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鵬舉也是一臉緊張,不住地向金氏使眼色。金氏卻是一副熟視無睹的樣子,繼續談笑。


    楊小姣擔心地看了一眼雲鳳章,一語雙關地問道:“鳳章,你要不要緊,要不要迴房休息會?”


    雲鳳章勉強一笑,輕輕搖搖頭。


    楊小姣看著兩人,繼續勸道:“沒事,你迴房吧,大哥大嫂不是外人,不會介意的。”


    雲鵬舉也勸雲鳳章迴房休息,同時,他也起身告辭。


    楊小姣倒是熱情留客。


    金氏似乎有意留下,但雲鵬舉卻借口與朋友有約,堅持要走。


    雲鳳章倒沒有特意挽留,兩人一起將客人送出了門。


    金氏慢慢騰騰地走著,一邊走一邊打量著園子,漫不經心地道:“這園子大體建造得不錯,就是有些地方破壞了整體和諧。”楊小姣明白她指的是什麽,她淡然說道:“自家住的園子,又不是給外人看的,當然是按照自己的口味來。”


    “那倒是。”金氏笑嗬嗬地敷衍了一句。


    四人邊走邊說話,雲鳳章跟他大哥倒還好,雖然疏離客氣但還算和諧。


    楊小姣跟金氏簡直就是話不投機半句多。


    她的每一句話似乎都有含義或者都有陷阱,好在楊小姣並不上她的當,她也懶得跟她糾纏。雲鳳章有時也會適時插幾句嘴,但雲鳳章一插嘴,金氏就會愈發來勁。


    楊小姣和雲鳳章終於把兩人送上了馬車,目送他們拐過彎後,才同時歎了口氣,相視苦笑一下,攜手迴家。


    “辛苦了你,小姣。我大嫂那人有些難纏。”


    楊小姣笑道:“沒關係,偶爾一迴倒能吃得消。”幸虧分了家,不然有這麽個妯娌他們肯定彼此都得少活幾年。


    雲鳳章牽著楊小姣的手,默默地往迴走,他在考慮、思索著什麽。楊小姣覺得他似乎有話要說,她也不催不急,隻是靜靜地陪著他。


    園中百花競豔,彩蝶翩飛。陽光灑在園中的鮮花和草木上,滿眼的明豔在光芒閃爍,擾得人眼花繚亂,不知該看向何處。


    兩人慢慢踱步,一直走到了草地上。那是他們最喜歡的地方。


    雲鳳章走到坡頂坐上,楊小姣跟往常一樣,走過去坐到他腿上。


    雲鳳章沉默了好一會才緩緩開口道:“我家鄉的那個女孩,我跟她什麽也沒有,隻是路過她家時渴了敲門要了一碗水喝。半年以後,聽說她病死了,他家裏人在她房中發現了我的畫像,非說是我害死的。”


    雲鳳章有些緊張地問道:“小姣,你信嗎?”


    楊小姣柔聲道:“我當然信,你說的一切我都信。”雲鳳章心口鬆了口氣。


    下麵的話,他似乎有些難以啟齒,雲鳳章醞釀良久方才開口,“下麵的是關於我大嫂的。”


    “嗯,你說,我在聽。”


    雲鳳章聲音低沉緩慢,“我是父母的老來子,他們生我時年紀很大,我八歲時他們先後離世,我一直跟著大我十八歲的哥哥生活。大哥在成親前其實挺好的,成親後有好幾年也很不錯。”


    雲鳳章說到這裏,不由得停頓一下,聲音裏也夾雜了一些苦澀,“大嫂初進門那幾年,對我特別盡心。我也一直敬她如母。隻是後來、後來大哥因為要打理家業,時不時外出,我十五歲那年……”雲鳳章說到這裏停頓了好長一段時間,楊小姣其實早已猜到結果了。他大嫂長那樣一看就像不安於室的樣子,而且他大哥長年在外,她的夫君又如此招人,種種因由加在一起,出了那種事也就不足為奇。


    雲鳳章咬著唇,掙紮半晌,最後咬牙說出了真相:“那天,她故意遣走家仆,借著酒意挑撥我。我當時的心情真的難以形容,既震驚又惡心又不知所措。我思量良久,決定告訴大哥,沒想到,沒想到她竟惡人先告狀,說我喝醉了調戲她。”


    時隔多年,雲鳳章說到此事仍是怒意難減。


    楊小姣抱著,輕拍了他幾下以示安慰。


    雲鳳章平複一下心情,飛快地把剩下的事情說完,“最可悲的是大哥相信了她。罵我不知羞恥,然後請族長來分家……就是這些事,我都說完了。”


    楊小姣拍著他的背部,安撫了好一陣子,等他心情完全平複下來,才說出自己的想法,“其實你大哥跟陸蘊一樣,他們明知道真相是什麽,但他們都選擇了自欺欺人。我猜大哥對大嫂的情份一定非同一般吧?”


