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家很快來了人。


    沈柔凝便走到了一邊,去陪了陳大太太。陳厚蘊也離開了,給她們母女二人留下了說話的空間。


    黃大太太沒有哭。


    她的眼淚,早就在這半年裏流盡了,此刻半點流不出。短短半年,她竟然像是蒼老了十來歲,枯瘦蠟黃,一直都在生著病。


    “上天不公,我兒一心存善,為何要遭受這樣的對待!”黃大太太麵色暗淡,握住了陳大奶奶的手,眼中迸發出強烈的光,道:“香兒,你放心,若是陳家膽敢待孩子不好,我就是拚了命不要,也要將孩子接迴黃家!”


    “接迴黃家做什麽?”陳大奶奶淡淡地道:“娘,我走到眼下境地,難道不是因為黃家人?娘,我的孩子,生也好,死也好,都是陳家的,絕不會送到黃家人去養。”


    黃大太太臉色青白一片,想起黃家人幾次害自己的女兒,心中更是如同刀攪一般,道:“是不能托付黃家人……”


    “所以,娘,您要是真的心疼我,就好好保重身體!別真到了小承方需要外家的時候,一個人也找不到!那個家,除了娘您會一直記得女兒我,其他人能記住我幾天!”


    “你說的對,娘不該就這麽放棄了自個兒。你不在了,娘也要為了小寶。”黃大太太又與陳大奶奶說了幾句之後,麵上露出些遲疑,小聲問陳大奶奶道:“剛才那個,就是姑爺的表妹麽?娘聽說她迴來很長一段日子了,是不是陳家……有那種心思?”


    “娘,您想多了。”陳大奶奶淡淡地道:“她是特意來探望我的,不是您想的那樣。陳家。還做不出來那樣事情。而且,沈家表妹那樣的人品,怎麽舍得給人做填房。”


    “陳家人當然很好,娘隻是……擔心。”黃大太太欲言又止,見女兒不高興說起這個,就將擔憂擱在心中,沒有再繼續提起了。那個沈家表妹。實在是個一等一的相貌。


    至於陳大奶奶說的舍不得。黃大太太卻不以為然——


    不說陳府高門大宅,就是陳厚蘊這個三元及第前程無憂的狀元郎,欲娶繼室。也是京城各家人爭相搶奪的對象!那沈表妹嫁進來,親上加親,有何委屈的!黃大奶奶實在看不出有一丁點兒的委屈之處!


    陳大奶奶不禁往沈柔凝那邊看。


    她的母親不知道,在自己的心中。她甚至很想很想在臨終最後時刻提出來,提出來讓沈柔凝嫁給自己的夫君!她了解沈柔凝。以她的品格,若是嫁進來,絕對會善待承方!


    這個念頭幾乎從沈柔凝再次來到陳家起,她就開始有了。但糾結遲疑了大半年。無法開口。無她,她舍不得陳厚蘊。


    她相信,若是陳厚蘊他日娶了別的女子。她還能夠在陳厚蘊心中留下不少位置,能讓他一直都記得他也會在一些時候思念她;但若陳厚蘊娶了沈柔凝……陳大奶奶一想到這一點。就會情不自禁地的心顫。因為那樣,不必幾年,她的夫君就再不會時常想起她!而她的孩子甚至也不會知道自己還有一個生身之母!


    她無法忍受!


    哪怕她不想讓陳厚蘊孤單不娶,哪怕她相信沈柔凝一定會善待她的兒子!


    所以,不能是沈柔凝。


    陳大奶奶一時間心緒複雜,但突然一陣心悸,接著便是眼前一黑,劇痛傳來,她蒼白的額頭立即冒出密密麻麻的汗珠,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抓住了黃大太太的手,哆嗦地道:“娘!”


    黃大太太麵色一變,連忙尖叫道:“來人!快來人!”


    而就在這個時候,明黃冠蓋的鑾駕緩緩停到了陳府大門前,鑾駕上高高站立一位紅袍內監,手中聖旨散出耀眼的金光:“聖旨到!”


    慶隆十年三月二十八日,慶隆帝論功行賞,一手策劃了北金覆滅的時吏部尚書陳澤複,論功受爵,為顯文公,一世為顯文候,侯爵傳五世方降!陳府為顯文候府!封陳維廷為顯文候世子!其他另有賞賜若幹!


