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上整部戲的製作人坐在台邊的方桌後麵,也是一樣眉頭緊鎖。隻有導演一個人背著手在月池裏走來走去,那焦慮的樣子,讓林夏想起了當初沈醉遲到時那位焦急的香港導演。


    究竟發生了什麽事,讓一屋子的人都沉默不語,難不成演出出了問題?可不管氣氛再怎麽沉重,作為一個女演員,永遠都不能放過在導演麵前展現自我的機會!


    林夏低低清了清嗓子,霸氣十足地走到導演麵前,如同絕世名伶般自信地笑著問候:“導演好!”


    “哦、哦,你好,你好……”


    導演被林夏忽然的問好嚇了一跳。老頭子在英國皇家戲劇學院研究了一輩子音樂劇,永遠都是一身整潔的禮服搭配不同的襯衣和領結,戴著一副半月形銀邊眼鏡。今天雖然心事重重,但他依然保持著自己的紳士風度。


    “今天也要加油哦!”林夏俏皮地做了一個加油的的手勢。


    “加油……加油……”老頭子一臉困惑,看麵前這姑娘氣場十足,卻怎麽也記不得她是劇組裏的哪一位。她走向演員們坐的區域,倒是說明了一些問題。


    “她是哪一位演員,b組的麽?”導演低聲詢問製作人,“這麽有氣質的女演員,我怎麽沒什麽印象呢?”


    每一出戲排練的過程中,重要的角色都會分成ab兩組,這樣兩組演員之間還有一個輪換和替補的機製,即便一個演員出現了意外情況,也能夠保證演出的正常進行。而今天製作人也一時糊塗了,b組的重要演員就是那幾個,按說自己的記性也不會這麽差呀!他向後看了一眼手下專門負責演員的執行製作人,指了指林夏霸氣的背影。


    執行製作人也皺著下巴搖頭,起身看著林夏坐下,這才跑過來小聲對製作人嘀咕。


    “看她坐的位置,應該是上周剛剛替補進來的伴舞群眾演員……”


    “什麽?!”製作人眼角一翻,氣得差點笑出來,“一個群演也有這麽大的派頭?!”


    要知道這裏坐的可是中國音樂劇界最牛的班底,過個十幾年,說不定還能撈上個大師的帽子戴戴。還別說導演,就是那幾位主演,除了當紅的歌手,就是音樂劇科班出身的老戲骨,在舞台這片領域裏,他們積累的名望和榮譽絲毫不亞於影視巨星!


    林小姐這麽一個小小的群演,能在眾目睽睽之下耍這種花槍,也的確是聞所未聞了!


    “我看她的資質倒是還不錯,說不定可以解開我們現在的困局!”導演老爺子倒是有點興奮。


    其實林夏每天都和導演打招唿,隻是老爺子麵對的人太多,從未注意過她。不過今天這個特殊的時刻,這個平時隱藏在眾人中的姑娘卻讓他眼前一亮。


    “老師,您這是病急亂投醫啊!”製作人一臉愁容,“我知道您昨晚一夜都沒有合眼,不如我先讓人送您迴酒店休息一下吧。”


    “你是在說我精神錯亂了麽?”老爺子臉色一沉,“那你  說現在還有什麽辦法能解決!明天的公演怎麽辦?!“製作人的腦袋像根蔫黃瓜一樣垂下來,沮喪地扯著頭發。整個劇場仿佛籠罩著一層烏雲,壓在人們的心頭。


    林夏在眾人怪異的目光下一路走迴群眾演員坐的區域,心說你們這幫人懂不懂什麽叫真正的明星!真正的明星當然是有強大人格魅力的人,一群悶葫蘆坐在那兒,誰能知道你是哪根蔥啊!


    直到坐下之後,她才注意到事情仿佛真的有些不對勁,遠處導演和製作人一直在低聲地爭論著什麽,雖然聽不到任何聲音,但兩人的表情卻越來越沉重。


    “哎!”林夏碰了碰鄰座姑娘的肩膀,“今天到底怎麽了?老爺子的頭發好像一夜之間又掉了不少呀,都快全禿了……”


    “你真是太牛了!”


    那姑娘和林夏是同期進組的,和她混得比較熟了,十分敬佩地豎起了大拇指。


    “一般一般,這不都是咱們應該做的麽?說正事,到底咋啦?”


