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三年,夏至未至,天氣已經漸漸地燥熱起來。

    大晏皇城的北街上有一條花巷,名為北裏巷。大大小小的花樓擠滿了這條繁華的小巷子,整個皇城,每天最不缺顧客的就屬這條小巷了。

    青天白日的,北裏巷已經隱隱有些人頭攢動的趨勢。

    “少爺!咱們不能裝扮一番再來這地嗎?這……這太羞人了!”十一二歲,麵容白淨的青衫少年扯著自己不算寬大的袖口,使勁遮著自己的臉,亦步亦趨地躲在自家少爺身後。

    “這地少爺我還來少了不成?裝扮了嚼舌根的人就少了?”

    走在前麵的少年一身錦衣華服,背影身姿端的是玉樹臨風,隻是這嗓音還有些脆,容貌也不過八九歲的模樣,實不像到了逛花樓的年紀。

    “少爺既然知道,就更該注意點了,側夫人可盯得緊呢,再往老爺耳邊這麽一吹風,少爺少不得又得被老爺打罵。”

    “便打便罵,如今心偏得越狠,往後才能斷得越幹淨。”那少爺冷淡地說著,抬頭望了眼眼前紅紅綠綠的花樓,挑了一家,舉步走去。

    “少爺您這是怎麽想的,您才是咱們黎府最尊貴的嫡長子,怎的不謀劃著奪世子之位,反倒一心避而遠之呢,小的真是不明白您。”

    青衫小廝撅著嘴,一路絮絮叨叨。

    黎家大少爺黎相輕被嘮叨得直皺眉,腳步一停,瞥了眼這個比他高了半個頭的小廝,道:“青葉,你再多話,少爺可就把你賣到這韶華樓裏去了。”

    青葉憨笑著摸摸腦袋,小聲道:“少爺又胡說,這花樓裏都是女子,小的去了能做什麽,難道這世上還有喜愛男子的怪男人不成?”

    “你若好奇,少爺便將你賣出去,讓你好好體會一番。”沒有理會“怪男人”這個說法,黎相輕向青葉伸了伸手。

    青葉不敢再多話,將懷裏兩個荷包遞了去。

    掂了掂其中一個荷包的分量,黎相輕微微皺眉,拿了一塊銀子出來,剩下的放迴青葉手裏。

    “娘有些日子沒吃蜜餞零嘴了,待會兒去多挑幾樣帶迴去。”

    青葉摸著荷包,忽然覺得有些心酸,少爺外表看著光鮮,這都是黎府做給外人看的,實際上連荷包裏這點錢都是少爺自己掙來的。如今側夫人陶氏掌管著府中中饋,哪有少爺多少好日子過呢?

    “少爺放心,您做的口脂可好用呢,價格又便宜,小的明日再跑遠一些,

    定能多賣出幾盒。”

    黎相輕打開放著新品的荷包看了看,聞言輕笑了一下,道:“哪就這麽慘了,慢慢來,好日子在後頭呢。”

    創業哪是那麽容易的事,他在這裏才九歲,並不急。

    韶華樓是北裏巷中最大最高端的花樓,全天開放不說,但凡客人踏進一隻腳,那就得收進門費。即便如此,每天來來往往的客人們都多的恨不得把韶華樓的門檻給踏斷。也不為別的,這樓裏的姑娘比別處的美得不止一個檔次罷了。

    “喲~黎公子又來了~快快請進~我們七月可盼了多日了呢~”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鴇媽媽輕輕扇著小扇,掩嘴輕笑,並不因為黎相輕的年齡而拒客。

    韶華樓的一樓十分嘈雜,到處都是恩客與姑娘們喝酒玩鬧,正對大門的台子上還有彈琴助興的,沒有人因為一個八九歲孩子的到來而好奇。

    也的確沒人好奇,黎家大公子的風流名聲在皇城中早就不是什麽新鮮事了。早在黎大公子抓周宴上,還是嬰孩的黎相輕什麽都沒拿,隻拿了個脂粉盒子之後,皇城貴圈中就傳開了——成國公府嫡長子日後是個酒色之徒。

    黎大公子也不負眾望,從小就愛在丫鬟堆裏玩,出門愛采花,八歲就時常帶著小廝逛花樓了。如今,一些沒見過世麵的花樓客人也許不知道黎府國公爺是誰,但絕對不會不認識黎家大公子。

    “黎公子,這可是男人一展雄風之地,小公子各方麵還小,何苦如此迫不及待呢?再過些年,長大了也不遲啊!”