    雲鳳章點頭:“大嫂年輕時是我們那裏遠近聞名的美人,大哥費了一番心思才娶到她。”


    楊小姣笑道:“所以你看明白了,若是你大哥選擇相信你,那麽他的那個家就散了,還被人恥笑。為了維持那個家,為了挽救自己的自尊心,他一定不能相信你。不是你不好,也不是你不值得他信任,而是這樣做更符合他的利益。”


    雲鳳章靜靜地看著楊小姣,凝視著她那雙閃爍著*光芒的眸子,心中似有千言萬語要說,但又不知該說那句話好。


    楊小姣望著他,繼續說道:“鳳章,你現在拋掉過往的一切,原諒他們。”


    雲鳳章有些意外地望著她。


    楊小姣狡黠一笑,“有時原諒別人不是我們因為我們大度,而是要放過自己。放下這些事,它們就再也傷害不了你了。陸蘊的話為什麽能傷你至深?就是因為你還沒徹底放下那些事。”


    想到陸蘊,想到那番話,雲鳳章不由得再次苦笑。


    “其實,你看大哥大嫂過得也並不開心,一個守著軀殼過日子,一個求而不得心有不甘。一對可憐人而已。咱們原諒他們,但從此不再相見。這樣就行了。”


    “這樣就行了。”雲鳳章緩緩重複著這句話,心頭不由得莫名一鬆。


    這一晚,楊小姣為了安慰雲鳳章,使出了渾身解數。


    事後,她又有些不安地問道:“你會不會因為從前的事情而抵觸歡風情萬種的女人?我是不是有時太蕩了?”


    雲鳳章忍俊不禁,“你哪裏算得上風情萬種?”


    楊小姣覺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和挑釁,最後她直取黃龍,但是宣而不戰,雲鳳章他被她折騰得渾身難受,最終隻得承認錯誤。


    “娘子,你是風情萬萬種。”


    ☆、第六十三章 蛟龍山


    雲鵬舉和金氏隻是路經洛城,並未久留。


    期間,雲鳳章和楊小姣招待兩人在家中吃了一頓飯,氣氛仍有些尷尬怪異。私下裏相處時,金氏總忍不住拿話刺楊小姣。每當這時,楊小姣總是綿裏藏針,巧妙還擊,既讓對方落不著便宜,又不至於當場翻臉。如是幾迴之後,金氏見她不好招惹,倒也安份了起來。最後兩天,氣氛比之前融洽了許多。


    金氏一反常態,弟妹長弟妹短的,接著又以一副過來的姿態,語重心長地勸道:“弟妹啊,你還年輕,不懂男人的心思。這男人啊,沒一個不花心的,尤其是二弟長成那樣,這以後……唉,我勸你早做打算,在身邊收幾個得力的姐妹籠絡住他的人和心,省得他把外麵那些香的臭的都往家裏扒拉。我娘家有個小表妹……”


    楊小姣笑道:“大嫂家中事忙,顧好自己家就行了。不必替我們操心。實話告訴大嫂,相公僅夠我一個人用的,實在沒法分給別人。”


    金氏撇撇嘴,似乎還想說什麽。楊小姣再不容她轉迴這個話題,一通話把她繞得頭昏腦脹,她也隻好將話硬憋了迴去。


    還好這夫妻倆隻呆了幾天,中間還要抽空去走訪同鄉。四人相處時間並不長。雲鳳章答應說處理完家中的事後,就迴鄉祭拜父母。


    送走大哥大嫂後,兩人便開始著手準備去東海的事。


    雲鳳章為此做了周全準備,侍衛隨從增加了二十多人。這陣仗把錢氏嚇了一跳,他們隻是去認個人而已,根本沒必要如此大費周折。但看女婿堅持如此,她也不再說什麽。


    楊小娟看姐夫如此緊張這次行程,便自告奮勇道:“姐,其實我去也一樣的。”


