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香寶見祖母走了,忽然有些害怕起來,她轉頭左右望了望,吐了吐舌頭,望著衛三娘道:“小姑......”話才出口,衛三娘便抱著暖姐兒走了。


    衛三娘走後,窩在小院子裏鬧閑話的三兩個婦人開始給衛香寶拋白眼,故意陰陽怪氣道:“呦,這不就是那蕩、婦的閨女嗎,母親跟人有首尾,拋夫棄子就跑了。做娘的品行不正,這當閨女的又能好到哪兒去?這麽大的姑娘了,也不曉得呆在家裏,見天往外跑做什麽。”


    又有人道:“她爹也不是什麽好貨色,沒有個正經差事不說,還見天往賭坊跑,我聽我家男人說,那衛家大郎可是輸得連褲衩都賠上了。外頭還欠了一屁股債,正四處湊錢還債了。”又搖頭道,“三四十歲的男人,成日靠著出嫁的姐姐接濟,真是廢物。”


    衛香寶急得麵紅耳赤,偏偏她無話反駁,也不敢反駁,隻急得幹跺腳。


    心裏想著,等嫁了祿表哥,這朱家的一切還不都是她的......到時候,爹爹的賭債就有錢還了,說不定娘見她日子好過了,也就迴來了呢。


    這般一想,終於將心內那股子火氣壓了下去。


    她四周轉頭瞧了瞧,見小院子裏都是一些粗鄙的婦人,她不想跟她們一起呆著,便就悄悄溜了出去。


    院子外頭搭了個木棚,裏麵放著桌子凳子,一群男人正在喝茶聊天。


    衛香寶目光落在牆角一處,見朱祿穿著一身嶄新的玄色袍子,腰杆挺得筆直,真是有說不出的英姿,她忍不住低頭笑了起來。


    朱祿正在外麵忙,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便轉過頭來看,正好見到衛香寶在望著他笑。他眉心微微蹙起,漆黑的眸子掃了她一眼,隻覺得莫名其妙。


    衛香寶卻不甘心,小心翼翼走到朱祿跟前,嬌聲嬌氣道:“祿表哥,你在做什麽?我來幫你吧。”說著就要伸手去幫忙。


    朱祿覺得有些尷尬,本能離她遠了些,手也抽迴去。


    衛香寶咬了咬唇,又扭著身子湊了過去,朱祿本能抬手遮掩住鼻子,隻覺得她身上有一股子怪味兒,難聞得很。


    “祿表哥,你怎麽不跟我說話呢?是不是不喜歡我了?”衛香寶說完悄悄朝朱祿拋了個媚眼,羞澀笑道,“祿表哥人可好了,小的時候總愛上樹抓鳥兒給我玩,什麽都聽我的。”


    朱祿按著二妹妹的說法,正在搭一個燒烤架子,如今卻跑來一個礙事的人,他再老實憨厚也不由心生厭惡起來。


    朱祿不會說尖酸刻薄的話,但是他討厭一個人的時候,至少可以走開不理她。


    可當朱祿轉身欲要離開的時候,衛香寶卻卯足了勁兒抱著他手臂,肉麻地叫喚道:“祿表哥,你要去哪裏?”


    朱祿眼角餘光瞥到趙鐵花正站在不遠處,忽然嚇得用足力氣甩開衛香寶的手。


    ☆、第78章


    趙鐵花穿著身便服,衣裳是量身定做的,似裙似袍,簡單方便。


    她生得高挑,皮膚雖然有些黑,可臉模子長得好,身上也與身俱來有股子蓬勃的朝氣,站在那裏,清清爽爽的,竟然有種說不出的迷人的氣質。


    朱祿十分緊張趙鐵花,就怕她誤會,於是趕緊大步過去解釋道:“鐵花,我......你......你看到的不是真的。”他一向沉默寡言,能不說話的時候,從來不說話,於是一旦著急解釋起來,就有些語無倫次。


    趙鐵花望都沒望衛香寶一眼,她心裏為朱祿緊張在乎自己而高興,可麵上卻十分嚴肅。


    “你跟我說這些做什麽?又關我什麽事?你們是表兄妹,你跟她的關係原就該比跟我親多了。”她撇了撇嘴巴,見朱祿越發急得要跳牆,忽然笑將起來,不再逗弄他了,隻道,“好了好了,呆瓜,我怎麽會不相信你呢?”說著朝衛香寶方向擼了擼嘴巴,這才勉強看她一眼道,“你真以為她是為了你這個人?她是為了福姐兒的鋪子,為了名分罷了。”


