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步步向她走來,目光如刀,咬牙切齒道:“我要把你扔到大海葬身魚腹,他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屍!”楊小姣不寒而栗。


    何清悠解開鐵索,手抓著她背後的繩子,將她懸空在崖壁上,她的腳下就是波濤洶湧的大海,隻要何清悠一鬆手,她整個人便會墜落下去。


    雲鳳章嘶聲大喊:“小姣,小姣——”


    忠伯和雲齊他們在緊張萬分地接鐵索架橋。


    何清悠的耐心已盡,她厲聲喝道:“你這個賤人去死!”


    楊小姣看著腳下的波濤,驚懼異常。但腦子還算清楚,她知道何清悠本已半瘋,她有時會把她當成她娘。突然,她想起,錢氏說,雲鳳章長得跟她爹有一點相像。頓時,她腦中靈光一閃。


    突然間,她哈哈大笑起來,她的笑聲把何清悠嚇了一跳,手上的動作也不由得一頓。


    楊小姣衝何清悠揚起臉,得意洋洋地說道:“何清悠,你趕緊放我下去,我要去找昭華公子,我要永遠和他在一起,你看他就在船上。”


    楊小姣說著,遠遠地望向船上的雲鳳章。


    他此時正焦急萬分,船工早已打準備好繩索,木桶,一旦楊小姣落水,他們就趕緊下去打撈。


    何清悠果然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雲鳳章站在船上,初夏的豔光照耀在他的身上,他的全身似乎籠罩著一種耀目的光華。


    楊小姣繼續蠱惑道:“你看,陽光照在他身上,那種光華多麽耀眼,怪不得世人稱他為昭華公子。他就像太陽一樣地光芒萬丈,他這麽好卻是我的,他是我的丈夫,我女兒的爹。我要下去找他。何清悠,你給我滾開,別不要臉地擋在我們中間。你永遠都爭不過我。”


    何清悠迴過頭望著她,突然冷冷一笑,咬牙切齒道,“何清如,你做夢!”


    她說著猛地把繩索往上一拉,將楊小姣甩到上邊,突然興奮而癲狂地衝著大船喊道:“昭華,昭華,我來了,我來了——”


    她喊著笑著,突然縱身一跳,潔白寬大的道袍迎著海風展開,像一隻蝴蝶一樣翩翩落下,落到翻滾咆哮的波濤之中,頃刻間便被吞沒了。


    眾人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驚呆了。


    天地間一片寂靜,惟有浪濤仍在轟鳴咆哮。


    楊小姣疲倦至極的臉上流露出一絲笑意。


    一切都結束了。


    “小姣,小姣,你等著我。”雲鳳章先是驚詫,接著是興奮地喊道叫。忠伯他們已經接好了鐵索。


    在楊小姣第二次昏迷前,她以為自己醒來看到的一定是雲鳳章。她以為一切劫難都結束了。


    可是她錯了。她沒料到,自己的靈魂竟慢慢地飄離了軀殼,被吸入了一個悠長如隧道般的黑洞。


    她迴到了那個自己曾經生活了十八年的城市,飄蕩在那個城市的上空。她原來的軀體正躺在醫院的病房裏。


    當她看到自己的軀體時,一股巨大的引力險些將她吸進去,楊小姣用強烈的意念穩住,來迴掙紮撕扯。


    她不要留在這裏。她想雲鳳章,想她的家人。她在那裏做為一個小女孩重新度過了一生,她早已與那個世界血肉相融。


    楊小姣不知飄蕩了多久,她不想迴到原身,但又找不到迴去的路。她焦急萬分,她想起雲鳳章,想起那些快樂得像夢一樣的日子,想起他們在洛城的園子裏留下的每個足跡,想起他巨大的不安,想起他兩世的守候。難道這一世還要他落空嗎?


    我要迴去,我一定要迴去!


