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其他的地方都不她林瓊玉差。可就一樣,她娘是個正房太太,正經的八抬大轎抬進了林家來的。她娘還凡事都是為著她著想,又是書香門第出身,又是性子溫柔,恨不能天上的星子都給她摘了來的寵著她。可我娘呢,不過是個裁縫鋪裏出身,眼皮子淺得跟什麽似的人。她做姑娘的時候便刮刺上了個男人,弄大了肚子,一頂小轎子,見不得光似的黃昏時刻從側門裏抬了進來。進了這林家,也是鎮日的打雞罵狗,要不就是怨恨自家的男人喜新厭舊。生了一雙兒女之後,平日裏眼中隻有兒子,渾然沒有女兒,可隻要她心情不高興了,便找了女兒來,對她說著,為了你們姐弟兩,你娘我是如何的忍辱負重,如何的終日以淚洗麵。就這樣,請問,你覺得我該拿什麽去和她林瓊玉比?”


    林瓊芳用著惡毒的話,慢慢的,條理清晰的說著鄭姨娘和林太太一點一滴的區別。說完這番話後,她隻覺得心裏是暢快無比,比剛剛曉得林瓊玉做了個望門寡的事之後更覺得暢快。


    鄭姨娘這當會已經是被她的這番話給震撼得眼睜睜的了,一時竟隻是呆愣愣的望著她,愣是說不出隻言片語來。


    等到她迴過神來之後,首先便是抬手一個耳刮子重重的扇了下去,而後便罵道:“枉費我那時辛辛苦苦的十月懷胎生了你,為著你的前程又是那般兒的費盡心機,不想在你的心裏,我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你倒是嫌棄我不要臉,是個姨娘,那你當初怎麽就不托生到太太的肚子裏去?那這當會你也是個正正經經的嫡女了,也不是你自己口中所說的低-賤的庶女了。這不過就是你的命罷了,又怨得我什麽?”


    末了她目露兇光的又說道:“早知曉你現如今是這般的不孝順,當初生了你下來時,我就該一把掐死你才是正經。”


    林瓊芳隻被她那一耳刮子給扇的頭偏到了一邊,頭上斜插著的一隻碧玉簪子也掉到了地上,叮鈴一聲輕響,斷為了三截兒。


    她也不以為意的,慢慢的將頭轉了過來,伸手撫上了剛剛被打的那一邊臉頰,而後鼻子中輕哼了一聲,冷聲的說道:“當初你生了我和弟弟兩個人,我原隻不過是個附帶的罷了。少我不少,多我不多,你當我不曉得的麽?你費盡心機的,不就是想生個兒子,讓你在這林家站穩腳跟的麽?可現如今又怎麽樣呢?弟弟他說到底也不過就是個庶子,林太太那裏正經還有個嫡子在呢,便是林家的財產再多的,那也輪不到弟弟身上,更輪不到你這個做姨娘的身上。往後你這輩子,不也是得看著人家林太太的臉色過日子?三不知的還在這以為著全天下人都要看著你的臉


    色過日子呢。”


    她覺得她今兒個就是奔著刺激她娘的目的來的。


    她刺激著她,可也刺激著自己。


    爹爹以往再喜歡自己又怎麽樣?現下他迴了這林宅裏,不是天天的待著芸姨娘那裏抽著大煙?幾次她去見他,都是在煙霧繚繞中,見著他一臉青灰色的蜷縮在榻上,口中正在噴雲吐霧,


    連跟她說話的時候,眼皮子都沒有掀開來,恍惚中她總是以為他在睡覺。


    爹是這樣的一個爹,娘又是一個沒有自知之明的娘。這樣的爹爹,還能指望著他什麽?這樣的娘,又能指望著她什麽?


