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20.


    “黃芪六克,人參、桂枝、熟附子三克,甘草、細辛兩克……”


    藥鋪裏,一名蓄著花白胡子的老者端坐在百眼櫃前,正熟練地報著一連串藥材名。


    他身旁的少年,一身普通的粗布長衫,一雙漆黑的瞳孔卻宛如一潭溪水,清澈而明亮。


    大致掃了一眼藥櫃存放藥材的命名規則後,少年一張清秀白皙的麵容不露半點慌張,竟在隻聽了一遍後,就開始不假思索地按照老者報出的藥材名稱在百眼櫃裏取著藥。


    一個個小小的抽鬥中,存放著數百種藥材,每個抽鬥上雖都寫著存放藥材的名稱,但短時間內在幾百個櫃子裏找起藥材,井然有序,一絲不錯,卻絕非易事。


    所以見少年直接抓藥,而不是拿紙謄錄,老者麵無表情地搖了搖頭,隻覺得這位少年太過急功近利,若是作為藥童這麽抓藥一定出錯一大把。


    於是印象分就扣了一分!


    就在老者決定再報一遍藥材名,提醒少年一字一句準確地記下時,一直沉默抓藥的少年卻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將盤子上十個小紙包小心地遞了過來,神態恭敬道:“大夫,我抓好藥了,請您核對。”


    這麽快就好了?


    老者緊蹙眉頭,對少年倉促抓藥的行動麵露不滿,所以準備從頭開始,好好地對他挑一挑刺。


    畢竟藥材關乎人命,是一點也馬虎不得!怎麽能如此倉促為之!


    但仔細一核對藥材和數量,老者心懷不滿的神情立刻化為了瞠目結舌,隻因為這短短一盞茶的功夫,眼前這位少年竟在隻聽了一遍藥方後,就將十個藥材全部抓齊抓準確了!而且其中幾味藥材極容易混錯,他竟有條不紊、坦然自若,可見他對藥材的熟悉度非同一般。


    見自己找到一個寶後,老者的態度完全認真了起來,不禁考起了少年對藥理的常識。


    “再造散的功用?”


    “助陽益氣,散寒解表。”


    “主治?”


    “陽氣虛弱,外感風寒。惡寒發熱,熱輕寒重,無汗肢冷,倦怠嗜臥,麵色蒼白,語言低微,舌淡苔白,脈沉無力,或浮大無力。”


    眼前對答如流的年輕小夥,相貌並不是特別俊美,最多隻是長得幹淨清秀,但膚色卻非常的白皙。烏黑的墨發用玄色綢緞高高束起,令他整個人看上去特別的精神利落,尤其是劉海下露出的一雙大眼睛,顧盼生輝,忽閃忽閃著清澈的活力,讓人眼前一亮。


    剛才扣掉的印象分瞬間加了迴來,老者滿意地捋了捋白胡須,尊尊教導道:“這位小兄弟,你通過了這場藥童考驗。從今天起,你就是同仁堂的藥童,同仁堂主張仁行天下,不管炮製什麽藥,都是該炒的必炒,該蒸的必蒸,該炙的必炙,該曬的必曬,該霜凍的必霜凍,絕不偷工減料,也絕不允許有任何藥材上的出錯。”


    “是,大夫。”


    見少年不卑不亢,乖巧聽話地應著,老者更是滿意,道:“午後未時上工,每月五兩工錢,時間不早了,先去用膳吧。”


    “謝謝大夫!”


    見第一份工作順利著落,少年臉上忍不住浮現出一抹歡喜的笑意。


    這位清秀的少年不是別人,正是穿越到西秦國的穆九昭。


    十日前,她醒來時發現自己昏迷在一個陌生的樹林裏,一身白大褂布滿了泥塵,灰不溜秋好似個難民,本該背在身上的醫用藥箱更是灑落了一地,整個人完全懵住了。


    然而盡管拚命努力地迴想,但腦袋一直昏昏沉沉得痛著,隻能迴想起有人在醫院裏醫鬧,其餘的記憶如同散沙,刹那間在腦海裏流瀉。


    直到有一對穿著粗衣麻布的夫婦駕著馬車路過此處,這樣古色古香宛如電視劇的場景,才讓穆九昭後知後覺驚慌地發現,自己或許,也許,可能……穿越了……


    不同於小說裏描寫的魂穿,她好像是身穿……?


