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卻也正是她這樣坦率直白的性子,也是讓很多人都是喜歡她,和她關係走得極近——


    當初妖兒就是被她疼在了手心裏一般,完全是當做了女兒那樣的來疼愛一樣。


    那種疼愛,他和其餘人都是看得清楚,完全是真真正正的長輩對於晚輩的那種寵愛,絕沒有著任何利益上的牽扯。


    誠然,以雪大人的身份,這世上也沒有著什麽利益,能夠讓她放下身段來主動的去疼寵一個在當初剛剛入世之時,勉強可稱得上是名不見經傳的少女。


    純粹就是看妖兒很順眼了,順眼到想要對妖兒好,這才無視了世人的眼光,將妖兒給當做了掌上明珠。


    所以,她是那樣的疼愛著妖兒,將妖兒給當成了自己的女兒來看待那般,分明是絕不會允許有著任何人來對妖兒不利的。


    可為何這樣的她,在當初夜色妖華封印對妖兒施展的過程之中,她都能夠不惜以自身大能護住東靈位麵不被日月損毀消解,從而令得如今的她不複當年榮光,卻是並沒有將很有可能在暗中下手的那個家夥的動作給及時的告知?


    如今已經隔了整整四百九十年的時間,她方才表態,說當年那個家夥很有可能出了手。


    她不可能不知道這麽久的時間過去了,那個家夥若真的出手,怕已經是早就造就了十分可怕的事物。


    因為那個家夥的手段如何,她和他,包括其餘的人,他們全都是清楚的。


    可她偏生將這個消息給隱藏了整整四百九十年的時間,到了今日,方才以一個極為漫不經心的姿態,將這個消息告知於他,看起來好像完全不擔心一樣。


    所以,她這到底是個什麽意思?


    她是真心還如當年那般的疼愛妖兒,還是已經不將妖兒給看得極為重要了?


    這樣的態度,亦正亦邪,竟是妖兒那極端的性子還要來得讓人難以猜測。


    姬華思索著,竟是有些想不明白了。


    便在這時,身前那大石上“雪大人”的身影,依舊是悠悠然的晃著二郎腿,姿態看起來很是閑適,混合在風中的聲音也是輕淡的。


    “你不必亂猜。你隻需要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她好,這就夠了。”


    她撐在下巴處的手指指尖點在自己的臉頰上,隨著足尖的晃動而點動著,完全不像是真正的上位者那般的具有氣質上的威勢:“我有多疼她,你還需要質疑我麽?那個家夥當初到底有沒有留一手,說實在的,我不知道,我也隻是按照那個家夥的習性,猜了個大概而已。”


    說著,她指尖的動作頓了頓,這才略微有些鄭重道:“別說是那個家夥了,就算是我站在了那一方,在當初夜色妖華施展開來的時候,我也絕對是會暗中的下手,絕不會錯過那樣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所以,連我這樣不愛管閑事的人,我都會做出那樣的選擇了,你覺得,那個家夥還能不會悄悄的留一手嗎?否則的話,我們未免也太高看他了。”


    那個家夥。


    一提到這幾個字,姬華總是會忍不住的想起,當初所發生了那麽多的事,原因可絕大部分都是出在了那個家夥的身上。


    若非是那個家夥,當初妖兒也不會……


    能將那麽多人都給當猴耍,姬華覺得,那個家夥,可比表麵上看起來還要更加的難以對付。


    別說予以高看了,就是將那個家夥給作為此生最厲害的對手,這也絕對不為過。


    想到這裏,姬華歎了口氣,有些無奈:“剛剛是我錯怪你了。抱歉。”


    他明知這個女人對妖兒是采取著何種態度,可剛才卻還是忍不住因為那個家夥而質疑了她。


    好在她沒有生氣,不然他可以想象他的下場會是有多麽的慘烈。


    聽著姬華的道歉,那大石上的人影“噗嗤”一下笑出聲來。


    一時間竟是笑得前俯後仰,翹著的二郎腿都是為了防止自己會笑得栽倒而放下了。


    微風中充斥著銀鈴般清脆的笑聲,“雪大人”笑得厲害,到了最後,竟是忍不住伸手抱住自己的肚子,卻是連肚子都給笑疼了。


    姬華麵無表情的看著她。


    他實在不知道自己剛才那一句道歉的話笑點在哪裏。


    果然說這個女人其實腦迴路和別人長得不一樣,導致笑點太過的詭異高深麽?