    林瓊芳悲哀的發現,自己的前路一片黑暗。


    而鄭姨娘很顯然的是被林瓊芳的這一番話給說中了心病,當下她隻氣得兩邊臉頰掙了個通紅,眼也給氣得怔怔兒的。


    她簡直就要懷疑,眼前的這個壓根就不是她的女兒,而不曉得是個什麽孽障。她一定是上輩子欠了林瓊芳什麽,所以這輩子便特地的跑來氣她的。


    她惡狠狠的將林瓊芳望著,但林瓊芳也是毫無畏懼的望著她。


    鄭姨娘一時氣急,她一把抄起麵前桌上的茶杯,使勁的便朝著林瓊芳掄了過去。


    小丫鬟剛剛端上來的茶,杯子裏的茶水還是滾燙的。這滾燙的茶水若是灑到了林瓊芳身上,不說燙掉一層皮吧,可怎麽著也得起個一臉的水泡才是。


    所幸林瓊芳一見鄭姨娘伸手去拿茶杯,她就預計到了後麵,於是忙跳起身來躲開了。


    茶杯越過她,直接的就砸到了她身後的牆壁上。隻聽得咣當一聲巨響,茶水並著茶杯的碎瓷片四處飛濺。


    林瓊芳眼望著那地上的一大灘水漬和碎瓷片,一時隻覺得心裏涼涼的。


    她娘這架勢,分明就是將她當做個仇人來看待了。


    而鄭姨娘見茶杯沒有砸著林瓊芳,盛怒之下便聲竭力嘶的吼著:“你給我滾!滾!往後我隻當沒生過你這個女兒,你再也不要在我的麵前來丟人現眼了!”


    林瓊芳冷冷的看了鄭姨娘一眼,二話也不說,轉身就走了。


    隻是走出了玉堂苑,她的眼淚水還是很不爭氣的流了下來。


    其實她不一定要求她娘一定是個正房太太,便是個姨娘也罷了。但能不能打小的時候就溫柔的對待她?遇到什麽事的時候就鼓勵她,對她說,孩子,這世上沒有什麽過不去的坎,怕得什麽?再不濟,還有娘在呢,娘會一直都保護著你的。


    可是沒有,通通都沒有。她自打記事起,印象裏便隻有鄭姨娘每日打罵下人的場景,不是埋怨這個,就是埋怨那個,或者就是罵她和弟弟怎麽怎麽的不爭氣。


    她真的是受夠了這些埋怨了。她覺得她現下成了個這樣暴躁古怪的性子全都是鄭姨娘造成的。


    往後她是再也不會登玉堂苑的大門了。


    而鄭姨娘那邊廂,見著林瓊芳利落的轉身就走了,連看也沒看她一眼,她由不得的便覺得又是生氣,又是寒心,又是有些懊悔。


    說到底,林瓊芳那也畢竟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啊。


    “蘭香,”她心中暴躁起來,大聲的就吼著,“你死到哪裏去了?”


    蘭香從門外跑了進來。


    她現下已是有近三十的年紀了,五年前,由著鄭姨娘做主,求了林老爺,將她指給了德兒為妻。


    鄭姨娘此舉,自然是為著能通過德兒了解林老爺的一舉一動,也是為了讓德兒不時的就在林老爺的麵前為她說上幾句好話。但不曾想,那當會林老爺見著德兒年歲大了,早就是有喜新厭


    舊的意思了,於是他在暢快的答應了鄭姨娘的這個請求之後,轉頭就給自己又找了十七八歲,清俊的小廝,卻把德兒調離了自己身旁。


    鄭姨娘暗地裏隻氣得銀牙暗咬,但又無可奈何,也隻能如此了。


    這當會蘭香見鄭姨娘正在氣頭上,忙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伺候著。


    她對著鄭姨娘行了個禮,溫順的就稟告著:“姨奶奶,您有什麽吩咐?”


    鄭姨娘火氣依然是很大,頭發窩裏都在往外冒著火氣。


    “你死哪裏去了?叫了你半日也沒有動靜。”


    “姨奶奶,我剛出去吩咐了小丫鬟,讓她們過來將地上的碎瓷片清掃一下呢。”


    鄭姨娘瞪著她,胸口起伏個不住。


    蘭香屏聲靜息的,大氣兒都不敢喘,生怕她一個不高興,下一個遭殃的就會輪到自己。


    但好在鄭姨娘瞪了她一會兒之後,便有些不耐的揮了揮手,滿臉厭煩的說著:“罷麽,隻氣得我煙癮又犯了。你叫個小丫鬟進來,讓她伺候我進去抽煙,你就跑一趟腿,去前麵鋪子裏將李有才給我找來。”