    楊小姣卻有別的思量,其實她也想弄清上一世自己為什麽會失蹤。她問了雲鳳章,雲鳳章說他當初用了酷刑審問陳姝什麽也沒問出什麽來,反正她就是在姣龍山上一個電閃雷鳴之夜無端消失,他動用了所有的人力尋找數年,仍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前世如此,那今生呢?這件事不徹底解決,始終會像懸掛在他們夫妻頭頂上的利劍。與其躲避,不如迎麵直上,查清楚原因,畢竟該發生的終究會發生。


    解決了它,便也解決了雲鳳章的一塊心病。


    盡管,他極力隱藏,但她還是能感覺他心中巨大的不安全感。或是午夜夢迴時,或是清晨初醒,他醒來的第一件事,總是習慣性地先摸摸身邊,再叫一聲她的名字,聽到她的應答,他才放心地抱著她繼續睡去。有時兩人身處情潮巔峰,快樂到極致時,他也會懷疑這不是真的,是在夢中,他讓她咬他作記。每到這時,楊小姣先是好笑,繼而便是鼻頭發酸。


    一切準備妥當,車隊浩浩蕩蕩地出發了。


    雲府的四個侍衛和忠伯都帶上了。


    這次大黃還想跟著去,卻被關在了家裏。


    馬車上,錢氏掩飾不住激動和興奮,拉著楊小姣不停地說她哥小時候的事。


    雲鳳章也跟著聽,隻是他的神色十分嚴肅,整個人繃得緊緊的。楊小姣時不時地從袖子裏握著他的手安撫他。


    他們要找的人就在東海邊上的一個小漁村裏。村民多以打魚和經商為生。那個疑似哥哥的人現在名叫王海生,是本村一個老夫妻的養子。


    雖然那人各方麵都很符合哥哥的情況,但是越近漁村,錢氏和楊小姣就越緊張擔憂,生怕到頭來是一場空歡喜。


    他們這一行人的到來,在安靜的小漁村格外引人注目。不少人都跑過來看熱鬧。


    楊小姣和雲鳳章一人攙扶一邊,錢氏顫顫巍巍地下了馬車。


    村中的巷子很窄,過不下馬車,他們三人在前,一路走著過去,後麵的人也跟著過去。那些村民大多數也跟過來看熱鬧。


    他們走了一會,最後停在了一棟青石宅院前。


    這就是王海生的家。


    錢氏愈發緊張,敲門的手都抖了。


    她敲了好幾聲,才聽得屋裏有個微弱的聲音傳來:“誰啊,門沒關,進來吧。”


    楊小姣推開院門,錢氏一馬當先,快步直往屋裏衝去。


    楊小姣和雲鳳章緊跟在她身後。


    屋中的一張小床上,躺著一個十七八歲的男子。他頭發蓬亂,麵容瘦削,臉色青白,眼睛大而無神。


    他看到家中一下子湧進這麽多人,不禁一愣。


    這時雲過走出來,衝他點點頭道:“王兄弟,還記得我嗎?”


    王海生一看到雲過,頓時心安不少,連忙說道:“記得記得。”


    他又看看其他人,困惑地道:“這是……”


    錢氏自從進屋後,就一直不錯眼地盯著麵前的人。


    額頭、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每一處都是那麽熟悉。


    她突然大喊一聲,“我的兒啊。”


    接著便抱著王海生放聲大哭,眾人嚇了一跳,王海生被一個陌生婦人抱著大哭也頗有些不知所措。


    楊小姣伸手去拉她娘,好容易將她勸得平靜下來。


    雲鳳章這時正在跟王海生說明來意,王海生仍是一臉懵懂,說他隻記得自己似乎有兩個妹妹,家鄉有條小河,其他的都印象了。


    錢氏擦著眼淚,急切地幫他迴憶:“你再好好想想,你姓楊,名字叫小義,咱們家在桃花鎮。你爹叫楊成……”


    但無論她怎麽提醒,王海生仍是一臉懵懂。


    最後還是雲鳳章讓人命出一軸畫像。


    畫像有五尺多長,二尺來寬。


    上麵畫的正是桃花鎮,上麵的街道、房屋、店鋪,還有滿街跑的孩子和狗,畫麵栩栩如生。


    王海生瞪大眼睛看著。


    許久之後,他突然兩眼一亮,指著周家旁邊的一處園子叫道:“這裏是不是個廢園,裏麵有棵大棗樹,西北角有個狗洞。”


    楊小姣激動地答道:“對對,那狗洞是我們一起挖的。”


    王海生看了一眼楊小姣,接著又看了第二眼。


    開了這個頭後,一切都順理成章地想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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