    ……


    洛城,皎雲山莊。


    又是一年秋天。


    秋風起,黃葉紛紛飄落。


    整個園子彌漫著一股濃濃的淒涼蕭瑟。


    寂寥的大門外,楊小娟正抱著砍刀坐在右側發呆,王一川一臉頹廢地走出來,習慣性地在左側的石頭上坐下。


    兩人相對默然。


    “姐夫還是那樣嗎?”楊小娟悶聲問道。


    “還是那樣。”王一川頹然答道。


    這時,門前的小路上傳來馬車的轆轆聲,接著從車上下來兩個穿紅掛綠的中年婦人。其中一人正是買李香的那個劉牙婆。


    楊小娟抱著砍刀霍然站起來,那婦人遠遠地高聲喊道:“小娟姑娘,你可別砍我,我不是來給你姐夫做媒的,我是幫你姐招魂的。”


    楊小娟這才放下砍刀。


    屋裏,雲鳳章像一年多來的每一天那樣,為床上人事不省的楊小姣擦臉喂飯,按摩全身,彈琴,陪她說話。


    當楊小娟和王一川帶著兩個婆子進來時,雲鳳章淡掃一眼兩人,冷冷說道:“她們來幹什麽,給我出去!”


    自他的妻子陷入昏迷,並且許多大夫宣布藥石無效後,便有很多不長眼的媒婆上門提親,他當時大發雷霆,楊小娟聽說後更是直接抱著砍刀在門口等媒婆,來一個砍一個。雲鳳章見兩人進來,便以為她們是漏網之魚,因此對她們毫不客氣。


    劉牙婆忙笑道:“雲公子誤會了,老身一向最喜歡雲夫人,如今心疼她都來不及,哪裏肯做出這等事。老身是來替她招魂的。”雲鳳章臉色稍緩。


    陪同劉牙婆同來的那個婆子,在屋裏一通扭動後,進行了一聲抑揚頓挫地嘶喊招魂。


    半個時辰過去了,床上的人兒仍安靜地睡著。


    一個時辰過去了,仍是毫無動靜。


    雲鳳章承受著第二百零七次的失望。


    兩個婆子安慰了他一通,連賞錢都沒要,便告辭出來了。


    兩人一離開,雲鳳章便又複躺在楊小姣身邊,輕輕地抱著她,喃喃低語著。


    “小姣,你還不迴來嗎?園裏的果子熟了,我一直留著,等你迴來摘。我還要你騎在我的脖子上摘棗子,摘梨子;草坡上的草也黃了,你再不迴來,就沒法再抱著我打滾了;還有冬月裏的廟會,這次,我不戴麵具了,馱著你滿城跑都願意……”


    他就這樣一樣直說,從中午說到晚上,放到外麵桌上的飯菜涼了熱,熱了又涼。府裏的所有下人都愁容滿麵。


    天黑了,他點上燈,繼續抱著她說話。


    下雨了,他伴著嘀嘀噠噠的雨聲說。


    “小姣,其實我比前世幸運多了。至少你留給我一具摸得著看得見的軀體。


    我再也不用在清晨醒來去摸空蕩蕩的身邊,再也不用寒夜裏抱著你的衣服你的枕頭輾轉反側,再也不會在路過假山樹叢時總覺得你在裏麵跟我躲貓貓,再也不用滿園子都是你的身影和腳步聲。”


    ☆、第六十七章 結局(下)


    窗外冷雨淅淅,室內一燈如豆。


    睡前,他會摸一摸她的身體,確定是溫的,心裏默默地鬆了一口氣。


    清晨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探探她的鼻息,那微弱清淺的氣息讓他感激涕零。


    小仙仍像以前那樣,每天早晨都會從貓窩裏出來鑽到被窩裏,蹭到女主人身邊,毛茸茸的腦袋擱在她的肩膀上打唿嚕。


    每隔兩天,錢氏便帶著李香和楊小義夫妻倆來看一看大女兒。李香如今已經成了楊家媳婦。


    錢氏看著床上昏迷不醒的楊小姣,除了歎息還是歎息。歎息完畢,她憂心忡忡地說道:“好孩子,你趕緊醒來吧。再這樣下去,姑爺怕是也要跟著你去了。”


    楊小義卻在旁邊接道:“大妹,你若再不醒來,我恐怕妹夫快守不住了。”


    李香瞪了丈夫一眼,“你說什麽呢。”