    見趙鐵花沒有生氣,朱祿伸手抓了抓頭發,憨憨笑道:“鐵花,不管她是為什麽,也不管以後還有沒有旁的女人為了什麽,總之我的心都在你身上。”


    “哎呦,木頭也會說甜言蜜語了。”趙鐵花誇張地哼叫一聲,然後踮起腳尖就拍了朱祿腦袋一下,又低頭溫柔笑將起來,“這樣的話,往後留著隻有咱們在的時候說,你難得說這些動人的話給我聽,怎能也叫旁人聽了去?”


    朱祿趕緊點頭表明態度道:“好,以後隻說給你一個人聽,隻對你一個人好。”


    “你方才在那邊做什麽?”趙鐵花不再逗他,隻伸手朝朱祿方才呆的地方指了指,好奇道,“你用鐵打的架子?好新奇啊,以前沒有見過呢。”說罷,已經好奇地大步往燒烤架子邊走去。


    見男人婆過來,衛香寶本能有些害怕,可又十分討厭她,所以一邊朝她翻白眼,一邊給她讓道。


    朱祿也跟著走到架子跟前,指著道:“這是二妹妹畫了圖樣讓我照著打的,說是可以用來烤肉吃,我原先還不明白她到底是怎麽想的,待得這鐵架子打造好之後,才發現,這樣烤肉吃才叫好呢。鐵花你看,咱們可以在這邊放羊肉,這邊放兔子肉,二妹妹說,還可以烤饅頭片跟土豆。”


    趙鐵花矮著身子好好瞧了一番,新奇道:“福姐兒真有智慧,總能搗鼓出一些稀奇古怪卻又實用的東西來,這個咱們留著,以後我想吃的時候,你就烤給我吃。”


    朱祿道:“隻烤給你一個人吃。”


    兩人十分默契地互相望了眼,眼裏全是濃情蜜意,忽又都別開頭去,臉上笑容如三月春風般。


    衛香寶見自己完全被忽視了,心知祿表哥心思根本完全不在自己身上的,一時間泄氣得很。可又能如何?祿表哥不喜歡自己。在來三姑家之前,祖母就叮囑過自己了,說祿表哥老實,讓自己定要好好粘著他,也挑明了示意她最好能夠製造出些叫人誤會的事情來,最好能夠讓祿表哥抱自己,這樣大家有目共睹,他想賴也就賴不掉了。


    心裏想著小心思,衛香寶眼珠子轉動一番,然後眼巴巴望著一邊的河。


    她不會水,可是祿表哥打小就是會水的,若是她落入水中的話,祿表哥肯定也會跳下水來救自己的,到時候衣裳都濕漉漉的,又有了肌膚之親,祿表哥就別想賴掉了。


    又迴頭望了那河一眼,狠了狠心,她就決定這樣做了。


    “天氣真熱,祿表哥,咱們去河邊吹吹風吧。”衛香寶以手作扇,扇了扇風,又將目光落在趙鐵花身上道,“趙捕快,一道去吧。”她當然不喜歡找鐵花,不過是做戲罷了。


    趙鐵花是捕快,什麽樣的小把戲沒有見過,衛香寶話一出口,她心裏基本就已經知道她要做什麽了。


    “好啊,那就去河邊坐坐。”她微微一笑,隨即目光落向河中央,那邊剛好有人在撐船,撐船的人她還認識,是杏花村裏的老鰥夫,四十多歲了,隻靠著撐船渡人賺些零錢過日子。


    趙鐵花打定主意,伸手拍了拍朱祿肩膀道:“既然你表妹邀請咱們去河邊吹風,那咱們便陪著她一道去吧。今兒太陽烈,可風也大,河邊的風是過了水的,涼快。”