    於此同時,另有三道聖旨分別往秦府,齊大將軍府,和南城一個小院子而去!


    大慶一天之內,添一公三候!


    全城震撼!


    尤其是陳公,竟然以文臣之身,獲無上殊榮,且無論文臣武將,無人不服!齊大將來百戰之將,封爵不出意外……但讓人情不自禁心跳眼熱的是,秦國公府居然再出一候爵!那個鄧長年,更是讓人吃驚,其經曆背景親友也一一被扒了出來,其中曲折精彩之處,立即被說書人編成了故事,刹那在京城流傳開來!


    也就在同一天,陳府誕下麒麟兒!隻是讓人唏噓的是,其目勉強撐過了洗三禮,就撒手西去!更多的人家在唏噓之時,家中有適齡女兒的,再看陳厚蘊,眼中都要冒出精光!


    若是他三元及第的前程尚能讓人克製,但顯文公的嫡長孫,將來的顯文候,就足以讓人激動難耐!哪怕他是續娶!


    須知,當年他三元及第簪花踏馬之時,不知道在多少閨秀心中烙下了印!如今,他重歸單身……怎不讓那些閨秀們又迴想起了當年的悸動!


    至於陳府新誕生的麒麟兒……其母病中有孕,天知道能活過幾年!


    大皇子。秦敘。鄧長年。陳厚蘊。齊傾城。


    一時之間,無數女眷輾轉反側,心緒難靜,無法安眠。


    五月。


    荷池青碧,槐香陣陣。


    陳府替陳承方舉辦了一場盛大的滿月禮,道賀者眾。


    陳府因陳大奶奶去世的哀傷也終於慢慢褪盡,漸漸被加官進爵家族的喜悅所替代,上下行走的人們終於不再需要小心翼翼地觀察主子們的臉色,而是能夠暢快地露出笑容來了。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陳承方雖然是病種孕育。卻是還算健康,僅僅是有一些不足,顯得有些瘦弱,但大夫明確地給了話,若是小心喂養,有了三兩年,就與正常孩子看不出區別了。


    陳大太太將孩子接到了自己院子。就放在碧紗櫥。親自照看著。奶娘和丫鬟都是忠心值得信任的,很是精細。


    陳厚績與明嘉郡主的婚期還是受到了些影響,推遲定在了九月底。應王府當然也沒有怨言。反而對這親事越發地滿意起來。對明嘉郡主能多留些日子在家,更是喜歡。


    至於沈柔凝……就在陳大奶奶去世之後不久,她收到了內務府送進來的一隻繡球貓。二皇子送來了。好在京城發生了許多事,二皇子送了她一隻貓。也怎麽驚動誰。


    貓兒雪白乖巧,沈柔凝本來就算不太喜歡。養著養著,也就習慣了。


    這會兒,那知被命名為“繡球”的繡球貓,正在與一個小丫頭玩繡球。沈柔凝含笑看著,覺得安寧而有趣。


    她早就不再哀傷了。


    她沒有見到陳大奶奶最後的樣子,沒有看到陳大奶奶的遺容。大概是因為這樣。她的哀傷並不多,總覺得陳大奶奶還在的樣子。這種古怪的感覺。大約也會隨著時間往前,也會慢慢地散去吧。直到偶爾想起其人,就隻會記得那些最美好的光景,然後露出笑容來。


    “阿凝。”陳厚績走進來,見沈柔凝坐在斑駁的樹蔭中,隨口道:“不覺得曬?小心黑了。”據他所知,姑娘家都愛惜容顏,就算是明嘉郡主,也不會這麽在五月的太陽下練劍。


    他走近,卻見那些斑駁的從槐樹葉間漏下來的陽光落在沈柔凝的臉上,反而顯得她的肌膚越發地晶瑩透潤,如同上等的羊脂白玉一般,美麗極了,不禁笑道:“我忘了,阿凝得天獨厚,是不怕曬的。”


    沈柔凝站起來笑著迎了迎,招唿陳厚績落了座,開口道:“表哥今天休沐還是?”


