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林文瑩起初還能甩開蟲潮。


    可在到了十樓的時候,蟲潮的速度已經趕上她了。


    林文瑩掏出一個燃燒瓶,拔掉繩子,用力向下麵拋了過去。轟!空間狹窄的樓道震了震,林文瑩捂住耳朵,吸著濃煙咳嗽了幾下,又繼續往上跑。


    三十多層高的大樓,接近百米。


    攀爬起來,還是保持著最快的速度,在受傷的時候,用盡全力攀爬……在爬到二十多層的時候,林文瑩已經喘起了粗氣,肺部如同破舊的鼓風機,發出唿哧唿哧的聲音,左腹部也是突突的疼痛。


    她靠著毅力,繼續往上。


    在推開天台門的時候,林文瑩幾乎沒有保持住站立的姿態,直接跪在了地上。


    環繞著她周圍的是,相同高度的大樓,能看到一些大樓頂層的花園。


    再看向遠方,那些群山,和群山間的建築在此刻是那麽的渺小。


    林文瑩關上天台門,緩緩站起來。


    有濃煙從下麵樓層冒出,暗灰色的濃煙,將天空都染成了壓抑的灰色。


    “咳咳。”林文瑩吸了口煙,難受地咳嗽起來。


    她走到大樓邊緣,往下看,能看見覆蓋著一層層玻璃的大廈表麵,反射著夕陽霞紅的光芒,而在下方,一層層黑色的東西,正快速攀爬上來。


    這一刻,林文瑩想到了許多。


    她想到了第一次見到的死亡場景,被那個感受的老太太發狂咬死的保安們……然後是在她眼前漸漸被感染的孫明傑……


    接著,是吳悅心。


    然後,是每天絡繹不絕抬進小區的死去的軍人。


    最後,是葉欣那猙獰的麵龐,還有沒有看到過的易鵬,還有季成浩,他應該是活著的……可惜,她救不了他,隻能眼睜睜這樣看著。


    現在,終於輪到她自己了。


    樓頂的風強勁有力,吹得林文瑩的衣服簌簌作響。


    林文瑩把背包裏的燃燒瓶,拿出來,一個個拉開繩子扔下去。扔了三個,她摸到了空蕩的背包,林文瑩低頭,在角落看到了最後一個手榴彈。


    她深吸一口氣。


    手顫抖地把手榴彈拿了起來。


    她左手,拉住那根鐵絲。她臉上的表情,如同毒癮發作的那些人般的猙獰,她緩緩,抽出了鐵絲,與此同時,右手拇指,迅速地按了上去。


    手榴彈沒爆炸。


    林文瑩舒了口氣,但又悲哀地笑了起來。


    她右手抓著手榴彈,坐在天台,視角盤旋遠去,就能看見整幢樓的風貌。這幢樓已經不複原本的鮮亮,底層,牆壁坍塌了大半,一根梁柱搖搖欲晃。


    而很快,瘋狂湧來的病毒蟲,把這些統統掩蓋住。


    連被濃煙熏得有幾層焦黑的樓體,也布上了一層黑色,似乎全市所有存活的病毒蟲都被吸引了過來。


    病毒蟲努力往上攀爬,體表不住地分泌粘液。


    這些粘液不同於噴塗而出的腐蝕粘液,更多的是帶有依附性質的,可其中,還是有一絲輕微的腐蝕,一絲兩絲沒關係,可成千上萬頭病毒蟲分泌出來的粘液,加上被燃燒瓶和手榴彈重重摧毀的樓體內部結構……


    在林文瑩,看到一頭探出頭的病毒蟲時,當她的手指已經緩緩鬆開的時候——


    轟隆隆!


    大樓自下而上,坍塌下來。


    滾滾濃煙,掀了開來,宛如衝擊波般朝四周襲去。


    在這等陣勢下,那坍塌的時響起的爆炸聲,輕得讓人以為隻是錯覺。


    “那是什麽?”


    巨大的動靜,吸引了所有人。


    “不知道。”迴答的人艱難地吞了口唾沫,往後退去。


    基地派遣出了直升機探查動靜,直升機在看到密密麻麻的病毒蟲時,已經驚駭得不敢靠近,連忙報告情況,基地讓他再探查一下情況,就迅速返航。


    飛行員在天空盤旋了一下,不敢下降,粗粗看了幾下,就返迴了基地。


    這附近,漸漸安靜下來。


    隻有病毒蟲們糾纏的動靜,它們緊緊裹著中間一個球形般的東西。


    周圍的建築都蒙上了一層晦暗的黃,而就有那麽一個變成了沙漠般的建築之間,一個人影悄然出現,他哼著一首小曲。


    病毒蟲們似乎感受到什麽,又是憎恨又是恐懼地看向他。


    朦朧的亮光出現在林文瑩的視野中。


    她依稀想起了一些畫麵。


    她似乎又迴到了那天。陽光明媚,她坐在客廳,跟在地球另一端的父母通著話,忽然,那邊傳來驚慌聲,她緊張地叫喊著,結果,電話隻剩下滴滴的忙音。


    網上發布的地震新聞,直接讓她呆愣在原地。


    第二天,她坐飛機去領會了父母的遺體。


    這場意外來的太過突然,讓林文瑩直到捧著父母的骨灰,參加葬禮的時候,還一直不知所措。


    “youaremylife,”


