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大約一炷香的時間,老黃頭終於令管家叫來馬車,歸無計出門一看,心頭一熱,認得這正是兩個月前接他與張君寶前往小港口的那駕馬車,此時物是人非,心中不免又有些黯然之情。


    雪雲寒興衝衝的跑出門,一個魚躍鑽入馬車,在裏麵大聲歡唿,滾作一團。歸無計聽她喊道:“好大的馬車,哈哈哈,好大的馬車,橫躺豎躺,隨心所欲啊。”瞧她這心花怒放的模樣,仿佛是逮住新鮮事物的頑皮孩童一般,由此看來,隻怕她這輩子都沒乘坐過幾次馬車。老黃頭歎了一口氣,說:“無計,她若在路上捉弄於你,你暫且忍耐一會兒,一到金陵城,你便逃之夭夭,諒她也追不上你。”


    歸無計正色道:“黃老自管放心,在下理會的。雪道長雖然調皮,但足智多謀、頗識大體,絕不會鬧出什麽大事。”老黃頭點點頭,又向他連聲告罪,直罵自己年老糊塗,竟然忘了這等要事,累得他要多跑一趟。歸無計忙說:“黃老不必自責,在下總得迴鄉探望二老,早些晚些,都是一樣的。”說罷拱手告辭,轉身上車,那車夫吆喝一聲,車輪滾動,載著兩人往金陵城疾馳而去。


    ——————


    馬車上路,雪雲寒依然毫不消停,透過窗口望著路上風景,不免讚歎不絕,喜道:“這出門遠遊,自然是要坐馬車的。不然就缺了興致,少了趣味,還不如待在家裏發呆發黴哪。”


    歸無計奇道:“義妹,你這是頭一遭坐馬車麽?怎麽這般興奮?”


    雪雲寒羞怯一笑,說:“我是峨眉山的貧苦道人,哪像你們這些大門派,出門在外,揮金如土,以車代步,愜意舒服。這是我這輩子第三次乘坐馬車,前兩次昏昏沉沉,全不知身在何處。又如何能體會得到這馬車出遊的樂趣?”


    歸無計說:“我雖然是昆侖派的人,但咱們昆侖早就破敗啦,恐怕隻餘下我與我師父兩人支撐門麵,而且這十幾年來遮遮掩掩,從不為外人所知。你說我們昆侖是大手大腳的大門派,這不是當麵嘲弄人麽?”


    雪雲寒“啊”了一聲,說:“連昆侖都是這般慘樣?這蒙古人還真是消息靈通,居然能將爪子伸到昆侖群山之中?”不過又歎氣道:“不過這些蒙古壞蛋下手還真是狠辣,這十幾年來斬草除根,弄得江湖上血流成河,一片清寂,連尋常鄉間練武的學堂道場都全數搗毀了,更何況是那些聲名顯赫的大門派?“她這歎氣聲似乎發自肺腑,聲音中竟包含著無限憂傷。


    歸無計知她一向樂觀豁達,除非有時候開開玩笑,幾乎從不在人前露出愁苦之情。但此刻兩人獨處,歸無計卻從她的話語間察覺到一絲淒苦之情,正如當日她與歸無計飲酒傾訴時,兩人互相較勁,比試誰的命苦,那時她也曾心事重重,差點便大哭一場。看來她過往身世悲慘,每當迴想起來,總忍不住心中淒然。


    他忍不住問道:”義妹,你為何要塗黑了臉頰,不以真麵目示人?“


    雪雲寒哈哈大笑,指著窗外大叫道:”看哪,那邊來了一隻野狗!“


    歸無計往外一看,隻見路邊站著一位中年男子,一副悲天憫人的模樣,嘴裏喃喃念著:”正道,正道。“哪裏又有什麽野狗的蹤影。他轉過頭來,又問:”那天你擦臉的時候,我曾見到你露出一塊肌膚,膚色雪白,與你現下的膚色大不相同。。。“


    雪雲寒抓耳撓腮,嚷道:”這車裏有蚊子麽?好吵耳啊。二狗哥你說什麽呢?義妹我聽不清楚。“


    歸無計咳嗽一聲,鼓足勇氣說道:”義妹,你有什麽難言之隱,盡管可以向我傾吐,我保證絕不向外人泄露,如若違背誓言,便讓我被你一劍在胸口捅個窟窿。“


    雪雲寒聽他立下誓言,立即陷入了沉默。


    歸無計心下惴惴,以為她正在生氣,一時驚懼難言。也是雪雲寒脾氣極好,似乎壓根兒不知氣惱二字,便是與別人吵嘴,也隻是說著一些玩笑之言,自然從不當真。此刻如若真的發火,實在不知會是何等光景。


