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怎麽想的,鄧公並未承認山子鄧家姻親的身份,也未將人領迴鄧府,而是寄養在善堂,直到送鄧長年去黟山長春觀的時候,才將山子一並送了去。


    隨從,夥伴,兄弟……在山上那麽多年一同長大,到底算作是什麽身份,已經並不那麽重要了。鄧長年迴鄧府的時候,山子也進來了,被安排成了護院。


    山子平日並不肯寸步不離的跟著他。


    也幸好如此,不然,山子若是涉及到那一日的麻煩裏,他怕就沒有自己這麽挨幾鞭子就算了了。恩,在鄧公這裏,他鄧長年挨的那幾鞭子,已經抵了他犯下的“錯”。在老太太那裏當然不是,她和她的血脈子孫們,還是依舊恨不得他去死的。


    片刻之後,山子敲了敲門,推門進來了。


    “這是我親自在外買到的,將廚房送進來的飯菜都換過了,你放心。”山子將一個食盒放在桌子上,而後從懷裏拿出一個瓷瓶來,道:“師兄,我給你換藥吧。”


    跌打止血之類的藥物,他們下山的時候,長春道人給了他們備下了一些,效果很好。就算效果不那麽好,自己從師父那裏帶迴來的藥才值得信任——


    最開始那位大夫給了藥膏,隻要聞一聞那味道古怪,就知道立即摻了許多“好東西”,就那麽明晃晃地送進來,連掩飾都不怎麽掩飾了。


    鄧長年轉過身,不禁道:“幸好有你。”


    山子並未立即開口,撩起鄧長年的衣服,開始小心翼翼地替他清洗殘留的藥渣,沉默半晌。才道:“……你這是活該。”


    似乎還能聽到他怨惱磨牙的聲音。


    鄧長年裂開嘴笑起來:“若非如此,我又怎麽能真的說服我自己?放心,以後都不會了。受這一場……是好事。”


    他鄧長年也不傻。


    鄧家是個什麽情況,他的嫡親祖母、他的父親母親、他的哥哥,還有他自己差點兒就死了,他師父明明白白告訴他是在胎中就中了毒……他能有什麽不明白的。


    隻是,他到底是在山中長大的。長春道人嚴厲又心慈。師叔師兄弟們一個個都是真性情。道觀之中,三清道祖山前,哪裏會有那些肮髒汙穢。陰險毒辣?


    道觀裏的爭執,不過是你又去偷吃的藏起來的荷葉雞罷了!


    而在沈家村,又是那樣一個安靜祥和的小村子。即便是那老太太的親女兒,沈大太太。待他那般的真心,與她的親生兒子也差不多了!


    他從未在沈大太太受到過任何傷害。也從未在沈大太太那裏感受到任何的惡意!


    所以,麵對這樣的沈大太太,在那樣的環境下,鄧長年總是忍不住去想。萬一他的親人們真的是命運不濟福祿淺薄呢?萬一他們現在的這一切,並不是……


    鄧長年覺得,他應該心懷一絲理智和善念。而不是一開始就以最大的惡意去揣測他人。他需要有什麽來證實,來說服自己。


    而現在。他的心,終於能夠踏實了。


    所以,他以後再做任何事,都能踏踏實實的,再無遲疑,再無畏懼。


    所以,真的是好事,鄧長年再次點頭,不想他這麽突然動一下,讓山子的手劃到了傷口,疼的他直齜牙。


    師父的藥效果很好,但有一日,就是真的有些疼。


    “山子,你打聽了沒?沈四叔是不是榜上有名?”鄧長年問道。


    “難為你到今天才問。”三子似乎真的非常生氣,甕聲道:“沈四叔高中了第三十一名,今天陳家正在開門宴客,十分熱鬧。這大慶朝,有一大半的官員都親自到場了。”


    “那就好。”鄧長年裂開嘴笑起來:“山子,之前沈四叔可是頗為照應我們。他如今大喜,我們總該有所表示。這樣,你到我原來的房間裏去,床板底下粘了副畫,你給沈四叔送過去。這是我們做小輩的心意。”


    “知道了。”山子應了下來。


    他和鄧長年,啟蒙認字基本都是在沈家族學裏。長春道人懶散的很,除了泡藥草一開始的時候會看著他們,平日裏總是不耐煩,連《道德經》都是年長的師兄教的。


    很快到了夜裏。


    長春道人的藥真的很不錯,鄧長年覺得,自己大約是好了八成了。


    他悄無聲息地撥開門,走進院子裏,活動了一下筋骨,瞧了一會兒天上的星星,又不知想到什麽無聲地笑了片刻,縱身一跳,出了囚禁自己的小院。


    他去找了自己的父親。那個遁入空門靠著念經拜佛殘活至今的父親。


    ……


    “父親,你說什麽?”沈柔凝抬頭,滿臉驚訝,不禁道:“你說成年表哥怎麽了?”


    “他的父親過世了。”沈四老爺歎息,道:“因為其早就剃度入了空門,已經不算紅塵之人,因而此番圓寂,鄧家不設靈堂,直接將其送去了大悲寺,超度一番後,便下葬了。”


    “若不是我在路上碰到了山子,隻怕也得不到這個消息。”


    鄧家嫡出的大老爺,就這麽無聲無息的走了。偌大的建寧城,有幾個還記得他曾是怎樣的人。


    沈四老爺再次搖頭。


    “那鄧長年……他現在怎樣了?”沈柔凝黯然。


    他在鄧家,沒有了父親,還能算是有其他親人麽?


    “長年準備在大悲寺齋戒三個月,為父親盡孝。”沈四老爺沉思一番,問沈四太太道:“君怡,長年也算是我們看著長大的,三日後。我們去大悲寺也上柱香吧。”


    陳家的喜宴還有一日才歇。總不能明日就走。


    沈四太太並未開口反對。


    事情就定了下來。


    “對了,之前長年和山子還送了一副畫給我,是前朝的嚴大師的真跡,一副《出明珠湖宴遊圖》,凝兒你拿去臨摹一段日子吧,隻記得別弄壞了。”沈四老爺突然想起來這一茬,輕拍了一下腦門,道:“迴頭我讓人給你送到伴月軒去。”


    “恩,多謝父親。”沈柔凝露出一點笑意,很快就收了。


    他們這會兒是聚在了攬勝閣,沈柔凝和沈端榕比沈四老爺要早走了一步。(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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