    一個滿臉橫肉的中年男人笑哈哈地說著,順帶摸了一下身邊姑娘的小蠻腰,惹得那姑娘嬌吟一聲,小拳拳錘著恩客的胸口,酥酥地說著“討厭”。

    “李兄這話就不對了,酒色乃好男兒本性,我看黎公子早些接觸是好事。七月姑娘如此美人,我等排隊共飲一杯都難,卻獨獨願接待黎公子,可見黎公子雖小可厲害著呢。”另一瘦小的男人也摟著一個姑娘,嘴對嘴喂著酒,眯眼調笑。

    其他人聽了也都你一句我一句地調笑起來。其實大家心知肚明,一個九歲的孩子,能幹什麽?

    大晏皇城,天子腳下,最不缺的就是有錢有勢之徒。不過有錢有勢也是分三六九等的,能來韶華樓尋樂子的,手頭的錢必定不會太少,而真正有頭有臉的自然不會在一樓大堂如此嘈雜的地方找樂。

    這些不過是皇城中較為低等的那一批紈絝,也就是見黎相輕年紀小,又常看見,才說笑幾句。

    可巧也就是這群人,最能為了美人,為了攀比,一擲千金。在黎相輕眼裏,這些人在日後就是他的錢袋子。

    並不介意他們的玩笑話,黎相輕端起一個輕佻的模樣,對他們吹了個口哨,笑道:“可要向你們好好學著呢。”

    眾人一聽都哈哈笑了起來,一個個與身邊的姑娘調情,好像是讓黎相輕學著點。

    青葉站在自家少爺身後,一臉生無可戀,少爺對這種輕佻的德行真是越來越上手了。

    不再多理會,黎相輕將一塊碎銀子放到鴇媽媽手裏,笑問:“方媽媽,七月姐姐可在?”

    黎相輕每次來出手並不闊綽,隻交基本的進門費,不過鴇媽媽並不在意。一是樓中紅遍皇城的七月姑娘樂意接待他,二麽,有人塞了大把的銀子給她,讓她不要阻擋黎大公子找樂子,要是能讓黎大公子在花樓待得久些,就更好了。

    “在呢在呢,我們七月啊念叨黎大公子好些天了,公子快自去吧,媽媽我就不打擾你們了。”鴇媽媽邊說邊掩嘴輕笑,仿佛真的把黎相輕當成了來一度春宵的公子哥兒。

    黎相輕也不多話,謝過鴇媽媽就帶著青葉上了樓,往七月姑娘的房間走去。

    樓上可比樓下安靜許多,黎相輕收了方才輕佻的模樣,一手慢條斯理地把玩著裝著新品的荷包,不急不躁地緩步走著。

    剛走到七月姑娘的閨房門口,就聽見裏麵傳來了酒瓶碎裂的聲音,隨後便聽到有人叫喚著:“飛升~飛升~本道要飛升了!”

    “少爺!這不是那個假道士嗎?”青葉一個激動就要把門推開。

    黎相輕將他攔了下來,聽了聽裏麵的動靜,眉頭微皺,敲了敲門。

    門很快就被打開,開門的是個一襲白衣的曼妙女子,螓首蛾眉,豔如桃李,正是如今皇城美人之首,韶華樓的花魁七月姑娘。

    “是黎公子來啦。”見到黎相輕,七月姑娘眉眼帶笑,看著挺歡喜,不過扭頭看了眼房裏的另一個人,又有些欲言又止,猶猶豫豫的也沒讓人進去。

    黎相輕不動聲色地瞥了眼裏麵倒在地上的道士,沒有多話,隻道:“我帶了新品來,想讓七月姐姐幫著看一下。”

    “又有新品了?上個月的口脂你還沒賣吧?五月六月都說這顏色新穎好看,別的店遍尋不到,倒是讓我占足了風頭。”說到口脂新品,七月姑娘十分心動,愛美之心蠢蠢欲動,奈何屋裏還躺著個人,有些不方便讓黎相輕進去。

    不待七月姑娘為難,裏麵醉躺在地上的道士忽然出聲了。

    “是小梨子不?快進來!道士給你看看我新煉的仙丹!這下道士我可要飛升了!”

    黎相輕沒出聲,看了看七月姑娘,征求她的同意,畢竟這是人家姑娘的閨房。

    七月姑娘沒料到他們是認識的,愣了一瞬,才笑道:“原來黎公子與扶黎道長是相識的?快快請進!”