    如今北金已經沒了,西夏也謹慎避退……大慶倒也不慌不忙了,這一兩年的重點顯然是徹底通知原來北金的土地,讓北金人忘記舊國,心中承認自己是大慶人。所以,他們那幾個迴來的,都是單身的,也就有了長假,不用急著迴軍中去。隻是偶爾迴去兵部走一趟。


    “我閑著呢。”陳厚績道:“那幾個人在京裏閑的發慌,想出門去圍獵……阿凝想不想去?也不能說算圍獵,更多是散心。明嘉和你那個新朋友齊圓圓都會去。”


    “京城那裏能打獵?”沈柔凝有些好奇?


    “過了鍾山再往東南,有片山林,算是皇室獵場吧,與皇陵挨著,不算太遠。”陳厚績道:“明嘉和秦敘他們去過幾次,說都是小動物,但風景還不錯,跑起馬來也挺快活的。聽說大皇子也去。反正這一迴去的人還挺多。”


    他怕沈柔凝不喜人多,就道:“反正到時候基本上是各玩各的,在外也沒那麽多規矩講究。阿凝,你就當去陪著明嘉。”


    “表哥好意,我去就是了。”沈柔凝抿唇笑了笑:“明嘉照顧我還差不多。”


    她和明嘉郡主以及齊圓圓也好些日子沒見了。再說,陳大奶奶去了,她開始想著最近就找老爺子說要迴到父母身邊去……若是走了,下次相見,不知要到什麽時候呢。


    “那成,就這麽說定了。”陳厚績高興地道:“我去與明嘉說。她有經驗,該準備什麽,都讓她一起替你也準備一份好了。”


    “是啊,早晚一家人,不必客氣。”沈柔凝頑笑道。


    陳厚績早已經對這種小調侃不僅不會紅臉,反而略帶得意地道:“表妹說的極是。”


    消息很快傳開了來。在晚間她去探望小承方並向陳大太太請安的時候,遇見了陳厚蘊,陳厚蘊就問起這件事情來。


    他略有些清瘦,神色間卻並沒有太多憂鬱之色,依舊十分和煦。


    “既然訂下了,就好好地玩一玩。”陳厚蘊道。


    陳大太太聽見了,突然開口道:“那個,厚蘊啊,不如你也一起去散散心?”她看著陳厚蘊,歎息道:“說實話,雖然承方的娘走了,你是沒太傷心,甚至還能笑……但你卻不知道,我這個當娘的,看著你笑,總是心驚肉跳的。你去散散,我好歹知道你是真能放得下。”


    在陳大太太看來,少年恩愛的夫妻,突然一個人沒了,另一個人怎麽真的就能夠立即想通了繼續往前過日子?她可是知道,他們夫妻是有真感情的!尤其是,陳厚蘊曾那麽堅持地要娶黃氏!更何況,陳厚蘊也明顯地瘦了!若是不傷心,怎麽會瘦!


    反正,陳大太太覺得自己喜歡黃氏,黃氏沒了,她就很難笑得出來。


    “小承方在我這裏,你有什麽不放心的!”陳大太太斷然道:“去和衙門裏請幾天假!好好去散散心!別天天跟個老頭子似的,我這個當娘的,看著煩的很!你自己說說,從三歲開始,你天天就這樣,什麽時候活潑過!什麽時候放肆過!”


    連悲痛都不明顯!


    她心疼!


    陳厚蘊露出些無奈:“娘,你兒子就是這樣的性子,能有什麽辦法?總不能為了哭而哭,為了笑而笑!”他見陳大太太眼睛瞪過來,忙道:“行了,娘,我去就是了。到時候給您和小承方一人獵一個小狐狸的皮子!”


    “早就該這樣。”陳大太太有了笑模樣,轉頭對沈柔凝抱怨道:“做兒子的太聰慧了,就會少年老成,不用這當娘的教訓!雖然省心,但這心裏,總是沒有成就感。唉,就連有人誇讚是我厲害教出了兩個好兒子,我都覺得心虛羞愧的慌……”


    “蘊表哥和績表哥是您生的。”沈柔凝笑著道:“所以大舅母您盡管驕傲!誰也不敢不服氣您!”


    “那倒是。”小承方喂完奶被抱了過來,幾個人輪留抱了抱,最後落到了沈柔凝懷裏,安靜乖巧的很。“這個孩子,將來可一定要活潑些,別隨了他爹。”陳大太太道。


    沈柔凝抱過了沈柔湲,如今抱小承方更是熟練。她輕輕捏了捏小承方的手,笑著道:“大舅母您現在這麽說。若將來真是調皮的,您怕是要頭疼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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