    李有才就是當初林老爺去京城裏開鋪子的時候帶過去的,李掌櫃的兒子。


    蘭香見鄭姨娘的火氣沒有發到她身上,暗暗的鬆了一口氣。


    而後她答應了一聲,忙轉身去按照鄭姨娘的吩咐去辦事了。


    ☆、第48章 蘭香告密


    當蘭香拖著疲憊的身子迴到自己屋子,已經是月上中天之後的事了。


    屋中簡陋,不過一床,一櫃,一桌,兩椅罷了。但桌椅擦拭的幹淨,便是老石灰粉刷的牆麵上也是糊著雪白的棉紙。


    桌上點著一盞油燈,光線昏暗。床上躺著她的男人,小廝德兒。


    聽到推門聲,原本還在闔著雙眼睡覺的德兒連忙睜開了雙眼望了過來。


    一見是蘭香,他忙一骨碌爬了起來。


    小心的扶著蘭香到椅子上坐下,他先是倒了杯溫熱的茶水放到了她手邊,再又轉身去打了一盆熱水過來,蹲下-身來,將蘭香的鞋和襪子脫了,將她的兩隻腳放到了盆裏。


    做完了這一切之後,他方才直起身來,問著:“你今日怎麽迴來的這般晚?”


    蘭香苦笑了一聲:“今日姨奶奶和芳姑娘吵架了,玉堂苑裏的哪個丫鬟仆婦今日不是提著一顆心在辦差?姨奶奶好一通折騰呢,先是抽了好一會子的大煙,接著又是讓我去......”


    說到這裏,她忽然停了下去,沒有說下去。


    德兒正在聽她說話,猛可的見她停住了,自然是要問上一句:“她又讓你做什麽去了?”


    蘭香卻是不接這個話茬,隻是兩隻腳在熱水裏攪了攪,舒服的歎了一口氣說著:“每日隻有迴到了自己的屋子,才覺得自己原來也是個鮮活的人啊。”


    見她話說了一半就不再說了,德兒也沒有追問。


    他自然曉得,蘭香這是不信任他呢。


    想當初鄭姨娘來對老爺說他和蘭香的事時,蘭香固然不樂意,其實他也不樂意。


    隻是一日是林家的下人,那什麽事都是自己做不了主的,包括自己的終身大事。


    所以兩個人成了親之後,頭先幾個月裏,便是同在一個屋簷底下,也是一個睡床,一個睡地上,鎮日裏兩個人也說不來一句話。


    但後來約莫是在一起的時日長了,兩個人瞧著對方可能順眼了一些,而且也可能都是認了命,覺得這輩子也就隻能是這樣了,還強得什麽?


    人再強,那還能強過命?所以兩個人這才堅冰漸消,慢慢的和其他平常的夫妻一般。隻是蘭香依然是會防備著他。


    當下德兒也不追問,也不說破,隻是眼瞅著蘭香的腳泡的差不多了,這才搬了把椅子過來,在她的對麵坐了下來,俯身將她的雙腳拿了起來,放到自己的膝上,細心的替她擦著腳上的水。


    蘭香難得的頑皮心起,伸腳就輕輕的踹了一下德兒,然後笑道:“你到底是真的寬宏大量呢,還是當年我打你的那一巴掌你不記得了?說的那些傷人的話兒你都不記得了?這些年來竟然


    是對我這般的好。好的有時候我都覺得有些害怕的,深怕哪一日睡到半夜醒了過來,就見著你拿把尖刀舉在我頭頂,陰森森的說著,這些年我終於是把你養肥了,現下終於是快要殺了吃肉了呢。”


    德兒聽到她如此說,掌不住,也笑了起來。


    但手中的動作卻是不停,依然是細心的幫她擦著腳,而後給她穿上了一雙幹淨的布襪,再是扶著她站起來穿好了鞋子。


    而後他才說道:“你打的那巴掌,說的那些話我如何會不記得?記得真真兒的呢。當時我也曾惱怒你來著,想著往後一定要把受的這巴掌討還迴來,還要將你罵得直哭。便是當初剛和你成親的那會,我也是日夜琢磨著要怎麽讓你難堪的。可後來我一想,大家都是一鍬土上的人,不過都是主子讓我們做什麽我們就得做什麽,什麽事都由不得自己的,本來就已經是夠苦的了,又何必再互相的折磨呢。再加上我們都已經是至親夫妻的了,還有什麽了不得的事值得去計較呢?這般一想,我就不生你的氣啦。”


