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宮中跟自己有什麽關係?


    說到底,她不過是一介臣女,上次入宮乃是因為陳子棠的才名,更因為那一串舍利子佛珠,如今呢?


    宋儀思來想去,卻隻有幾分不大好的感覺。


    都說是除惡務盡,看來對衛錦也是如此。


    “又勞煩公公跑這一趟,不知所為何事?”宋儀不由打探起來。


    李公公是記得宋儀的,更何況這一位昨日才露了臉。


    他目中奇異的光彩閃爍著,笑眯眯地答道:“誰不知道宋小先生昨日弄出來的動靜?全京城,甭管是宮內還是宮外,大家夥兒都惦記著您呢。若是有人在太後娘娘耳邊上吹過風了,太後娘娘自然也是知道的。趙禮啊,來,引著宋五姑娘去,可好生伺候著。”


    趙禮!


    這名字一出來,宋儀真覺得背後都開始發寒。


    她一下想起自己上次進宮看見的那個少年模樣的小太監。


    一人默默從李公公身邊走了出來,垂著頭,低聲應了一下。


    因他垂著頭,所以並不怎麽能看清容貌。


    輪廓,有七分熟悉,三分陌生。


    宋儀也不知該是喜是悲,一旦看見這一位“故人”,心中便有千百的疑惑橫生出來,甚至也不由得要想起那樣的另一位“故人”來。


    趙禮,趙淑,周兼……


    周兼嗬。


    宋儀瞧著趙禮的模樣,也不敢露出太多的端倪來,也是斂衽一禮,作出十分的客氣來:“有勞……公公了。”


    “宋五姑娘客氣,您請。”


    趙禮飛快地抬眼一掃,目光從她臉上一掠而過,當先引路而去。


    李公公也不知還要去哪裏宣旨,急匆匆地就走了。


    宋儀上了馬車,一路看著趙禮在前頭,也沒辦法說話,一直等到下了馬車,從宮門入宮,才能有說上兩句話的機會。


    兩旁是紅瓦高牆,一眼看去狹窄陰暗。


    秋雁低低地掠過飛簷的簷角,在重重宮牆上留下一片飄渺的影子。


    宋儀看著自己那隨著行走的擺動的衣袂,目光是下垂的。


    看了一會兒,她又抬起頭來,看向前方。


    森嚴的宮禁,侍衛們頂著中午的大日頭站著,每個人臉上都麵無表情,叫人看了心生怖意。


    宋儀是一直不喜歡這般逼仄的宮廷,可她身邊走著的趙禮卻似已經習慣了。


    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怎麽開口。


    宋儀有些無奈。


    最終,竟是一直不怎麽說話的趙禮先開了口:“世事弄人,怕是早幾年,宋五姑娘不會想到會在這裏見到我吧?”


    “……能活著就好。”


    宋儀也不知道應該說什麽。


    趙禮嘲諷地一笑:“五姑娘該不會覺得現在很好吧?”


    “趙小公子此話是何意?”


    宋儀感覺出了對方的不善。


    趙禮道:“五姑娘當初離開京城,正在出事的當口上,可知道這事情到底是怎麽出的?”


    是說趙家的禍事嗎?


    宋儀隻知道這件案子乃是周兼經手辦過的,她自來清楚這人的性情,說多情的時候多情,說仁慈的時候仁慈,可他狠辣起來,那就不是個人了。


    至於這人的手底下有沒有冤案……


    宋儀忽的一笑:“這問題,不該問問明察秋毫如今也步步高升的周留非嗎?”


    周兼。


    兼,兼而有之。


    卻取字“留非”,是是非非難斷,難斷便不斷,所以留非。


    宋儀如今迴想起來,已是心如止水。


    舊日的感情已死,她這一顆心,還未複燃。


    於趙禮而言,周留非這名字,顯然是夢魘一般的存在。


    隻是……


    也不知到底是想到了什麽,趙禮沉著臉,一瞬,忽又將目光放遠,道:“宋五姑娘心思歹毒,手段狠辣,我阿姐比不上,所以死得活該。”


    “……”


    宋儀的腳步,霎時間便頓住了。


    她原本臉上輕鬆的神情消失不見,精致的繡鞋已經伸出去一些,又被她收迴來,仿佛是怕沾染了宮內的汙穢一般。


    唇角微彎,臉上的笑意還是沒有半分破綻的。


    宋儀道:“我宋儀,問心無愧。”


    “心腸歹毒,用那一方繡帕,算計我阿姐,也敢說問心無愧?”