    “you''lydherforalways,”


    “ihopewewillbe……”


    林文瑩睜開眼睛,看到一個人,背著光,坐在自己麵前的石塊上。


    從輪廓來看,是一個男人。


    他捧著一本詩集,低著頭,發絲從耳畔垂落,用略帶沙啞的嗓音念著一首關於愛情的英文詩句,他感受到了林文瑩的目光,側過頭。


    碧綠的豎瞳。


    林文瑩立刻,就辨認出了對方,她想說話,卻發不出聲音,想起身,卻連手腳在哪裏都感覺不到。


    他,準確來說,應該是它。


    它隨意扔掉了書籍,眼神憐憫地看著隻剩下殘破半身的林文瑩,他低聲道:“我從你的眼神看出,你在指責我,指責我說謊。”


    “對我是說過,可以讓你活下來,可是,我卻到現在才出來。但也不能怪我,你本來就不相信我,看,你還準備去人類基地求救,你寧願相信那些肮髒的同類,也不願意相信,和你最親密的我,真是讓人傷心……好吧,其實從最開始,我就沒想讓你活下來。”


    它語氣低沉溫柔,如同情人在耳邊述說愛語。


    “但實際上,這個也不能怪我,誰叫你內心其實一直想殺我呢,當然,這也是借口,真實的理由是——”它一邊找借口一邊又推翻先前的借口,似乎還樂此不疲。


    它歪著腦袋,湊近了林文瑩:“誰叫你那麽美味呢?我呢,最喜歡先享用美味的東西了。”


    這些,自然也是假的。


    它想要吞噬母蟲,可母蟲的威懾力,從它出生的時候,就刻在基因裏。想要吞噬母蟲,除去本身的力量,還要除去這種威懾力,幸好,作為蟲族抵達任意一個文明,都會先誕生的親衛兵,它天生就有吸收別的物種的基因進而偽裝的天賦。


    緊接著,它發現這個星球的智慧生命體——人類,他們的基因擁有很高的融合力,偽裝時間長了,甚至能影響它的情緒。


    它看到了能反抗母蟲,吞噬母蟲的希望。


    它開始提取人類的基因,融入自身。


    這是個艱難漫長的過程,而普通人類的基因,雖然能融合,但融合力很低。


    因此它想到了身為母蟲寄體的林文瑩。


    趁著母蟲即將蘇醒最為脆弱的時候,它會先吞噬掉林文瑩,融入人類的基因,弱化母蟲對它的威懾力,然後借助已經成長為成年體的力量,強勢吞噬掉母蟲。


    這些話,它認為不用跟林文瑩說,反正,都要是個死人了。


    想到這裏,它不禁笑了笑。


    在林文瑩的目光中,它捧起了林文瑩傷痕累累的手:“據說,左手無名指掌管心髒的運作,是結婚宣誓誓言,帶上婚戒的最佳位置。親愛的,作為我想吃掉你,和你融為一體的決心證明,我要首先,親吻它。”


    它挑出林文瑩左手的無名指,溫柔地親了一口。


    接著,似乎覺得不夠,它探出了猩紅的舌頭,舔舐著,留下濕漉漉的水痕,最後,他張開嘴,咬住了無名指,哢嚓,骨頭斷裂聲。


    林文瑩已經痛的麻木,隻是看到這幕的時候,臉色更加慘白了一點。


    “我想從這裏開始吃起,但我喜歡你的眼睛,如果你撐不到那時候,就死掉了,那我豈不是品嚐不到那麽美味的眼睛了?”它的笑容,在林文瑩眼中比惡魔還要恐懼。


    它的嘴裏,咀嚼著她的手指。


    吃完一根,又拽下了另一根,很快,她的手掌隻剩下光禿禿的掌心,又很快,它吃掉了她的半截胳膊,這種眼看著自己被慢慢吞噬的恐懼感,遠勝於被病毒蟲淹沒的感覺。


    林文瑩混雜著恐懼、厭惡和仇恨的眼神,緊緊頂著它。


    似乎要把它牢牢記在心裏。


    然後,從地獄爬出來,殺死它。


    它看著林文瑩的這種眼神,笑的越發張狂:“我喜歡你這種眼神,就是這種眼神,頻臨絕望的爆發,那壓抑的情感……我最討厭你冷靜的樣子,感覺在你的眼中,我才是那低賤的爬蟲,親愛的,我忍不住了。”


    它俯身。


    林文瑩反射性閉上眼睛,首先,她感覺到來自於眼皮的微微刺痛,那是它的牙齒,緊接著,黑色,乜有一絲光明的黑暗……


    林文瑩一隻眼睛,注視著灰色的天空。


    她想起了那天,那天,她也是這樣,隻能聽著電話那邊傳來的忙音,隻能看著,網上的惡搞,卻什麽都不能做……最後,迎來了父母的死亡。


    現在,她也是眼睜睜地感受著,自己被漸漸吃掉的痛苦,也是什麽都不能做……最後,會迎來自己的死亡……


    是她錯了嗎?


    是她做錯了什麽嗎?


    為什麽,一件件東西,總是會被人奪走。


    為什麽呢……


    ——因為你沒有力量。


    心中的牢籠,似乎被打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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