠綠花花紅紅的墳墓中間。李四領著劉豐年走下土崗,順著一條長滿青苔與雜草的小路往墳群深處走。他們由北往南走。李宅墳坐北朝南。北麵,一拉兒五十多個大墳塋排開,一個個碩大肅穆。大墳有連續十多排,一排排排列整齊有續。大墳上大都蒿草叢生,灌木成茵。墳墓的表皮都被多年生成的草苔嚴嚴地籠罩了千百層。

    李四也不知道這大墳中究竟埋葬著李氏家族的第多少代以上的祖宗。記事以來,他也不曾聽到過有關這些大墳墓的故事,隻是知道那是李氏家族中的長老們,是李氏家族神聖的前輩們,是絕對不可輕蔑的。李四的腳步輕輕的,象虔誠的教徒在耶穌麵前經過一樣,生怕腳步聲褻瀆了莊嚴的神靈。走過了六、七十排,來到李宅墳最南端。已經不是兩個月以前的那個一個不太起眼的土堆了,是一個埋著李四母親的,不,準確說,應該是埋著一個中央委員的母親的巨大的墳墓。

    巨大的墳墓像一個小山一樣。巨大的墳墓的一旁就在老人下葬的那天,被種上八十棵鬆柏。因為一連的雨水,鬆柏活的旺盛。巨大的墳墓像一個小山一樣。墳墓前還立了高大的石碑。石碑上還刻著字。

    李四給父母的墳燒紙,李四給父母的墳磕頭。

    李四把剩下的紙錢給爺奶祖爺祖奶燒了。燒了紙錢,再在父母墳頭默默地站了一會兒,扛起鐵鍁往迴走。走了幾步,才感到丟了什麽,啊!內弟呢?劉豐年在西南角那條溝裏,對李四招手唿喚。李四以為劉豐年掉進水溝泥潭不得自拔,慌忙忙跑過來。哪裏有什麽水溝泥潭?是一條幹溝,是由土崗上流下的雨水衝擊而成的。幹溝底上躺滿五光十色的沙礓猴子,內弟正揀著玩。揀了一會,豐年指著溝上方,對姐夫說:“咱們從那崗上迴家吧!那上麵可好玩哩!”從幹溝裏爬上連著南台寨子的這條南北綿延的黃土崗,再向正北走,穿過西宋寨土寨的南寨門,由北寨豁出來,下到深深的幹寨溝,再爬上深寨溝的對麵,從土崗往北走,走到六隊牲口院西南麵那個塚子下,這要多繞二、三裏路呢!

    李四可不想讓內弟不高興,懶懶地扛著鐵鍁跟著劉豐年的屁股。

    劉豐年“啊、啊”地叫著,順著溝往土崗上爬。剛跑幾步,剛喊幾聲,就啞聲悶嗓停住了腳步。劉豐年站在一個骷髏前呆站住。已經腐朽了的人的頭骨,空洞洞的鼻眼嘴巴,空洞洞的隻剩下薄薄的骨頭。劉豐年問:“它怎麽沒有墓?”李四答:“也許他的墓被掘開了。比如說一場大雨把墓衝開了。”“啊!”劉豐年相信姐夫的迴答,仍然看著,不朝前走。李四說:“走呀!看它幹啥?”劉豐年就跟著姐夫往崗上走。不知什麽年代開始,這節貧瘠的土崗就成了亂葬崗。所謂亂葬崗就是誰家未成年的孩子死了,誰家年輕媳婦暴去了,誰家人慪氣打架或生活艱難一時想不開,跳井懸梁了,或者喝老鼠藥等自尋短見而去的人,按照鄉俗,沒成家年紀不到十八歲的,成了家上有父母又不是正常死亡的,都不得入祖墳,都要埋進亂葬崗。所以,這節土崗上到處是大大小小高高低低橫七豎八的墳,還有幾張卷人屍首的破舊缽筒和席子,幾隻禿鷲在缽筒旁跳來跳去。

    正看著,從寨溝沿下冒出一個人頭,接著又一個,共七、八個人。最後出來的那女人嘴裏還在哭:“兒啊!兒啊!媽過兩日再來看你!”劉豐年就跑著要去看。李四猛追幾步拉住內弟。豐年問:“怎麽啦?他們是怎麽啦?”李四答:“可能他家的孩子得腦膜炎死了吧。”劉豐年問:“不是腦膜炎被消滅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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