    良久,“雪大人”笑得差不多了,這才揉著笑疼了的肚子,抬起頭來,因霧氣而凝成的略有些模糊的臉上隱約還帶著笑意。


    “這是你第一次跟我道歉。”


    姬華淡淡道:“所以呢?”


    “所以我覺得很開心啊,你除了她之外,是從不會向人這樣低聲下氣的道歉的。”


    他想了想:“這好像真的是我第一次給別人道歉。”


    “對嘛,所以我很開心啊,居然就這樣誤打誤撞的收了你的第一次,也算是今天一個不小的收獲了。”


    她的聲音聽起來很是歡快,似乎之前姬華那樣的質疑她,是真的沒有被給她放在心上。


    她重新的在大石上坐好了,兩條腿卻沒再翹起,反而是上下搭在一起,成了個半蓮花的坐姿,因剛才的大笑而有些彎下了的脊背,此刻也是隨著坐姿挺直了,姬華能聽到那骨頭“哢嘣哢嘣”活動著的聲響。


    坐好了後,她微微眯起眼,感應著什麽,才道:“‘哀’和‘懼’都已經過去了。她現在在‘愛’裏了。”


    七星迷幻陣的第五“愛”之幻境。


    此幻境,可謂是整個陣法裏最為難以破解的一個幻境,也是她將褚妖兒有關那一世和姬華之間的感情給放置著的一個幻境。


    同樣的,她和姬華之前打的那個賭,也將在這一個幻境裏見分曉。


    聞言,姬華眉頭微蹙:“我想看看。”


    想看看當初他和妖兒之間的前塵往事,想看看妖兒是會以怎樣的態度來應對。


    想看看到了最後,是妖兒自己破解了這個幻境,還是需要他去入陣出手救她。


    “雪大人”抬頭看了他一眼,動了動唇,似是想說什麽,卻終究沒有說出口,隻隨意的擺了擺手。


    但一聲清淺的歎息,卻還是逸出了口。


    “你這又是何苦呢。”


    姬華抿著唇,不語。


    苦不苦,甜不甜,他一個人感受便好。


    而就是“雪大人”這一擺手後,剛好吹到了身前的一縷微風,突地就停下了。


    旋即那縷微風竟是自發的轉了一個彎,來到兩人身邊的那一條清可見底的山澗之上。


    刹那間,微風吹拂而來,山澗那平緩的水麵之上,隨之就深深淺淺的起了道道的漣漪。明媚的陽光照射下來,那潺潺的水麵立即就折射出五顏六色的光彩,看起來十分的好看。


    但那光彩卻似是有著自主意識一般,竟是自發的在微風的吹拂之下,形成了一幅彩色的畫麵,極為的逼真且生動。


    誠然,這山澗上形成的畫麵,正是此刻身處“愛”之幻境裏的褚妖兒所在的場景。


    細看去,那畫麵裏華光繚繞,一道道巨大的光柱宛若能夠頂天立地一般,矗立在華光之中,令得此處看起來仿若仙境般,高高在上且磅礴巍峨,是常人終生都難以到達的地方。


    這正是至尊稱號的集結地,東靈聖地,亦可稱之為是至尊聖地。


    那一道道的光柱,也不是別的,正是東靈位麵從誕生伊始,到得四百九十年前的某日,位麵上所晉升成功的所有至尊境的強者的至尊稱號。


    便見在這光柱群間,一個紫衣的少女,正坐在最中央的一道最為高大的光柱之上,目光遙遙的看著不知名的遠方。


    距離有些遠,因此並不能看太清那紫衣少女的樣貌。


    但觀看著這一幕的兩人卻是知道,那分明就是已經入陣的褚妖兒。


    若是以幻境而言,準確的來說,那是上上一世的,還未入世的褚妖兒。


    這時,下麵似是有著人走近了,撥開圍繞著道道光柱的華光,將將就要走進那紫衣少女的視野之中——


    “我要進去。”


