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無計在鎮上東彎西繞,不一會兒來到雙橋巷中。此時正是晚間用餐時間,巷中居民各自忙碌,也無暇四處窺探。他趁機輕輕扣響雪雲寒家門,雪雲寒見他到來,麵露喜色,輕聲道:“二狗哥,來的正好,湊合著吃頓飯吧。”


    歸無計連聲說好,於是走進屋子,隻見雪雲寒住處雖也頗為簡陋,但她畢竟女孩兒家,這房子內收拾得極為整潔,在牆上掛上一幅字畫,又在窗邊放上一盆植物,歸無計雖然不懂風雅之韻,但一見之下,也覺得極為賞心悅目,心中自然欽佩。


    雪雲寒此時又化起了醜妝,皮膚塗得黝黑,臉龐皆是傷痕,歸無計歎了口氣,說道:“這鬼世道真是艱難,你如此遮遮掩掩、百般提防,也隻是委屈你了。”


    雪雲寒摸摸臉頰,說:“我這副麵孔自也有它的好處,旁人對我真不真心,我借此一探便知。”語畢瞧了歸無計一眼,明眸流波,蘊含親切之意。


    歸無計有些不好意思,趕忙將張君寶的藏書拿了出來,笑道:“義妹,我迴去仔細思索,從我昆侖派萬般心法中找出這些秘籍,你盡管翻看,如遇上中意的內功,就拿去學吧。”


    雪雲寒見他包裹內塞得滿滿當當,心中甚是期待,問:“讓我瞧瞧裏麵是什麽好玩意兒?”說著將手伸進包裹,翻動一會兒,拿出一本書來。她借著燭火仔細一瞧,隻見書本上寫著《妙通散人陰陽雙修無上妙法》。


    歸無計心中一顫,伸手將書搶了過來,說:“這本書我拿錯了,不是給你練的功夫。”


    雪雲寒朝他臉上望了一會兒,不發一言。歸無計臉上發燒,不敢看她,心中隻想:這本書不是被我毀了麽?怎麽張兄還另行錄有副本?“隔了半餉,雪雲寒伸手在包裹中一陣掏摸,又取出一本書,她大聲念叨:”青木山雙修法,男女陰陽相交,可登無上極樂。二狗哥,你是不是憋壞了腦子啦?“


    歸無計大為窘迫,忙道:”我又拿錯了書,這本書是拿去給旁人練的。“


    雪雲寒笑道:”不給我練?難道是給蘭兒姑娘練麽?二狗哥啊二狗哥,你這人模樣老實,其實心裏可有主意的很哪。蘭兒姑娘未經人事,心思如此單純,隻怕被你三言兩語騙的暈頭轉向,當場與你陰陽相合,永登極樂。“說罷嘴角又露出淫邪笑容,哪裏還有早上楚楚可憐的模樣?


    歸無計一把又將書奪過,解釋道:”義妹你可千萬別誤會,我這人練得是純陽童子功,平時收攝心神,雜念不起,又怎會動這等無恥念頭?大概是我方才急火攻心,一時順手多塞了幾本進來吧。“


    雪雲寒點點頭,喃喃說道:”急火攻心?我看是欲`火攻心吧。“於是將包裹解開,把所有書本攤在桌上一一審視,歸無計魂不守舍,一顆心吊到了嗓子眼,卻也不敢阻止,以免顯得心虛。雪雲寒一邊翻看,一邊低聲念道:”鳳凰山雙修法、成山情丹煉製法、青木山媚狐化仙合歡功、峨眉洞天夫妻坐功?嘖嘖嘖,怎麽我這峨眉派還有這等神功,我卻一無所知?嘿嘿,嘿嘿。“這幾聲笑得頗為怪異,歸無計聽在耳裏,冷汗涔涔而下,忍不住便想轉身逃走。


    突然,雪雲寒默不作聲,從書堆中取出一本書來,歸無計隨她目光望去,隻見那書名為《無陽降魔功》。歸無計大聲咳嗽一聲,心想:莫非張兄武功通神,全是拜這些邪法所賜?他不是也如我一般練這純陽童子功麽?難道他平日不敢去外麵招惹女郎,竟一個人待在家裏整天看這些書解饞?又或者他為了練那妄念真火神功,每逢需要在腦中製造妄念,便將這些書好好翻閱一遍,自然能生出靈感,從而將其轉化為無上仙法?”


