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就響起了一聲炸雷,烏黑的鍋底似的天穹上,像被撕開了無數道縫,一場從來沒有見過的大雨從天而降。雨再大,也要到西宋寨裏看一看!

    中央委員李臻兒這樣想著,人已經被警衛人員攙扶著走到路上。

    雷雨中的李宅墳更是肅穆莊嚴。一道耀眼的閃電,就在李宅墳的上空閃耀。閃電無比的明亮,無比的明亮的閃電下,李宅墳越發顯現出它這個世間少有的尤物的神秘莫測。一棵棵粗大筆直的鬆柏,(據說共有九千九百棵),在閃電的照耀下,棵棵青翠,個個英姿,既生機蓬蓬,又蒼勁旺盛。當閃電過後,整個李寨墳就是黑森森一眼望不到底的森林。黑森森的樹冠連成漫天的一片,像是一塊黑漆漆的天,黑漆漆的雲。黑漆漆的森林裏,湧動著起伏不一的波波鬆濤聲,和一陣比一陣更緊的雷雨聲融合到一起,簡直就是萬頃波濤在唿嘯。

    中央委員李臻兒被警衛人員,被許多領導幹部保護著,簇擁著鑽進小驕車裏。

    小轎車是怎麽來到劉家寨的窯廠的?中央委員李臻兒並不知道。她也不需要知道。現在是她需要知道的是康溝河上的情況。她就在小轎車裏。小轎車是在雨水裏停著的。小轎車的門是開著的。開著門的小轎車就成了臨時的,也是絕對安全的,甚至是堅固的高級指揮部。一個又一個的領導幹部,冒雨來到小轎車的門口接受指示和命令。康溝河的進一步的抗洪,腦膜炎的防治,瘧疾病的防治,救災物質的發放,等等重大的關乎著千百萬人生命的重大問題,就在雷雨中,就在小車門前的泥水裏,更在潘二爺這個誓死要暗殺李臻兒的危險裏一件一件的被安排了。一陣雷雨後,天上的雲彩竟然變得稀薄了。一架很少有過的飛機在天空飛過。窯二門裏一直在虎視眈眈的潘二爺以為飛機是中央委員李臻兒的專機,更恨的牙根兒疼。疼也沒有用。警衛人員防守的密不透風。就連窯頂上站崗的戰士,還是釘子一樣的屹立在高高的窯頂上。雨停了,中央委員李臻兒從小車上下來。她要到西宋寨看看。

    這一次又叫你躲過一劫。明天!

    李四和他的姐姐,姐丈們在笑聲中吃過晚飯,高高興興的說著閑天兒。

    大姐李臻兒竟然成了印象裏的,甚至是想象裏的,甚至是做夢都不敢去夢的大官兒,大姐李臻兒帶迴來的無上榮光,把李四家的宅院裏熠熠生輝,連雨地中的樹木也搖著枝兒猛長。母親歸天歸得平平靜靜,客來的多多,連平素裏想不到的那些人都來吊唁。時間在幸福愉快中流淌,象箭飛刀影一樣快,姐弟們都在榮耀的說話。大姐李臻兒很少說話。她在想什麽?她在想像西宋寨裏的那些背鄉離井的躲在光禿禿的土寨子裏的婦孺老幼?她在想康溝河?她在想孩子們的災難?究竟她在想什麽,誰也不知道。

    時間真快,還沒說多大一會兒話,現在淩晨一點了,李臻兒看了看表,對姐妹們說:“可以開始了。”

    一堆兒女圍在一起給母親送魂。

    人,凡屬於正常死亡的人,都要舉行送魂儀式,這是鴻溝河畔千百年流傳下來的一成不變的習俗。人死了,其靈魂還留在家中,可能躺在他(她)曾經躺過多年的床上,可能鑽在他(她)曾經穿過的衣服裏,也可能站在他住過的院子裏,也很可能就貼在他(她)熟悉的牆壁上,或者蹲在他(她)蹲了無數次的廁所裏,或者跟在他(她)喜愛的兒女身旁。反正,靈魂不送是不走的。怎麽送?陰陽先生通過掐算,選擇這個宜出魂的時辰,由這個靈魂生前的至愛親朋舉行儀式,虔誠地送。什麽時候靈魂扶住了香柱,靈魂就走了。如果扶不住香,那麽靈魂還沒有走,還留在家中。儀式很簡單,道具也很簡單,就是扶香難。李四把媽活著時用過的太師椅擺在院門外,放在露天的雪地裏。李四將一把捆好的香柱點燃,蘭姐和眾姐妹就跪在太師椅前,燒著紙錢異口同聲地禱告:“媽,您出魂吧!您出魂吧!”

