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日日都有新鮮的人和事。


    若是沈柔凝一家人一直不迴去,京城未必能有誰會想起他們來。就像之前的十來年那樣,幾乎沒有人會惦記著問,陳家唯一的嫡女如何了。


    沈四老爺如今才是一縣的縣令。


    哪怕是以仕途規劃而言,他還需要在地方上待上個七八年,慢慢熬成六品五品官,甚至花上十幾年的時間做到了一任知府,才需要迴到京裏去求更好的發展。所以,三五年內,沈柔凝完全沒必要迴京。


    不迴去,她所憂慮之事,基本上就能避開了——


    打著仗呢,慶隆帝若是敢勞民傷財舉國給自己選女人,也不怕前方將士心中有疙瘩,不肯為他拚命。慶隆帝是個有抱負的君王,幾乎不會做這等不明智之事。


    所以,陳厚績不太明白,沈柔凝到底是怎麽想的。


    沈柔凝微微一怔。


    她沒想到,陳厚績會問出這樣的話。


    她略一猶豫,才道:“表哥,世事難料。當我待在沈家村的時候,從未想過我還有一個如何顯赫的外祖家,更未想過,自己能與高高在上的皇上能有任何的交集。”


    誰又能料定將來一定會如何,不會有任何的變數


    “我不過是提前多想一些,安排一點兒,略做安慰罷了。”沈柔凝頓了頓,輕聲笑著道:“能不迴京,我當然不想迴京。你看我現在,每天生活多有意思。”


    天地那麽大,她才見識多少。此時她若是被困住,她甚至能想象自己會有怎樣的不甘心。她不願意。


    而無論京裏的陳公也好,還是身邊的秦敘陳厚績也罷。他們都是男人,根本就無法想象女人會生出怎樣的心思。尤其是在深宮裏的女人。


    沈柔凝前世在那個地方活了許多年,她了解自己,也了解那些女人們。


    所以,她並不像他們那般樂觀。


    不管怎麽說,有所準備,還是好的。


    她也不想同陳厚績解釋太多。所以輕鬆地笑著說話。


    陳厚績果然不再多想。點點頭,轉了話題,道:“也不知道大哥會在什麽時候過來。”


    想起陳厚蘊。陳厚績眼中有敬佩,還有一些小小的妒忌和不痛快,向沈柔凝嘀咕抱怨道:“按理說,他學文我習武……他一個書生。是不是就應該待在書房裏搖頭晃腦啃筆杆子是不是?而我這個習武的武夫,皮糙肉厚。才是那個仗劍走天下奔波勞累風吹雨淋的那個人,對不對?”


    “但阿凝你看看,如今呢?他一個書生,居然冒險跑去北方敵國轉了一大圈。甚至連草原上都去了!今年知道的說他人在大慶各處,但實際上若不是收到了他的信,連祖父父親母親都不知道他飄蕩到那裏去了!”


    “若是他下一次來信說去了秦幺口中的南洋諸國。我一點兒都不會吃驚,真的!”陳厚績接了一片金黃色的樹葉在石桌上使勁兒地碾。一邊碾,一邊鬱悶地道:“而我這個武夫呢?練武十多年,基本上哪都沒去!我還記得有一次去問父親,他卻訓斥我性子不好,說什麽在京城惹事陳家還能兜一下,一但出門,說不定不知道惹上什麽就迴不來了!”


    “我在他們眼力,就是個不知天高地厚衝動莽撞的毛頭小子!”陳厚績抱怨:“忒不公平!”


    看來,陳厚蘊當真無愧於陳氏嫡長的身份,雖則隻有文名在外,但實際上,他這份穩重謹慎,周遊天下的膽略和見識氣度,才是他人格上的可貴之處。


    沈柔凝越發地期待能早日見到這位傳說中的蘊表哥了。


    “外祖父這次不是讓你來寧波從軍了麽?”沈柔凝笑著安撫鬱悶的陳厚績道。


    “若是他再不準,我可真要離家出走了。”陳厚績發完了牢騷,心情又輕鬆了起來,讓紅纓替自己換了一杯茶,再次換了話題,道:“對了,阿凝,你認識的那個鄧長年,他有給你來信沒有?”


    沈柔凝愣了愣,搖頭道:“我離開京城的時候,他應該還在廟裏靜修……我僅僅是讓人留了口信,並未當麵告別。他之前打算也要從軍,不知現在走了沒有?去了何處?”


    陳厚績突然提起鄧長年,總是有原因的吧?


    沈柔凝當真是許久沒有收到鄧長年的消息了。自從離開京城之後,若非是沈端榕偶爾嘀咕念叨,她當真要將那個人忘記在腦後了。


    “他去了柳州。”陳厚績也不知道是羨慕還是遺憾,道:“柳州衛所前些日子經過了首輪抽調,征召了新軍五千人,但凡是青壯,幾乎都被調走了,調去了前線。他十有*也在其中。”


    “這麽快?”沈柔凝有些發怔。


    一輪抽調過後,再下一輪,不知要等待多久。鄧長年從軍,想的是建功立業,他肯定會在這一批走。


    他居然真的去了戰場,這麽快。


    “是啊,太快了。”陳厚績輕歎道:“前方邊線已經戒嚴,開始有小規模的試探,互有傷亡……秦敘說,我們寧波衛這些人,在明年開春,最多初夏,也是要過去的。”


    沈柔凝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戰爭……


    往日談起誰誰從了軍,也不過是隨口一說,並沒有想太多。


    這是頭一次,沈柔凝聽到“戰爭”兩個字時候,眼前出現了“流血”“死亡”的畫麵。她甚至不敢細想細看,就猛然閉了一下眼睛,將那模糊的畫麵打碎了。


    但她依舊覺得身上發冷。也終於知道了,戰爭,並不是口頭說說罷了——


    真的會死人的。


    鄧長年可能會死在戰場上。陳厚績和秦敘也是一樣。一樣會死去。


    沈柔凝說不出話。


    半晌,她才艱難地問陳厚績道:“表哥,你曾經殺過人嗎?”


    陳厚績俊臉一變,沉默半響,搖頭道:“不曾。我沒有殺過人。”


    他教訓過很多地痞混混,也有揍過許多紈絝公子,卻從來沒有殺死過人。甚至,連流血都很少有。


    “鄧長年也沒有。”沈柔凝臉色有些發白,道:“但你們都要去殺人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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