    正在擔驚受怕間,隻見雪雲寒抿嘴一笑,說:”二狗哥,不是我信不過你,隻不過我真實麵貌實在見不得人,我如不加掩飾,如何敢與人照麵?恐怕當場就要羞得昏厥過去啦。“


    歸無計”噢“了一聲,不再追問,但這失望之情,立時便在臉上浮現了出來。


    雪雲寒見他如此,似乎也有些不忍,於是低聲道:”二狗哥,你放心,總有一天,我會與你坦誠相見。隻是我始終覺得,你也有一些過往沒有告之於我,所以我便無法全心全意信任於你。“她這話直來直去,竟將兩人之間的隔閡明說了出來。


    歸無計心中衝動,幾乎忍不住便想將自己與張君寶在海外所遭遇的奇事和盤托出,但不知為何,每每話到嘴邊,卻無法將其宣之於口。即便他對眼前的少女心懷眷戀,卻也無法對她敞開心扉。


    ”你宅心仁厚,不喜權謀,兼之武功絕頂,當世罕見,有如孩童持重金招搖過市。莫說這世道兇險,人心鬼蜮,便是你身邊至親之人,隻怕也會起意利用於你,借用你來實現種種陰暗卑鄙的野心密謀。“


    也是張君寶離別前的一封信,將那一句話刻進了歸無計的心靈深處。而雪雲寒先前捉弄於他,雖然僅僅隻是頑皮之舉,但亦讓他深覺張君寶言之有理,令他違背不得。


    因此,他隻能沉默。


    而雪雲寒也不發一語。


    就在這沉寂之中,這馬車車廂之內,立時便顯得狹小陰暗,令人鬱悒難耐。


    忽然隻聽雪雲寒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歸無計心中一寬,問:”義妹,你笑些什麽?“


    雪雲寒微笑道:”我笑我自己庸人自擾,著實臭美得很。其實即便給你看了我的真容,又不是什麽要命的事。隻不過我有一個小小條件,還望二狗哥你能夠先行答允我。“


    歸無計忙道:”義妹你盡管發問,我自然不會拒絕。”


    雪雲寒說:“你這話說的太滿啦,我要是讓你去做傷天害理之事,你也真的去做麽?”


    歸無計說:“壞事自然是不幹的。但義妹你心地良善,有如觀音菩薩一般,又怎會讓我去幹壞事?”隻要與雪雲寒待在一塊兒,他心直口快,想到什麽說什麽,因而顯得口齒伶俐,竟毫不吝惜對她的溢美之詞。


    雪雲寒聞言一笑,說:“我心腸自然不差,而且曾立下重誓,絕不做一件違背良心之事。因而我也希望無計哥哥你能隨我一起發這麽一個誓言。”


    歸無計聽她說的極為慎重,言語中頗為自傲,不由得生出一股敬意,連忙答道:“你隻管說來,我照你的話說就行了。”


    雪雲寒點點頭,說:“你隨我念:弟子歸無計,在此向蒼天立誓,這一生需舍己為人,澤被蒼生,見義勇為,行俠仗義,便是深陷水火之中,死後墮入地獄,也絕不會稍有退縮。”


    這誓言光明正大,立誌高遠,令人聽了不禁動容,歸無計毫不猶豫,一路照著她的話複述下來。


    雪雲寒聽他念完,又繼續說道:“更需不辭辛勞,埋頭苦幹,在三年內籌措到十萬貫錢財,用以資助雪雲寒道長完成大業,如若違背誓言,便被無數野狗持棍棒圍攻,七竅流血而死。”


    歸無計張大嘴巴,一時發不出聲音。雪雲寒嘻嘻笑道:“算啦,我是和你開玩笑的。”


    歸無計忙道:“不不不,這有何為難?我照說便是。”當即又將她的話背誦一遍,隨即雙膝跪地,磕了三個響頭。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尋山歸雲記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失落之節操君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失落之節操君並收藏尋山歸雲記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