    正在胡思亂想間,隻見那《無陽降魔功》扉頁中洋洋灑灑寫道:“無計,愚兄掐指一算,料知有一天你定會前來借書,因而將這些千古神功留在原處。以你天生容易走桃花運,恐怕你如要問我借書,不是為了蘭兒,就是為了其他女子。愚兄不忍你一個人寂寞難耐,每日欲火中燒,情難自已。於是精心篩選,以這些道家房中之術,助你擺脫童子之身,愚兄無能,也僅能幫你到此了,說來也有幾分慚愧。”


    雪雲寒嘻嘻一笑,雙眼向歸無計望來,眼中清波流轉,笑意盈盈,說:“無計哥哥,你和張道長感情真好。他就算離你而去,也不忘為你的將來打算。這等良苦用心,真是感人至深,令雲兒我想要流淚呢。”


    歸無計伸手拍額,饒是屋外天寒地凍,依舊汗流浹背,說:“義妹,這些書都不是什麽好東西,我被張兄陷害,也不知取來的竟是這些禍害之物。不過你大可放心,我這就將它們放迴原處,嚴加看管,絕不讓旁人染指這些邪門武功。”說完這話,立即伸手拿書。


    雪雲寒將那本《無陽降魔功》拿了出來,輕聲說道:”二狗哥,你義妹我也不是小姑娘了。閑來無事,有時也會忍不住思索這男女之事的模樣。反正你這書空留著也是無用,倒不如留一本給小妹我開開眼界吧。“


    歸無計慌忙搖頭,說:”義妹,這些書多看無益,隻會汙了雙眼,髒了心神,你年紀不到,看了此書,定然會學壞的。“


    雪雲寒哈哈大笑,說:”你義妹這人本就汙穢不堪,滿腦子都是邪念,但在江湖上漂泊了這麽些年,也依舊守身如玉,沒有去勾引那些個狂蜂浪蝶。這些書在我眼中平淡無奇,連塞牙縫都嫌不夠呢,二狗哥你盡管放心吧。“說著將這本書塞進懷裏。


    歸無計辯不過她,隻能長歎一聲。這一來,他連吃飯的心思都沒有了,隻覺得無地自容,於是將其餘書重新包起,怏怏向雪雲寒告辭,隨即返身迴家,把這些書全塞進櫃子裏,然後關門上鎖,藏得異常隱秘。


    忙完這些遮掩功夫,他外出吃飯,走到半路,卻又見到遠方走來一個苗條的身影,他愕然望去,卻發現正是蘭兒朝自己這邊走來,於是趕忙迎了上去。


    蘭兒依然帶著蓑帽麵紗,見到歸無計前來迎接,心中激動,立時縱體入懷,又將腦袋埋在歸無計胸前,歸無計以為她想念師傅,不禁大為感動,嘴上卻責備道:“蘭兒,你這傻孩子。隻不過與師父分別兩天時間,竟會激動成這幅模樣,給旁人瞧見,隻怕要笑你長不大了。”


    蘭兒不答,隻是緊緊貼在他懷裏,身子微微顫抖,似乎正在哭泣。


    歸無計察覺到異樣,問:“蘭兒,你是否遇上了什麽難事要對師父傾訴?”


    蘭兒抬起頭,歸無計透過麵紗,隱約瞧見她臉上有淚痕滑過,隻聽蘭兒說:“師父,咱們進你屋子說話吧。”


    兩人走進屋子,歸無計升起爐火,讓屋內稍稍暖和了一些。蘭兒關上門,閉上門閂,摘取麵紗,露出絕色容貌,但她愁眉不展,神色間流露出憂鬱之情,讓人瞧著不禁心生憐愛。


    歸無計扶她坐下,自己站在一旁,柔聲道:“蘭兒,你說吧。為師在這兒聽著。”


    蘭兒輕輕擦去淚水,說道:“師父,蘭兒我心裏好恨。”


    歸無計聽她聲音充滿哀切之情,但又飽含憤懣怨恨,似乎與人結下了血海深仇,但心底茫然無措,不知該如何複仇,於是說:“好孩子,和師父說,是誰欺負你啦?”