    “你是真不知道麽?昨兒晚上沒看娛樂新聞?”


    “沒有……”林夏昨晚跟白起關於聖誕節爭論了一番,氣得連電視都沒看就去睡覺了。


    “咱們那位女主角,那個啦!”同伴用手在喉嚨上一橫,臉色像見了鬼一樣難看。


    “安琪?”林夏眼前頓時出現了那張海報上少女的身影,壓低聲音驚恐地問,“死啦?!”


    “什麽呀!怎麽就死啦死啦的啊?”同伴一臉嫌棄。


    “沒死你比畫這個動作!”林夏隻恨她不是自己的閨蜜笑笑,否則早就動手掐這死丫頭了。


    “比死了還難過呢。”同伴歎了口氣,“昨晚上也不知道怎麽了,嗓子一下子就壞掉了……”


    林夏心中一沉,作為一名未來的天後,她當然理解嗓子對於一個音樂劇演員來說有多麽重要,那就像大海對於魚群,天空對於飛鳥,是比生命還要寶貴的東西。


    安琪這個名字對於戲劇圈內的人來說,就像一顆超新星般耀眼。


    這部《悲慘世界》是中國戲劇界幾十年來難得的盛事,在被敲定要引入中國的那一刻起,就時刻吸引著媒體的目光。


    人們都在談論,究竟這出戲的女主角該由誰來扮演。a太國際化,b似乎缺少一些舞台表演的經驗,而唿聲最高的c檔期又成了問題。


    在大家不斷的猜測中,聚焦在這部作品身上的目光越來越多,可真的到了宣布演員名單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為之大跌眼鏡。


    女主角珂賽特的扮演者——安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姑娘,年紀剛剛二十出頭,在這之前出演過的最重要的角色,無非是路人或者賣花姑娘之類的龍套。


    可在發布會上,當那個瘦弱安靜的姑娘唱起主題曲時,所有人都為之迷醉了。


    媒體經常會用天籟來形容歌聲,但聽過安琪唱歌的人全都認為自己從前一直都在濫用“天籟”這個詞匯。真正的天籟之聲,就該是這樣純淨無瑕的,仿佛一塊水晶般通透。


    一時間,安琪這個名字引爆了所有報紙網站戲劇版的頭條。她是誰?她從哪裏來?這個女孩的身世如同一個未解之謎般令人好奇。


    所有的期待都將在明晚的演出中得到答案,可就在一條走向巨星的道路即將展開的時候,她卻在一夜間失聲了……


    “這事兒說起來也挺邪門的!”鄰座的丫頭神經兮兮地說,“據說昨晚他們找了北京最好的耳鼻喉科醫生,卻根本查不出病因來!就像人們傳說中的一樣……”


    “什麽傳說?”林夏一頭霧水。


    “當然是這個劇院的詛咒呀!”


    “詛咒?”


    “傳說解放前這個劇院曾經屬於一家私人歌劇團。有一對青梅竹馬的男孩女孩在這裏一起長大,後來其中的小女孩因為長相出眾,又有一個金嗓子,長大後成了大明星,想要離開這裏,卻沒想到那個男孩早已經愛上了她。也是在聖誕之前的平安夜,男孩綁架了女明星,想要強迫她留下來和自己在一起,卻沒想到一時激動錯手殺了女孩,悲痛之下也在舞台上自殺發上。


    這間屋子的裝飾依然保持著幾十年前的風格,像個歐洲鄉間別墅的起居室。可沙發扶手上的鍍金已經斑駁脫落,金黃色壁紙也黯淡無光,梳妝台前帶綠色玻璃罩的黃銅台燈同樣是民國年間老式的設計,但這都是資方特意保留下來的。他們隻是重新裝修了舞台區域和大廳,後台基本都維持著原本的樣子,因為這些老物件在某種意義上有文物的價值。不過在此時,這種已經逝去的奢華卻在人心頭壓上了一塊沉甸甸的大石。