    舊日的恩怨一樁一樁翻上來,趙禮卻還能保持鎮定。


    前段時日在宮中見的時候,他不過是一個受訓的小太監,現在憑什麽能成為李公公的得力手下?


    不是背後有人,就是能力驚人,也可能是……


    二者皆有。


    如今的趙禮,看著哪裏還有昔日紈絝的樣子?


    人生驟逢大變,此刻的趙禮,與昔日的宋儀,其實並沒有太大的區別。


    宋儀理解,也完全明白。


    她看著趙禮的目光,就像是看著昔日的自己,有一種奇怪的熟稔和憐憫:“為何不敢?我助人,問心無愧;害人,亦問心無愧。一切選擇,是當初我給你,你給了你阿姐,你阿姐選了不歸路,與我何幹?”


    當初趙禮拿著那一方繡帕找上門來,事後還迴去趙淑也並未對周兼說明真相。


    最終,周兼憑借著舊日的一樁上門送銀的舊事,聯想起趙大人的餉銀,昔日一個不經意的細節,居然成為了趙家覆滅的□□,誰能想到?


    一切的一切,一切的一切,都是冥冥之中,有天在看。


    再說了……


    趙大人,死得並不無辜,隻是以繡帕為火星,到底死得有幾分冤枉罷了。


    宋儀笑意盈盈,瞧了一眼越來越近的宮門,也不迴頭看趙禮的臉色,隻是輕歎一聲:“到了。”


    趙禮靜靜地看著宋儀的背影,目中光影明滅,烈日下頭,竟看不清表情了。


    助人,問心無愧;


    害人,亦問心無愧。


    宋儀而已。


    ☆、第一百章 又逢周兼


    “傳——宋儀覲見!”


    太監拉長了聲音唱喏,站在台階下的宋儀,隻覺得耳膜都要被刺破,眉頭微微斂起來,卻又瞬間放下去。


    她步步前驅,半躬著身子朝裏麵進。


    宮室其實並不華麗,太後畢竟已是個暮年之人。話說難聽些,是個半截兒身子都已經埋進土裏的,也不在乎那些個享受。


    也許到這個年紀,喜歡的不過是兒孫繞膝的感覺吧?


    宋儀略略地一想,也不知怎麽就考慮到了當今皇上的身份上去。


    不過自己一介草民,想了也沒用。


    進到裏頭去,太後依舊坐在大殿上,天冷了,寶座上鋪著狐裘,看著便有幾分暖意。


    “民女拜見太後千歲,太後娘娘萬安。”


    她俯身,拜了個萬福。


    太後早年必定是個美人,老了多幾分威儀,這會兒目光就落在她頭頂,與前次相見的和善不同,這一迴,她許久沒說話。


    “……”


    宋儀此刻還彎著身子,一時半會兒倒還好,時間一久就開始發顫。


    滿宮上下所有人都低垂下頭去,這樣,不管是憐憫還是什麽別的情緒,都不能看見了。


    窒息。


    奇異的窒息。


    太後的目光,平靜之中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打量。


    眼見著宋儀就要倒下去的,她才淡淡道:“果然是民間出來的,教養不足,才這點時間就腿下發顫,是個端不住的。”


    “……”


    一時之間,宋儀竟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太後的態度,真是見一次變一次,她這般高位的人,也不是宋儀可接觸的,隻能感覺到太後對自己並無善意。


    斟酌片刻,宋儀也不敢讓太後等太久,腿上發酸,說話卻沒顫抖:“太後娘娘教訓得是,民女日後當多加錘煉。”


    這倒還算是識相。


    隻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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