    黎相輕淡淡地點了點頭,心裏有些疑惑。七月姑娘隻在晚上接客,況且既然鴇媽媽讓他自己上來了,那麽七月姑娘房裏應該是沒有別人的,這道士為何在這兒?

    “可不相識麽?!你這假道士,這兩月不好好呆在你的假道觀,可讓我家少爺一頓好找!”未等黎相輕進門,青葉已經擼起了袖子,幾步踏進去揪住道士的道服前襟就要把人拎起,奈何他年紀還小,在道士麵前跟個弱雞仔似的,根本拽不動,隻能轉而怒視他。

    道士並不理會青葉,依舊躺在地上,嘴裏嚷嚷著要飛升了。

    七月姑娘左右看看,忙道:“扶黎道長怕是醉了,黎公子坐下喝杯茶吧?”

    黎相輕將荷包裏的一個陶瓷口脂盒拿出來遞給七月姑娘,道:“七月姐姐先看看?”

    明白黎公子和扶黎道長有話要說,七月姑娘識趣地沒有多話,高高興興地接過口脂盒,拿到裏間梳妝台去試用了。

    見七月姑娘走了,青葉才不滿地小聲嚷嚷:“少爺你看他!我就說他是個假道士,都來花樓尋歡了!哪會有真本事?”

    黎相輕歎了口氣,蹲到那道士身邊,輕輕拍了拍他的臉,“還醒著嗎?”

    道士也沒睜眼,嘟囔道:“醒著醒著!小梨子!道士我這次的仙丹保管有用!我要飛升了!做了神仙我馬上就能見到他了!”

    聽他這胡言亂語,黎相輕就知道他還醉著,還做著飛升的白日夢。

    青葉叫他假道士也不無道理,整天神神叨叨的嚷嚷著要煉仙丹飛升,身上穿的道士服也不倫不類,住的道觀十分偏僻,又小又破,整個道觀還隻有他一人,說他不是坑蒙拐騙的騙子反倒沒人信。

    黎相輕結識他也實屬意外。

    黎相輕出生時就是帶著記憶的,他不知道這是傳說中的魂穿,還是真的死後投胎沒有消去前世的記憶。

    他隻記得,自己之前還是國內某大牌化妝品公司的總監,他著手推出了一係列中藥護膚品,上市

    反響特別好。那天晚上,他帶著手下一批辛勞已久的員工去慶功宴。因為高興,他難得地喝了很多酒,然後就再也沒有然後了。

    直至現在,每每迴想起前世,黎相輕都覺得自己的死因八九不離十應該就是——酒精中毒。

    這一世雖然生在國公府裏,但是因為母親的身份尷尬,父親寵妾滅妻,別說世子之位了,日後能不能有口飽飯吃還是未知數。所以黎相輕的目標特別明確,重操舊業。雖說這時代士農工商,但是俗話說有錢能使鬼推磨,不管在哪個朝代,什麽都沒有錢來得實在。

    幸得如今的聖上與商賈之道頗有一段淵源,這條路雖艱辛但還是有盼頭的。

    可惜的是,古代技術不行,很多東西想做而做不了。黎相輕已經努力把古今之術結合了,舍棄了許多現代技術,但是光是如今的一些成分,在古代是得不到突破的。

    有些成分很必要,古代沒有,但是他知道如何提煉,他缺的就是提煉技術和提煉的人。

    在這種時代,非要和“提煉”兩字掛上鉤的,黎相輕隻能想到“道士”。

    這麽多年來,作為一個小孩子,黎相輕打聽得很艱難。偶爾聽聞哪個道觀的道士去了哪裏驅魔降妖,哪家又請了哪個道觀的道士做法事,但是就是沒聽說過哪個道觀煉了什麽丹。

    黎相輕本來都不抱希望了,大不了就用如今的技術成分做些簡陋的罷了,沒想到就遇上了在路邊賣神仙丹的假道士。

    現在迴想起與這道士的初識,黎相輕覺得自己真是病急亂投醫了,看著醉得糊裏糊塗的道士,心裏也不抱什麽希望,淡淡地問了一句:“答應我的事,可辦了?”

    哪知看著醉糊塗的年輕道士忽然掀開了眼皮,嘟囔道:“道士我能煉仙丹,還煉不了你那些東西?不過道士現在醉了,且等我醒來再細談。”

    說著,又睡了過去。

    黎相輕一口老血哽在喉間,不上不下,最終還是咽了下去。

    不管如何,至少是有希望的。

    吩咐青葉照顧扶黎道士,黎相輕起身去了裏間,要和七月姑娘談談推廣新品口脂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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