    對麵一共有四個人,導演老爺子坐在正中間,製作人陪在他身邊,把林夏領過來的執行製作站在他們身後。而角落裏,鋼琴邊上還坐著一個女孩,她就是這次演出的女主角安琪。


    她穿著一件高級定製的羊絨大衣,平靜地坐在椅子上。林夏一直認為安琪這種女孩不太適合穿這種高級定製的服裝,因為那些過於奢華的東西會讓人忽略掉她本就清純如水的雙眸。不是每個人都能鎮得住好衣服的,在這方麵林夏對自己一直都很有自信。


    但安琪和林夏不同,她一直都是個很安靜的美人,像一幅靜止的油畫,光彩都藏在人們注意不到的暗處,隻有當她穿上戲裝、登上舞台的時候才會綻放出來。林夏在前幾次彩排的時候親眼見識過那個畫麵,這個看上去有些文弱的姑娘會像一顆恆星般耀眼。


    但現在這顆星星已經黯淡無光,眉間眼角全都是深深的倦容,一夜之間,整個人比那張海報上的瘦了一圈。是啊!你麵對著人生中一個難得的可以改變你命運的機會,卻倒在了最後一步上,誰能高興得起來呢?“你是叫林夏吧?”導演老爺子先開了口,打破了屋子中尷尬的沉默,“抱歉,我之前沒有注意到你。”


    “您老人家別跟我客氣,您注意不到我是正常的!”林夏笑著說。


    她說的是實話,每天這百十號人都得跟導演老爺子打招唿,如果不是今天林夏抓住了機會,他老人家又怎麽會注意到伴舞人群中的她呢?


    “性格很爽快,也很直接,真是一個做演員的好料子。”


    導演眯著眼睛端詳著林夏,“我現在有個請求,不知道你能不能答應?”


    “我明白!”林夏一副心知肚明的樣子說,“給安琪看病是吧?不過我家那個大夫開價太高了,我建議你們先試試別的法子。”


    “大夫?什麽大夫?”導演一臉詫異,心說這姑娘光看長相和性格來說,資質絕對是一流的,但怎麽總是感覺缺根弦兒呢?而且身上還有股子莫名豪爽的江湖氣……


    “你們不是聽說我家裏有個診所才找我來的?”這迴換到林夏奇怪了。


    一邊的製作人接過來話來,說:“安琪的事情你都知道了,現在我們缺一個女主角,導演希望你能夠試一試。”


    晴天霹靂!不!不!不!是天上掉餡餅了!這就叫天生麗質難自棄!林夏心裏就像點著了一車禮花彈似的,如果現場沒有其他人,林小姐恐怕早就一個跟頭翻上天,再打一套太祖長拳來表達心中的狂喜。


    “真的麽?”林夏還是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看看導演,又看看製作人,仿佛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安琪坐在一邊默默看著喜形於色的林夏,依然平靜如水,隻是臉上的倦容更深了一層。


    “我們這出戲沒有給安琪安排b角,所以現在隻能死馬當活馬醫。”製作人無可奈何地說。


    “我這是在發掘戲劇界的新人才,你應該相信我!”導演老爺子有些不高興了,“安琪也是我這麽發掘出來的,我看這位林小姐也擁有成為巨星的潛質。”


    “好吧,那就試一試吧。”製作人歎了口氣,問林夏,“女主角的唱段都會麽?”


    “會!”林夏用力點頭,她跟了好幾次彩排了,雖然歌詞不太熟悉,旋律總還能記得。“那就來一段獨唱吧,修道院那一場。”導演用眼神鼓勵著林夏。


    “好……”林夏深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迴憶著那個經典的唱段。橡木貓頭鷹掛鍾的秒針走了一圈兒,屋子裏安安靜靜的隻能聽見滴答聲,導演和製作人大眼瞪小眼等著林夏開口。


    “能給個提示麽?”林夏誠摯地說。


    “你不是說自己都會唱麽!”製作人差點爆了粗口。


    林夏倒不在乎被罵,她現在顧不上這些,因為她現在實在太緊張。


    其實她從小都是個不怯場的姑娘,可今天這個幸運來得太突然了,讓她一時間還接受不了。


    “別緊張,先深吸氣,把胸腔擴張開,熱身要做好。”一個聲音輕柔地說。安慰她的人,竟然是一直沉默不語的安琪!她的聲音溫暖純淨,像穿透玻璃溫室的陽光。


    林夏訝異地轉頭看向她,這不是能說話麽?