    蘭兒咬牙道:“師父,我家鄉所有人都被蒙古人殺死了。”歸無計身子一顫,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


    原來那天蘭兒與歸無計道別之後,深夜突然有人前來報信。李先生趕忙起床接見,隻見那人傷痕累累,精疲力竭,幾乎難以支撐下去,但他眼中帶著怒火,竟硬撐著一口氣來到李先生麵前,隨即從懷中掏出一張紙來,李先生接過來一瞧,紙上寫道:“溪山有難,速來救援。”這八個字乃是用血寫成,字跡潦草,可見寫信之人極為惶恐。


    這溪山乃是蘭兒的故鄉,當年蘭兒出生之後,沒幾年便顯露出迥異之處,她能夠運真氣幻化成奇珍異獸,惱怒起來,更能夠以此傷人。溪山村民迷信鬼神之說,見到這等景象,於是紛紛對蘭兒頂禮膜拜。他們為蘭兒修建了一座廟宇,讓蘭兒住在廟中,每天燒香供奉,簡直把她當做神仙一般。


    他們還發現蘭兒天生喜歡玩耍兵器,一旦手持刀刃,則變化真氣更是隨心所欲,揮灑自如。於是他們便在廟宇周圍有搭起窯洞,開始鍛造起兵刃來。也是他們懷著崇敬之情,用心甚是虔誠,就這般潛心鑽研鑄劍之術,竟在幾年間成了遠近聞名的鑄劍之鄉。


    後來李先生聽到劍仙的傳說,也是他求賢若渴,於是千裏迢迢趕到那座劍仙廟中。誰知蘭兒當時內力垂盡,正躺在廟中昏迷不醒、他一見之下,心中不忍,便大造謊話,聲稱自己乃這劍仙前世的門徒轉世,知道劍仙將要遭遇天劫,若無自己相助,隻怕躲不過劫數。


    他一邊說謊,一邊揮金如土,大肆收買人心。蘭兒的鄉民雖然對蘭兒崇拜有加,但畢竟有錢能使鬼推磨,加上蘭兒奄奄一息,誰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就答應讓李先生將蘭兒帶出廟宇,前往別處施救。


    其後幾年,李先生四處求醫問藥,尋找精通經脈內力之人,而蘭兒轉醒之後,拜李先生為父,從此就沒迴過家鄉。


    李先生雖然將蘭兒從溪山帶走,可在當地卻找了一位接頭之人,不時傳遞書信,將蘭兒的境況告之鄉親父老。而這深夜前來送信之人,正是李先生安排的接頭人。


    溪山當地以鑄劍聞名,而且民風淳樸彪悍,向來不服蒙古人統治,而蒙古人行事橫行霸道,全不把漢人放在眼裏,更不讓他們持有兵刃,如此一來,當地百姓自然與官府多有衝突。有一日,當地一位蒙古大官又犯下了滔天惡行,溪山民眾群情激奮,當場將這大官斬去首級,隨後更是一鼓作氣,將當地的官府攻占,公然造起反來。


    這事兒傳到朝廷之上,立時將忽必烈激怒,於是他派出軍隊,趁著深夜殺入溪山,隨後血腥屠殺,將當地所有百姓屠戮殆盡。


    這接頭人知道大難臨頭,於是拚死從溪山逃了迴來,身上懷揣著蘭兒親身父親寫的一封血書,終於九死一生的來到三江鎮,將這大禍告知了李先生。李先生得到消息,立時叫醒蘭兒,兩人快馬加鞭,一路毫不停歇,心急如焚的趕到那邊。等他們到達溪山時,蒙古軍隊早已撤走,隻見到遍地屍骸,血流成河的景象,上至耄耋老人,下至無辜嬰兒,全都被拋屍荒野,死的慘不忍睹。


    蘭兒的所有親人,也都在這場屠殺中喪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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