    楊小義沒吱聲。


    三人退到屋外時,楊小義卻對錢氏道:“娘,我看不如再在雲家辦場喜事衝衝喜吧。”


    錢氏怒道:“辦什麽喜事?難道你也像旁人那樣要張羅給你妹夫續弦納妾,你妹妹還活著呢。”


    楊小義訕訕地道:“小姣是我妹子,我哪能這麽做?我是說,咱們可以辦小娟的喜事,就在雲府辦,可以借著喜事衝一衝,說不定會有用。”


    錢氏沒說話,倒是有些心動了。如今他們遍請名醫,甚至連神婆和道士都請了,還是沒用。他們已經到了病急亂投醫的地步,無論什麽偏方土方隻要有希望都想拿來試一試。


    “隻是小娟夫婿的人選還沒定呢。”


    楊小義狡猾地笑道:“已經有現成的人選了。”


    錢氏這才明白兒子說的是誰。


    先前,王一川和小娟兩人互相看不順眼,最近府裏出了這事,雲府和書坊就靠兩人打理,一來二去的,感情倒比以前好了許多。


    楊小義道:“我去讓人探一探一川的意思。”楊小義以前跟著養父外出做生意,也算走南闖北,見識不少,他跟王一川性情更為相近,比跟雲鳳章處得更和諧,如今兩人已成了朋友。


    楊小義試探得很順利,王一川想了想道:“隻要小娟同意,我就同意。”


    錢氏又問小娟,楊小娟滿不在乎地道:“我無所謂,隻要我姐能好,別說跟他拜堂,就是跟公雞拜堂我也願意。”


    兩家一拍即合。


    日子就選在九月十二,比楊小姣和雲鳳章的當初的婚期僅錯一天。


    喜事就在雲府辦。雲鳳章是最後一個知道的,他現在除了楊小姣,其他的一切俗事瑣事都推給了管家和下人,怎麽樣都無所謂。


    冷清了一年多的雲府終於重新喧鬧起來。府裏張燈結彩,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雲鳳章無論多傷心頹廢,表弟和妻妹的婚宴總要出席。隻不過是這眼前似曾相識的場景愈發讓他傷感。


    臨去前,他吩咐侍衛和侍女嚴守門禁,除了他們自家人外,閑雜人等一律不讓進屋。


    雲府高朋滿座,賓客如雲,笑語喧嘩。


    楊小義在開宴前仍不忘進去刺激一下妹妹,“小姣,你看你總不醒來,妹夫要娶親了。”


    說罷,他在床邊站了一會兒,才緩緩走出門去。


    外麵鞭炮聲劈啪作響。


    楊小義走出門時,並沒有察覺楊小姣的手指動了一下。


    楊小姣終於穿過了那個隧道一樣的長長的黑洞,重迴到她同樣生活了十八年的大周。


    她覺得她的精氣神似乎已經用盡了,已經瀕臨在魂飛魄散的邊緣,她什麽都看不到,隻有微弱的聽覺。


    她憑著感覺摸索到雲府時,她聽到了人們的高談闊論聲,議論一對新人的話語,聽見喜娘高唿新郎新娘拜堂的聲音。她的心被狠狠地刺痛了。


    雲鳳章,他真的是等不及了嗎?他真的要另娶新人了?或許真有可能,她知道兩邊的時間點是不一樣的,她在那邊一年相當於這邊的十幾年,她不知道她飄蕩了多久,但肯定時間不短,也許他真的守不住了。


    盡管傷心悲憤,但她還是想看個究竟,哪怕是再殘酷的真相她也要弄個清楚明白。


    一股強烈的意念讓她拚盡了最後一絲氣力,終於,她的魂魄和軀體融合了。因為用力太過,她很快又陷入了昏睡。


    夜晚來臨,濃濃的夜色籠罩著大地。府內的賓客已經散盡,狼籍的杯盤已經悉數撤去。


    一輪清冷的秋月照在雲府。


    雲鳳章喝得醉醺醺的被架著迴房。


    雲鳳章借著一豆燈光,靜靜地打量著床上的楊小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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