    看著那突然出現的人,姬華也是突兀的開口,聲音低沉,像是不容置疑般。


    正看得津津有味的“雪大人”聽了,轉頭看向他,模糊的臉容上眉梢似是挑了挑:“那個人是你。”語氣同樣不容置疑。


    姬華不說話,卻是默認了。


    “雪大人”則是繼續挑眉:“你進去要做什麽?幫她破解了這個幻境?我可告訴你,說好的打賭這才剛開始,反悔什麽的,你想都別想。”


    姬華沉沉道:“我隻是想知道,等到了最後的時刻,她要殺我的時候,麵對真正的我,她是否能下得了手。”


    “……”


    大石上的人影身形一滯,旋即猛地站了起來,一下子就衝到姬華的麵前,霧氣凝成的手快狠準的捉住了他的衣襟。


    女人的聲音此刻聽起來似乎有些憤怒,顯然對於他的這個想法,她很是不讚同。


    甚至是極為惱火的。


    “這個幻境被我設置得已經夠逼她的了,你居然還想進去給她增加難度。你是真的想看她受折磨?!你明知道在見到參商海的那位之前,她的記憶現在根本無法恢複,你現在要真進去了,是真的想幫她,還是想自私的看清她對你的愛?!”


    說著,女人的聲調壓低了,卻是有些咬牙切齒的:“姬華,我知道你和他們都很苦,可她也已經是夠苦的了。我如今這樣逼她,已經是極限,你真的確定要將你的私心現在就放到她的身上?”


    聞言,姬華不動,任由“雪大人”捉著自己的襟口,那力氣大到幾乎能將他這麽個大男人給提起來了一樣。


    他的麵色也還是毫無波瀾的,乃至於是死寂的,似乎“雪大人”這樣衝著他發火,他完全感受不到她的怒火一般。


    他隻沉沉的道:“我隻想知道,她能不能狠下心來殺我。”


    能不能在幻境所模擬出來的那一世的場景裏,麵對著真正的他,摒棄了她對他的感情,對他痛下殺手。


    哪怕明知最終最有可能會發生的,是他最不想看到的……


    可他還是想看一看,想親身的感受一下,她對他的感情,是否已經由著那些記憶的封印,從而變得沒有當初的深厚。


    愛之一字,緣淺緣深?


    便是作繭自縛,他亦甘之如飴。


    見姬華似乎已經是下定了決心,自己再怎麽說也是沒用了,“雪大人”周身那狂躁的氣息陡的就平息了下來,但那緊扯著他衣領的手,卻還是沒有鬆開。


    但很快,她緊握著的十指鬆開來,轉而將他那被自己給扯皺了的襟口,給隨意的理了理。


    女人的聲音也很是平淡,像是之前根本沒有發怒一樣。


    “你自作孽,我也幫不了你。既然你那麽想進去,我就醜話說在前頭,如果她真的肯下手殺你,到時我是不會阻止的。也就是說,你若死了,我是不會救你的。”


    說到這裏,她那霧氣凝成的麵容上,似是揚起了一抹嘲諷至極的笑:“七星迷幻陣出世多年,我還真沒見過像你這樣甘願成為陣法一部分的人。也罷,反正你死了,傷心的是她,又不是我,你想死我也管不著你。”


    聽了她的話,不知是不是她哪一句說到了他的心坎上,他竟是微微的笑了笑。


    這一笑淺淡,卻是將他那高貴榮華的氣度給渲染得淋漓盡致,仿若真正生活在了九天之上的仙人一般,是世人永遠都無法觸及的尊貴。


    說得對啊。


    他若真的被妖兒給親手殺死,傷心的會是妖兒。


    妖兒會因他的死而傷心。


    他不敢想象倘若自己真的死去了,妖兒可否會陪著自己一同赴死,黃泉碧落皆相伴;但隻要想想妖兒會因為自己的死而傷心,這也就夠了。


    他想,或許自己一直以來想要奢求的,不是將妖兒給牢牢的禁錮在自己的身邊,不讓她受傷,不讓她痛苦,而是想讓她也對自己所遭受到的痛苦感同身受,想讓她明白他對她的感情是有多麽的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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