    但將自己這張灰不溜秋的臉洗幹淨後,穆九昭卻震驚地發現,自己的容貌年輕了好幾歲不說,曾經因事故無法用手術的右手竟完好如初!


    這百分百不是二十七歲的自己!但檢查完一遍身體後,穆九昭又肯定了下來,這的確是自己,曾經二十歲的自己。


    而出乎穆九昭意料的是,在得知自己身穿到一個陌生的世界後,她竟沒有特別多的驚恐害怕,甚至是焦慮的情緒。反而在得知自己並非借屍還魂,而是用著自己的身體時,竟有種鬆了口氣的安心感,心裏更怪怪地浮現著一種莫名的情緒,好似穿越這種事並不可怕。


    她想,一定是平常小說看多了,才會有這種奇怪熟悉的適應感。


    但一日後,穆九昭捂著餓扁的肚子,哭喪著臉發現,自己的生活根本不如小說裏那些魂穿的女主般過著錦衣玉食、榮華富貴的生活,苦逼的她徹徹底底地淪落為一個黑戶的落魄女乞丐……


    直到第二日,穆九昭救了一名被蠻橫推倒在路邊,胸悶氣喘的老婦人時,才在對方的感恩下暫時有些棲身之地。


    她所救的老婦人與老伴生活在京城西郊,曾經有一對像她那麽大年紀的女兒和女婿,但去年西秦內亂時,這一對夫婦不幸在戰亂中雙雙喪生,老婦人因此情緒悲痛,有了胸悶心悸的壞毛病。


    如今,得知與女兒年紀相仿的穆九昭身無分文,竟餓了整整一日的肚子,立刻好心地收留了她,不僅將她女兒曾經的衣服拿給穆九昭穿,還待她如同親生女兒般和善。


    以為自己要餓死在古代的穆九昭感動得熱淚盈眶,為了不讓自己吃軟飯,為了重拾自己的本職工作,穆九昭在努力給老婦人治療的同時,還在京城裏找起了大夫或者藥童的工作。


    因為她發現,西秦的文字和中國古代的繁體字特別的相似,雖仍有著細微的區別,但她卻對這種陌生的文字有著奇怪的熟悉感,竟完全不需要學習就能全部看懂,就連自己以為會寫得歪歪扭扭的毛筆字,竟都變成了一手雋秀的好字。


    這讓她簡直懷疑,或許穿越後的自己其實附帶了某種金手指?!


    但找起工作後,穆九昭才發現自己實在是太天真了。雖然去年新出台的政策允許女子從醫,但那些藥鋪和醫館竟一看見女人就搖頭拒絕!


    於是,在連續因女子身份失敗後,穆九昭一咬牙易容成了男子。


    性別歧視雖然可惡,但在這個萬惡的封建王朝,果然還是男裝最靠譜……


    果真,在來古代的第十日,穆九昭以男子的身份,成功地在同仁堂找到了一份藥童的工作。


    這家同仁堂是京城西門附近的分店,四周離護城河畔雖近,但不比京城正街繁華,大部分的達官貴人都住在東麵。


    見離未時還是一刻的時間,穆九昭決定先去填填肚子,在大街上買兩個包子。


    午時路上行人不多,但路兩邊卻蜷縮著四五個衣衫襤褸的乞丐,皆拿著手中的破碗,向著過往行人祈求著食物。


    十日前,穆九昭這個黑戶能成功入城而不被官兵抓獲,主要原因是由於去年戰亂後,向京城流亡的難民逐漸增多,所以不論是京城人士還是官差,都對衣衫落魄的乞丐和難民見怪不怪了。


    穆九昭雖然不忍心,但現在的自己朝不保夕,所以並沒有同情心泛濫,而是拿著自己身上唯一的十個銅板買了兩個熱騰騰的肉包子。


    前幾日為了節約錢,穆九昭都隻吃素的,如今油紙包的包子玲瓏小巧,暖暖的熱氣蒸得她最近有些微涼的手濕熱溫暖,而這一口咬下去,肉沫在嘴裏彌漫開來,穆九昭不禁捧著包子傻兮兮得笑了起來。


    她想,等第一份工錢發下後,自己一定要好好得吃一頓肉!