    朱祿心裏本能不想去,但見趙鐵花想去,他便應下了。


    衛香寶見自己計劃將要得逞,開心地拍起手掌來,硬是拉著朱祿跟趙鐵花的手往河邊去。


    春末河水水位較之冬日上漲了些,淹沒了石頭搭成的一層層階梯,隻蹲在岸邊,伸手就能夠到水。


    衛香寶蹲在河邊,望著被風吹得在眼前晃來晃去的河水,心裏忍不住打顫。


    她玩了會兒水,心裏越發害怕起來,又迴頭望了朱祿一眼,見沐浴在陽光下的男子英挺偉岸,她心又噗通跳將起來。耳邊傳來風吹過水麵的聲音,那一陣陣浪潮卷著涼風掠過她耳畔,她忽然閉上眼睛,腳下一個沒踩穩,就落進了水裏。


    靠著岸邊的水不深,可腳踩不穩,隻能在水裏胡亂撲騰。


    朱祿不知道這表妹是故意落水引他落道的,隻是見她忽然落水,怕鬧出人命來,便欲要下水救人去。


    趙鐵花眼疾手快攔住道:“這岸邊都有台階的,能有多深?用得著你下去救她麽?”說完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後揚聲朝水中央撐船的鰥夫道,“船家,這邊有人落水了,我們都不會水,你要是救了人上來,我們給你一錢銀子。”


    衛香寶聞言大驚,心裏也慌起來,她手腳並用地劃拉著水想要爬上岸來。


    可越害怕緊張,就越爬不上來,隻能在水裏一邊撲騰,一邊可憐兮兮朝朱祿揮手。


    “祿表哥救我......”才將說完一句,重心沒穩住,半張臉沒入了水中。


    朱祿聽趙鐵花的話,沒再打算自己下水救人,隻是他也不想鬧出人命來,心裏隻盼望著那撐船的船夫能夠及時將人救上來。


    船夫何大,聽說救人上岸能得銀子,於是使出渾身解數來,拚命往河岸邊遊來。遊到衛香寶身邊,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不管什麽男女授受不清,隻抱著衛香寶就往岸上拽。


    這地段本來就熱鬧,此番有人落水,更是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因是春末,衛香寶早早便換上的薄薄的春衫,薄薄衣裳被水打濕,緊貼在身上,甚至可以清晰瞧得見女孩子凹凸剔透的身線來。胸前兩團鼓脹脹的,屁股又圓又肥又高翹,真是將所有女性特征都一一展示在眾人跟前。


    方才何大急著救人沒有多想,可如今將人救上岸來了,他才後知後覺地感覺得到女人身子的柔軟,於是瞧著衛香寶的目光便有些猥瑣起來。


    衛香寶人沒事,隻是多喝了幾口水,如今見一群人圍著自己,嚇得大哭起來。


    坐在院子裏頭的一眾人也趕了出來,衛薛氏搞清楚情況後,急得直跳腳,尤其是聽得有人說什麽“男女授受不清,既然已經碰都碰了,就已經是他的人了”的話,她板著一張臉兇道:“胡說什麽!我家香姐兒可是黃花大閨女,他算什麽東西?也敢肖想香姐兒,我呸!”


    何大將手往衛薛氏跟前一伸,也兇道:“俺救了人,給錢。”


    “給什麽錢?老娘沒錢!”衛薛氏絲毫沒有感激之心,隻惡狠狠瞪著何大,氣得胸膛起起伏伏。


    何大叫喚道:“大家快來評評理,俺救了他們家黃花閨女,抱都抱了,摸一摸了,還敢不給錢!不給錢也行,讓這丫頭給我當媳婦,這錢也就不要了。”


    “我呸。”衛薛氏真朝何大臉上吐了口唾沫,罵道,“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這副窮酸樣也配娶媳婦兒?一個撐船的鄉下人,哪涼快哪兒呆著去,別在這裏礙眼礙事!”


    說完也不看眾人,隻一把將衛香寶拽住,然後往家走去。


    何大被罵了倒是不氣,隻轉身將手伸向趙鐵花,還是一副地痞流氓模樣:“給錢!一錢銀子,你剛剛說的。”


    趙鐵花從腰間捏出一粒碎銀子來,扔給了何大,然後又將一眾瞧熱鬧的人遣散了,她則拽著朱祿往朱家院落去。


    迴到小廚房裏,一邊從盤子裏拎了一塊蒜泥雞腿吃,一邊將剛剛發生的事情說給朱福聽。


    朱福一邊炒菜一邊聽,心裏輕輕哼了一聲,那老虔婆哪裏來的臉麵,還敢將主意打到哥哥頭上,活該!倒也沒有多放在心上,隻是笑過鬧過也就忘了。她要做的事情實在太多,哪裏來的閑功夫管這些無關緊要的人的事情。