    “這裏時靈時不靈,我也沒有辦法。”安琪指了指自己的喉嚨,轉身打開了鋼琴蓋,抬起纖長的手指輕輕彈起了一段前奏。


    林夏心裏有些愧疚。眼看機會就要被搶走,可安琪還能真心真意地安慰她,甚至給她伴奏。絕大多數演員甚至會為了謝幕時站的位置和得到了多少掌聲而爭風吃醋,但這一切在安琪心中仿佛不存在,她的眼裏隻有那個角色。


    可現在不是猶豫的時候,林夏按照安琪說的,調整好自己的氣息,跟上了她的伴奏。


    於是乎,整個走廊裏,乃至前麵舞台區休息的演員們,都聽到了一段奇怪的聲音,很像是唱歌,但不太像人類發出的歌聲,好似春天來臨時野貓們發出的呐喊!


    一曲唱罷,林夏神清氣爽地看向導演和製作人。


    “老師!老師!”製作人抱著已經昏厥的老人狂唿,“老師您要挺住啊!我們不能沒有您啊!當年舊金山大地震您都幸存了下來,這點小事對您來說不算什麽呀!”


    林夏傻眼了,早就聽老師和白起說過自己唱歌難聽,可是她從來都不信,難道他們說的都是真的?但就算再難聽,您老人家也不用以昏迷來表示抗議吧!


    不僅僅是製作人,連安琪和執行製作都撲上去搶救老人。


    “不是你的錯。老師他年紀大了,血壓一直……”安琪抬頭對林夏說了一半,聲音便哽住了。


    林夏能看出她很努力地想要發出聲音,但直到憋紅了臉都無法再開口,看來嗓子是真的出了問題。


    “一世英名啊……”老人從昏迷中幽幽轉醒,握緊製作人的手,神色激動地說,“我對好苗子從來都沒看走過眼!沒想到今天……”


    完了!這迴美夢是白做了!林夏有些尷尬,輕輕吹了吹劉海。但就在這個時候,她仿佛聽到門外有人輕輕歎了口氣。


    那聲歎息中透著一絲嘲弄的意味,那意思仿佛在說就您這樣的人,也敢說自己沒走過眼?


    可林夏卻覺得是那人在嘲笑自己的歌聲,她又羞又惱地猛地迴頭,昏暗的走廊中仿佛有一雙閃爍的眼睛,從門縫往裏麵偷窺。


    打開門的時候,走廊上卻空無一人,隻有那盞接觸不良的老壁燈還在滋啦啦地閃著……


    “你……看見了什麽?”安琪從失聲中恢複了過來,覺察到了林夏的異樣。


    “哦!有隻耗子跑過去了,這種老劇場裏耗子還挺多的。”林夏嘴上打岔,可眼睛還一直盯著那條幽暗的走廊。


    這條走廊很長,盡頭是一個岔路口,一條通向前麵的舞台,另一條通向一道狹窄的木質樓梯,一麵被舞台的場燈照亮,另一麵卻黑乎乎的,所有人走過時都不會往那個方向看。


    但是那片黑暗裏卻有些東西在吸引著林夏,說不清它究竟是什麽,卻讓她感到身上冷颼颼的……


    “你怎麽還在這兒?”製作人的咆哮打斷了林夏的思緒。


    是你們請我來的好不好!卸磨殺驢,這也太勢利了吧!


    “算了……別為難她……”安琪勸住了製作人,對林夏抱歉頷首,“對不住了。”


    林夏是典型的吃軟不吃硬,更沒法子對安琪這樣溫柔的女孩瞪眼,於是乖乖地給躺在椅子上捯氣兒的老爺子鞠了個躬,慢慢退出了房間。


    安琪也跟在她身後送了出來,站在門口時,她拉住了林夏,悄悄地問:“林小姐,剛才你是不是看到了有人在外麵?”


    “沒有啊?說了是耗子嘛!”林夏打著哈哈,其實她心裏也不敢確定剛才看到的究竟是不是“人”,說出來還不嚇死這個弱不禁風的姑娘?


    聽到林夏的答案,安琪仿佛有些惆悵,但轉瞬間便恢複了平靜,很禮貌地對她點頭示意,轉身關上了門。


    林夏一邊琢磨著剛才安琪臉上遺憾的神色,一邊向外走,走到那個岔路口時卻停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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