    “兩年前,京城西門的吊橋曾被晉安王世子斬斷過……要知道那城門吊橋的鎖鏈有十公分粗……”


    正啃著包子的穆九昭突然停下了腳步,隻見茶館裏正坐著一名老者,正撫著已經變白的胡子,閉目緩緩道來,似乎在訴說自己看到的真實場景。


    而這時,他突然一捏胡子,一拍板子,微尖的嗓子故意壓低地說:“那日,狂風大作,暴雨傾盆,數千名禁衛軍層層包圍……但吊橋鎖鏈一被斬斷,那巨大的城橋砰得一聲摔進了水裏!”


    這一句“砰”的一聲重板驚得穆九昭心頭一跳,仿佛自己的眼前真的展現了城橋坍塌的恐怖場景。她唿吸一頓,急急問道:“那世子呢?”


    老者挑了一眼插話的少年,清了清嗓子不滿道:“小子,想聽後續先付錢。”


    摸了摸空空的錢包,穆九昭燥紅著臉,不好意思地低頭道歉。這時,對麵的酒樓卻傳來了一陣喧嘩和吵鬧。


    她下意識地聞聲望去,就見酒樓的窗邊正端坐著一名白衣公子。


    這位公子穿著一身簡單的雪白綢緞,一頭墨發未綰未係地披散在身後,光滑順垂如同上好的絲緞,襯得他英俊的側臉,輪廓完美得無可挑剔。


    而他就隻是沉靜地坐在那裏,就有著說不出的飄逸出塵,光是一個朦朦朧朧的側影,竟無端得給人一種高貴清華的感覺。


    一瞬間,穆九昭竟覺得周身的空氣仿若凝滯,不禁唿吸一窒,凝眸望著這個熟悉的側影,眼睛漸漸迷離了起來,腳步也不知不覺地隨著人流朝著酒樓行去。


    但一走近,在看見男子坐在輪椅上的消瘦身形時,她的心驟然一緊,似有些不敢置信,他的雙腿竟是殘疾!?


    麵對如此喧鬧的圍觀,男子清眉緊蹙,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寒氣。


    一些羞噠噠望著這裏的少女在靠近後,才驚覺這位漂亮的公子,竟是雙腳不良於行,坐於輪椅之上,紛紛失望地散去。但仍有一名女子大刺刺地攔在男子的身前,不滿地嚷嚷道:“喂,你難道沒聽清嗎?我家小姐請你過去一同用膳。”


    穆九昭沒想到古代這麽開放,竟然還有女子強請男子用膳,眉頭下意識地緊蹙了起來。


    白衣男子聞言,俊雅的容顏一片清寒籠罩,他身邊的護衛,立刻冷眼相向道:“公子不去。”


    “我問你公子話呢,你插什麽嘴。”女子輕視地看了一眼男子不能走路的雙腿,語氣不善道,“我們小姐看上你,可是你幾世修來的福氣!不過是個不能走路的廢物,竟還要三請四請……”


    不能走路的廢物?!


    穆九昭的心騰地被點燃了,完全沒想到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有人如此欺負一個柔弱的殘疾人!


    這一刻,穆九昭也不知道自己從哪裏起的怒氣和勇氣,就這樣怒發衝冠地衝了過去,雙手一橫,攔在了白衣男子的身前,伸張正義道:“這位小姐,你沒看見這位公子不願意嗎!你強行帶他走,這是在強搶民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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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願意?”不屑地冷哼一聲,女子雙手環胸,揚了揚下顎,一臉傲氣道,“我們小姐有請,不去也得去!”