    *


    衛薛氏將孫女拉扯迴家之後,還沒進門呢,就一巴掌招唿過去。


    衛香寶一路上就有些害怕,她心裏明白,自己將事情搞砸了,少不得要被打。可也沒有想到,這還沒進家門呢,就被劈頭蓋臉唿了一巴掌。


    “祖母,這不是我的錯。”她又害怕又委屈,想哭,但又不敢哭得太大聲,隻能嗚嗚咽咽抽泣,眼圈兒倒是紅了一大圈。


    “你還敢哭?”衛薛氏氣得抬手又是一巴掌,厲聲道,“好好的事情你給我辦砸了,我還沒揭你的皮呢,你竟然敢給我哭?”她原本想著,隻要能賴上祿哥兒,那大郎賭債銀子就不愁了,可現在呢?


    現在不但大郎賭債沒了著落,還險些搭進去一個,她轉頭望了望衛香寶,心裏想著,若是真走到無路可走的那一步,她也好將這丫頭賣了,給大郎還賭債。這丫頭雖然生得不算十分美貌,可是多少瞧起來身子骨好,看著是個能生養的。


    衛香寶自然不知道自己祖母心裏的盤算,見祖母沒再打自己了,她則重重唿出一口氣。


    等在家裏頭的衛大娘跟衛二娘見人迴來了,趕忙迎著出來。


    兩人見母親臉色不好,心裏多半猜得到是母親在朱家沒得什麽好臉,便也識趣地閉嘴不言語。


    衛大娘在娘家小心翼翼伺候完母親,天黑了才迴家,才將迴家就見丈夫一臉灰白地坐在屋子裏。


    ☆、第79章


    “夫君,你這是怎麽了?”衛大娘雖然有些怵張發財,可兩人畢竟二十幾年夫妻了,感情還是有的。見丈夫這些日子一直鬼鬼祟祟的,常常晚歸,而且還神出鬼沒,不由好奇起來。


    張發財表情木木的,聽得聲音,見是自己夫人,這才張了張嘴巴。


    “大娘,完了,我要完了。”張發財“噗通”一聲跪在自己妻子跟前,然後雙手抱住她腿,哭道,“救救我,大娘,你一定要救救我啊。我被騙了,我被人給騙了。你救救我。”


    自打嫁給張發財,衛大娘雖然在婆家飽受冷眼,可從來衣食無憂的。而且丈夫一直是她的依靠,就算以前家裏生意漸漸敗落的時候也沒有瞧見過丈夫這樣,如今丈夫竟然哭得跪在她跟前。


    “你這是做什麽?你快起來啊。”衛大娘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一邊伸手去扶張發財,一邊也跟著哭起來。


    張發財哆嗦著身子,顫顫巍巍坐下來之後,緊緊抓住衛大娘手。


    衛大娘抽出帕子抹了把眼淚,歪身坐在張發財身邊,淚眼汪汪望著他問道:“發財,到底是怎麽了?”


    張發財耷拉著腦袋,目光呆滯,輕聲嘀咕道:“沒了,什麽都沒了。”


    “什麽沒了?”衛大娘緊緊攥住帕子,緊張地望著自己丈夫。


    張發財歎息道:“大娘,有人引我上道,如今見事情敗露了,他跑了。當初說好的一條道上走到黑,他說他上頭有人啊,如今卻跑了。”尤其是今天得到消息,說是皇上欽點的欽差大臣已經到了鬆陽縣內,他更是嚇得腿軟。


    以前囂張得意,那是因為覺得上頭有靠山,可如今靠山沒了,他就是隻能任人宰割了。


    “發財,你......你到底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啊?”衛大娘緊張得眉心緊蹙,一顆心也是七上八下的。


    張發財一臉悔恨沉痛的樣子,重重垂了腦袋,這才將事情一一說與妻子聽。


    *


    第二日一早,朱福牽著妹妹暖姐兒的手才將要出門,便見姨母衛大娘跪在門前。


    朱福愣了一愣,隨即左右望了幾眼,見有三兩個路過的朝這邊指指點點的,她越發生氣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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