    蘭香聞言,好一會兒沒有說話。


    她由著德兒將她扶到床上躺在床頭,在她的後腰那裏墊了個軟軟的靠枕,很是發了一會呆。


    德兒轉身去倒她的洗腳水去了,可等到他倒完洗腳水迴來,見蘭香還是如先前那般,隻是傻傻的坐在那裏發呆。


    他將先前卷起的衣袖放了下來,隨後在床沿上坐了下來,關心的問著蘭香:“你這是有了什麽心事?可是覺得哪裏不舒服?大夫說了,你現下才剛懷了孩子,正是最要緊的時候,可不能累著。”


    說到這裏,他皺起了眉頭,歎了一口氣,說著:“你看你這都是有了身子的人,胎氣看來也不是很穩當的,倒日日的要伺候著別人。身子累一些尚且還好說,可那鄭姨娘的性子這些年來


    甚是陰晴不定,你這一日到晚的在她身旁,不定她因著什麽事心裏不暢快了,就會動手打罵你的。那日她打芸姨娘的事你忘記了?隻要一想著這些,我就覺得自己枉自做了一個男人了。”


    他這般說了一大篇的話,蘭香也不言語的,隻是緊緊的抿著唇看著他。


    德兒被她看得都有些心慌了,不確定的就抬手去摸著自己的臉,問著:“我這臉上可是有什麽?做什麽你隻管這般的盯著我看?”


    蘭香還是不言語,隻管抿緊了唇望著他。片刻之後她方才遲遲疑疑的說道:“有件事,我不曉得該不該告訴你。”


    德兒微微一笑:“你若是想告訴我,那你就說,我聽著。你若是不想告訴我,那我也不會強著要問你的。”


    蘭香又遲疑了一會,而後忽然下定了決心似的說道:“做什麽不告訴你呢?如你所說,我們現下是至親夫妻,還有什麽事是我不能告訴你的呢。”


    她將身子靠近了德兒一些,聲音也壓低了一些,而後方才神神秘秘的說道:“方才姨奶奶是讓我去找李掌櫃的兒子李有才過來。”


    德兒一時還沒有反應過來,有些迷蒙的就問著:“姨奶奶找他來做什麽?這深宅內院的,外麵的男子從來不準進入的。便是我們這些做小廝的,真論到二門裏女眷住的院子裏,那也是輕


    易不給進的。鄭姨娘有什麽要緊的事,竟是要讓李有才冒著這麽大的風險到她的玉堂苑裏去了?”


    蘭香嘖了一聲,伸出食指戳了一下德兒的額頭,說道:“平日裏看著你這個人百伶百俐的,打下頭,腳底板都會響的人,怎麽這當會卻是糊塗了?女人找了男人來,你說是為著什麽?他


    李有才跟姨奶奶既不是親,也不戚的,又沒著其他的什麽事找他來商量的,可不就隻剩男女之間的那點子破事了。”


    德兒這才明白過來。


    他自然是吃了一驚的,而後就問著:“他們兩這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有多少人曉得的?”


    “說起來還是芸香被老爺抬舉為姨娘之後的事。你也曉得的,自打芸香被老爺抬舉為姨娘之後,姨奶奶就恨不得老爺的寵愛,十天半個月的也不見得會去她屋子一趟。那當會老爺不是迷上了抽大煙?姨奶奶後來也不曉得是怎麽迴事,也是迷上了這個。估摸著後來就是因著暗地裏讓李有才幫她買大煙的事上,兩個人就這麽勾-搭上了。若是說曉得這事的人,認真說起來,現下估計也就隻有我一個人了。在京城的那院子的時候,是有一兩個伺候著姨奶奶的小丫鬟隱隱約約的曉得這事的,可後來這不是我們迴來了,老爺就將那些在京城買的小丫鬟又全都給發賣了?所以現如今,隻怕就隻有我一個人曉得這事了。”


    說完這些之後,蘭香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出來。


    其實這事一直埋在她心底,她也是每日都擔驚受怕的。


    “你不曉得,其實我可怕著呢。雖說現下老爺鎮日的是在芸香那院子裏不出來,對姨奶奶這邊的事也不大關心。但這裏畢竟不是京城的那處宅子,人多眼雜,不定的什麽時候就有人曉得了這事,然後將這事給捅了出來。到時我作為知情人,不定的就會受了什麽懲罰呢。叫了人牙子來將我發賣了估摸著都是輕的,直接打死填井也都是有可能的。”


    德兒聽了她這話,沉默著沒有做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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