    她話音一落,兩名身材魁梧的壯年男子從她身後站出,兇神惡煞地瞪著穆九昭,一有“你再多管閑事就剁了你”的架勢。其餘的顧客看到如此劍拔弩張的氣氛,紛紛嚇得後退,一時間整個大堂鴉雀無聲,充滿了緊張的火藥味。


    沒想到對方竟真敢鬧事,而圍觀的人群竟無一人出言阻止,穆九昭的心一瞬間落到了低穀。


    她本就是個弱女子,這件事又與她完全無關,或許不該如此強硬出頭。


    於是,穆九昭認慫地後退了一步。但後退的瞬間,她看見女子得瑟地笑著,賊手瞬間伸向了白衣公子的輪椅,嘴上還罵罵咧咧地說著侮辱人的言辭,而這位白衣公子竟是微垂著頭,不聲不響地坐在輪椅上,這樣柔弱的姿態讓穆九昭的心口頓時有些悶悶的難受。


    “啪!”等迴過神來,她已經一掌拍掉了女子伸向輪椅的賊爪,再度護到了白衣公子的身前。


    此時的她,神色有著一種豁出去的憤怒之感,雙手更是叉腰為自己壯膽,認為光天化日之下對方絕不敢逞兇,自己一定要用氣勢逼退他們!


    但她完全估錯了對方背後的勢力和大膽程度,以及她這看上去單薄到弱不禁風的身材完全無任何的威懾力。


    見穆九昭動手,一名護衛大吼一聲,立刻揮拳襲去,想要教訓教訓這個多管閑事的小白臉。


    看著那朝臉蛋狠狠砸來的一拳,穆九昭的心立刻一沉,渾身上下瞬間湧上一股寒意。


    但那個拳並沒有狠狠地砸到她的臉上,或者身上,在那一刻,她的雙眸騰地一亮,似是看出了對方出拳的軌跡,身形下意識地迅速一轉,竟是以一種極其迅速的步伐詭異地躲避了這毀容的一拳。


    而後,她更是像被什麽指引般,五指伸開,掌心向上,朝著壯漢下腹的神闕穴準確無誤地一掌拍去。


    少年輕靈的掌法讓準備出招的雲峰眉頭一動,隻因為這一招是易筋經裏的青龍探爪。但少年這一掌完全無一絲內力,根本沒有展現出青龍探爪能致人重傷的猛烈殺招,反而像是小貓抓癢一般,輕輕地拍了過去。


    不知道自己已經被狠狠鄙視的穆九昭,完全被自己行動自如的身體給驚呆了。在拍出一掌後,她拳勢突然一變,毫不遲疑地朝著壯漢的雙眼一拳砸去。但這一招不過是虛晃,她右腳同時迅猛出擊,一招橫掃千軍,竟是準確無比地踢中了壯漢的膝蓋。


    隻聽一陣痛苦的哀嚎,那比穆九昭壯實足足五六十多斤的魁梧護衛竟是捂著自己的腳在地上疼得滿地打滾。


    另一名護衛見狀惡目狂瞪,立刻拔刀朝著穆九昭直劈下來,一招一式如若瘋狂的鬼煞,殺氣騰騰,完全是想置穆九昭於死地。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陣颶風迎麵撲來,隻見“砰”的一聲巨響,一條□□擋在了這名護衛的身前,攔住了這個致命一擊。


    等眾人迴過神來,隻見一道輕盈妙曼的紅影含情帶笑地站在了穆九昭的身前。


    她身著火紅鑲金羅裙,身披一層淡淡的薄煙紗,光潔纖細的脖子和鎖骨性一感地露著。黑亮的長發襯得這張被白紗蒙住的容顏猶抱琵琶半遮麵,膚如凝脂的手上戴著數串金銀,圓滑光潔的指甲染著朱紅的蔻丹,一看就是個絕色佳人。


    “本小姐讓你們去請人,你們怎麽能對公子這般無禮,還不快去賠罪。”


    紅衣女子的聲音酥軟甜柔,一顰一笑動人心魂,撩得在場所有男人心癢難耐,恨不得紅衣女子所請的是自己。


    穆九昭瞠目結舌,完全沒想到所謂強搶民男的幕後黑手竟是如此的絕色美女,她以為是那種肥成豬的紈絝富家女呢。


    “可小姐,他——”


    被攔住的護衛兇狠地指著穆九昭剛要說話,卻見穆九昭身後的白衣男子,一張俊顏滿是麵無表情的冷峻,漆黑深邃的瞳仁裏沉浸著肅殺的寒意,那森冷的目光仿佛有著無形凜冽的壓迫感,竟讓對上目光的護衛腿腳微微一軟,一瞬間丟臉地跪倒在地。


    紅衣女子的臉很難看,她的護衛紛紛變了色,都有些緊繃地看向坐在輪椅上的白衣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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