    支書李原會對女人們說:“你們不要阻了老太太的路,老太太腿腳不靈便,門口不要擋住了。那是誰?不要站在門口,擋住老太太的路了,她咋能出來!西南角留條路。”

    燒紙錢的火光照得滿街筒子紅紅的,照得人們臉上也紅紅的。雪花象蝴蝶一個個往火光裏撲,撲著撲著,又象一張張帶孔的的冥錢在火光中融化。雪地上放著太師椅,太師椅旁站了一堆人。有楊素妞唯一的兒子李四,有李四的堂兄南劉鎮的黨支書李原會,有李棟婆的大女兒李臻兒,有李縣長,還有二姐、三姐、四姐直到九姐,還有二姐夫、三姐夫直到九姐夫,還有蘭姐、繡花、梅花一群李棟婆生前最親的人。

    一把捆著的香在人們手中傳來傳去,嫋嫋的香味兒慢慢地升騰,火光在雪夜裏更加明亮,香柱也在燃燒中慢慢地變短。香把兒在人們手中往椅子把上栽站,椅子把是圓的,和細細的香把對接,怎麽也對粘不住。香把兒不在椅子把上站,那可不中,李四等人虔誠地祈禱著:“媽呀,扶香吧!媽呀,扶香吧!”任人們如何祈禱,香把兒就是不在椅子把上站。

    蘭姐跪在雪地上又燒紙,燒著禱告著:“媽,你扶香吧!你走吧,不用掛記家裏了!大姐也迴來了,還當了大官。你也有孫子了,結實也長得結結實實的。幾個姐姐家的日子也過得去,家家戶戶兒女雙全。媽,您就走吧!不要掛念家!你走吧,等什麽時候請您了,您再迴來。”香把還是不站椅把,李原會說:“再迴去叫一叫。”蘭姐就在李四、二姐、三姐的陪伴下,迴到院子裏,在老太太住的東屋裏和堂屋裏,用老太太穿過的一件舊衣服在床上凳上磨蹭,說:“媽,媽,走吧,走吧,跟我們走吧,走去扶香吧!”嘴裏念著,心中毛著,身上起著雞皮疙瘩,掂著衣服來到院門外。李臻兒從九妹手裏接過香柱,在椅子把上墩著,心中暗自說著什麽,嘴裏卻不講出來。她墩了一陣,香柱還是站立不住。又換李原會。李原會一陣,換二姐,二姐一陣換三姐,一直又換到九姐,又轉迴到蘭姐手上。蘭姐剛把香柱往椅子上立,雞窩裏的大公雞“喔喔喔”地猛叫,叫得蘭姐手更抖了。手抖,嘴裏也抖,就念叨:“媽,你走吧!天就要明了。雞都叫了,你要是真心為著孩子好,你就走吧!甭掛念家了,年啊節的,我們會給你燒紙錢。你這麽多孩子閨女,還怕沒人給你燒錢?我的姐姐們都這麽孝順,你快扶住吧!你活著的時候不是待見你的小孫孫嗎,一個勁兒的怕他熱呀冷呀,又怕他餓著,我在這兒半夜了,他也該吃奶了,你扶住香,我好給他吃奶呀!”說著,竟然離開了椅子,邁步往院裏走。大家乍一想,香柱呢?香柱在椅子上直直地站著!嚇得蘭姐呀的叫,她一叫,那香柱就倒了。香柱倒了,老太太的靈魂也乘著香霧飄走了。大家心中這麽想著,卻更加害怕,明知道老太太的魂送走了,卻開始害怕。

    街上站崗的警衛員更加害怕。因為他們仿佛真的就看到了一個陰魂。一個不散的陰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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