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四姑娘小小年紀,容貌就格外出色。


    若是要讓幾個丫頭來描述,那就是像畫裏麵的人兒一樣。但小丫頭碧冬私底下還會嘀咕:那團扇上麵的美人兒也是畫的吧,卻是連自家姑娘半分都不如呢!這誇人的話,怎麽就一點兒都不對!


    按理說這麽好看的姑娘,又生在沈氏這樣的人家,又是嫡長女,定然是嬌嬌至極、備受父母疼愛的,但在沈四爺和沈四太太這裏,怎麽就覺得不是那麽一迴事兒——


    先說沈四太太。


    聽說,不止是她們這些年輕的丫頭,就是那經年的婆子,看見沈四太太嫁進了這沈氏祖宅,在這個大宅裏生活至今的,也從未見到沈四太太有過笑模樣。若要用一個詞來形容沈四太太的話,那就是冷漠。


    不是冷淡,而是冷漠。


    是的,冷漠。


    不僅僅是對其他外人冷漠,更是對沈四爺冷漠,對自己的一對兒兒女,四姑娘和九少爺也一樣的冷漠。


    碧冬就聽人說起過,說有一迴,四姑娘還隻有兩三歲的時候,一個不小心掉進了養錦鯉的池子裏,仿佛就是這個時候,早春的池水還很冰冷,池水對於一個小孩子也很深,所有人都嚇了一大跳,忙著唿喊救人請醫問藥的,驚的不輕,生怕小孩子會受不住冷水出大事。


    但令人不解的是,當時就在場的沈四太太從始至終,瞧著沈四爺和幾個婆子跳下水救了人上來,看見四姑娘那會兒凍成了烏青的小臉兒,這位四太太的臉色都沒有變過!


    更別說有驚慌失措了!


    四姑娘可是她的嫡親女兒!


    她這般冷漠,直讓人心涼!


    而反倒是沈大太太看不過眼,憐惜四姑娘,將四姑娘接到了自己院子裏養了病。也是打那時候起,四姑娘就同大太太很親近,經常到大太太那裏承歡說笑了。


    話說迴來。


    沈四太太對親生女兒如此冷漠,沈四爺似乎也心痛難受過,但他依舊沒有說沈四太太半個“不”字,也不準旁人說四太太半個“不”字,更絲毫不曾露半點不悅之色,依舊小意殷勤,護著愛著四太太如同珍寶一般,心裏眼中隻有四太太一個人。


    任誰都要靠後。


    “凝兒有大嫂照看,我便放心了。”


    沈四爺當時說過這句話之後,就真的放心了一樣,當真就極少再過問在大房養病的四姑娘什麽了。病好了,沈四爺見四姑娘同大太太親近,就又拜托大太太多多教養四姑娘……


    四爺和四太太在五姑娘落水這麽重要的事情上都是這般讓人心酸心涼的態度,又怎麽會去管四姑娘是不是從族學中早退,是不是獨自在村裏徘徊玩耍這樣的“小事”?


    反正沈家村外麵還有一道高牆,都有人日夜守著進出,外人根本進不來,倒也不怕四姑娘走遠了走丟了,遇到什麽危險,亦或是被人拐了去。


    但天底下怎麽會有這麽做父母的呢?


    碧冬想不明白。


    好在四姑娘也是讓人放心的。從來不曾再惹出過什麽麻煩。當然了,從族學裏早退,大約是算不上什麽麻煩的。本來麽,女兒家讀書習字,就是養性怡情罷了,又不用多辛苦,去考狀元迴來。


    “四姑娘。”


    沈柔凝才收拾好,拿了本《太祖本紀》正要翻看呢,碧冬就站在門外稟道:“範嬤嬤來了。”


    碧冬稟告的時候,小臉上還有掩飾不住地好奇。


    範嬤嬤可是四太太的陪房媽媽。等閑從不離開四太太身邊的。她對四姑娘和九少爺雖然和藹慈祥,但因為不住一處,她要守著四太太,來往並不多,也很少過來兩個小主子的院子。


    “快請進來。”


    沈柔凝聞言合上了書,心中也在覺得有些古怪:範嬤嬤來做什麽呢?沒聽說這大宅裏有什麽大動靜啊?


    範嬤嬤是個臉型微方,不言不笑的時候,顯得格外地嚴厲難以親近。沈柔凝和沈端榕院子裏的丫鬟都是被她嚴格調教過的,幾乎都十分怕她。


    尤其是性子跳脫些的碧冬,見了範嬤嬤就跟耗子見了貓兒一樣。


    此時,範嬤嬤走進,碧冬也不敢露出笑模樣了,板著臉恭敬地打起了簾子,在範嬤嬤走進去之後,悄悄地鬆了口氣,才吐出一點兒小舌頭,卻沒想到範嬤嬤像是長了後視眼一般,轉過頭,給了碧冬一個眼刀。


    碧冬小身板一顫,小臉唰的一下就去了一半的血色。


    “好了,嬤嬤。”沈柔凝嬌聲替碧冬解圍,笑道:“您就別嚇唬她啦。瞧她那小臉……”


    沈柔凝開了口,範嬤嬤就放過了碧冬,轉過臉,嚴厲的臉上起了一些和藹的笑意,朝著沈柔凝行了禮,口中道:“……四姑娘也太慣著她。”


    隻這一句,也就沒有多說。


    畢竟四姑娘也僅僅是十來歲的小姑娘。會喜歡有個同齡小姑娘在跟前快活地說笑,也是理所應當的。若是都跟夕顏一樣沉悶,那對四姑娘才不大好呢。


    “嬤嬤怎麽這會兒來了?”沈柔凝也沒有在碧冬的問題上多說,嬌嬌地笑了笑之後,對沈嬤嬤道:“嬤嬤嚐嚐我這兒的茶……是采了冬日山上溫泉邊上的茶樹葉子,我親自揉炒出來的,味道與旁人的都不一樣呢。”


    說起來,這冬天裏溫泉邊上的嫰茶葉,還是鄧長年采給她的——


    她一個旁人眼中的嬌小姐,就是有些自由,但要想在大冬天又是冰又是雪的時候往山上跑,那無論如何都是不行的。


    她也不會冒那個險。


    除非有許多人一起陪著去。


    範嬤嬤端了茶抿了一口,讚了幾句,掃了一眼在邊上侍立的夕顏,而後收了笑,看著沈柔凝,緩聲道:“嬤嬤這次來,是有事兒同四姑娘交代。”


    說罷就閉上了嘴。


    沈柔凝會意,揮手讓夕顏下去了。


    很奇怪,她竟然從範嬤嬤的話音裏聽出了歎息惆悵之意,對接下來範嬤嬤的話,便有了些期待。


    範嬤嬤略做遲疑,道:“之前老爺接到了京城三爺的信……三爺信上說,請老爺上京,參加春闈。”


    沈四老爺沈重晏早在成親前就有舉子身份,是絕對有資格參加春闈的。春闈一般在三月初,沈家村離京城慢走也不過兩三日的車程,肯定來得及。


    隻是讓沈柔凝不解的是,春闈三年一次,中間慶隆帝登基的時候就加開了一次恩科……她的父親這前幾次春闈都沒有半點要去參加的念頭,怎麽這一次突然就起了意?


    以沈柔凝對自己父親的了解,她覺得,在沈四爺的生命中,這功名啊富貴啊顯達啊兒女啊什麽的,全都不如自己的妻子重要。沈四爺完全可以守著沈四太太,心甘情願一輩子不出這個村子。


    範嬤嬤見沈柔凝俏臉上露出的不解,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輕歎,又開口道:“沈三爺的意思,是請四房一家人一同進京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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