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鬼臼從進入玄武之會的那一刻,便下了決定,不奪頭籌,絕不歸還。


    若說之前的陸鬼臼不知道奪那頭籌之難,然而在他聽月兒說了這千年內,除了張京墨的師兄百淩霄,再無其他人奪得那頭籌之後,便再次堅定了這個決心。


    別人做不到的,他陸鬼臼要做,別人做到了的,他陸鬼臼更是要超越。


    那向明子不過是攔路的螻蟻,斬殺他乃是順帶之事,陸鬼臼從未放在心上。


    頭籌如明星懸在頭頂。


    不斷朝上飛去的陸鬼臼身上浮現出淡淡的紅光,那紅光不同於一般的靈氣,不但裹在陸鬼臼的身上,還猶如火焰一般不斷的跳躍閃爍,仿佛正在燃燒一般。


    此時距離奪得第四塊巨石上的竹籌,已經過了許久。


    然而那如星辰般的頭籌,卻依舊沒有變的近些,就好似無論陸鬼臼再飛上多久,它都依然那麽渺小,那麽遙遠。


    不知為何,陸鬼臼忽的就想起了他小時問過張京墨的問題。


    他問張京墨,這天上的星星到底離他們有多遠。


    張京墨的迴答,他至今也都記得,張京墨說,那要看,你有多強。


    如果你足夠強,無論是星辰還是月亮,都不過咫尺,如果你很弱,哪怕是一條淺淺的河溝,也是你一輩子都跨不過去的鴻溝。


    陸鬼臼不知道他飛了多久了,他整個人已經處於一種麻木的狀態,隻知道以最節省力氣的速度,不斷的往上飛去。


    然而這種努力卻仿佛是白費的。


    陸鬼臼看著周邊的太陽落下,又再次升起,朝陽的彩霞本該充滿了生機,然而這種生機在陸鬼臼眼中,卻變得死氣沉沉。


    陸鬼臼問鹿書:“我們飛了多久了?”


    鹿書道:“一天一夜。”


    一天一夜沒有做任何的休憩,連腳都沒有停一下,即便是陸鬼臼,也有些吃不消了。他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沒有動作。


    鹿書道:“你還能撐多久。”


    陸鬼臼抬頭望了望天,道:“撐到我奪到頭籌的時候。”


    鹿書聞言,卻是安靜了下來,不再去打擾陸鬼臼。


    陸鬼臼繼續著一個人的飛行,這就好似一次萬米的長跑,越是到後麵越是難捱。


    陸鬼臼的臉上有些發白,但他的表情卻是平靜的,雖然他的*十分的痛苦,可是精神卻依舊強韌。


    有人在山外等著他,等著他的好消息,等著為他慶祝——這便是支持陸鬼臼繼續下去的一大動力。


    一想到能看到張京墨滿意的眼神,溫和的笑容,輕柔的讚美,陸鬼臼便仿佛不累了。他又飛行了半天,丹田裏的靈氣卻是即將告罄。


    陸鬼臼抿了抿唇,卻是從袖中掏出了丹藥,塞進了口中。


    丹藥入口不久,丹田裏便升起了一股熱流,鹿書的聲音在腦海裏響了起來:“你確定要繼續?”


    陸鬼臼冷冷道:“不然呢?”


    鹿書歎道:“你若是要繼續下去,恐怕對身體有傷……為了個頭籌,值得麽?”


    陸鬼臼道:“隻要能讓師父高興,自然是值得。”他語氣平淡的說完,便將那瓶丹藥全都塞入了口中。


    那丹藥是在大會之前張京墨交予陸鬼臼救命用的,並且囑咐他不到萬不得已不可使用,現在陸鬼臼卻將一瓶丹藥都吃了下去。


    鹿書其實也知道自己勸不動了,他是察覺了這頭籌似乎有些不對勁,但他也有種感覺,他不能將這種不對勁告訴陸鬼臼。


    若是說了,就前功盡棄了。


    陸鬼臼飛著,飛著,如同在進行一場沒有盡頭的旅行。他好似一個走在沙漠裏的旅人,前方就是那隱約可見的綠洲,可那綠洲任他怎麽走,都沒有靠近一分一毫。於是便讓人開始懷疑,那綠洲到底是不是海市蜃樓。


    又是一天日落日出,陸鬼臼整個人都疲憊到了極點,那丹藥可以快速的為他提供靈氣,可也會對他的身體產生不好的影響,因此並不能多吃。


    可陸鬼臼一吃就是一瓶,吃完之後也沒有休憩,反而繼續不眠不休的飛行。


    但就算是這樣,那頭籌,依舊沒有靠近他一點。


    不對,不對,陸鬼臼覺的不對,隨便怎樣,那顆頭頂的頭籌也都該離他近了些才對。可頭籌卻還是星星,在百日的天空中如此的刺目,刺的陸鬼的眼睛都變紅了。


    想要逃避疲憊的感覺,陸鬼臼的腦海中便開始刻意的迴憶起他和張京墨的過往,他看到了張京墨黑發的模樣,那時候他不過四五歲,他的師父微笑著看著他,教他讀書習字,若是有不懂的地方,張京墨必會親自教導。


    他又看到了張京墨外出遊離剛迴到門派時的模樣,雖然身上風塵仆仆,可卻掩蓋不住那卓越的風姿,他的師父,是個真正的仙人……


    最後出現在陸鬼臼腦海裏的,卻是張京墨冷漠的表情。


    張京墨站在水中,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那雙漂亮的薄唇微微輕啟,對他吐出兩個字:“滾開。”


    “不!!!”一想到若是奪籌失敗,迴去麵對的是張京墨那冷漠的表情,陸鬼臼便忽的又有了力氣,他原本有些凝滯的身形,再次流暢了起來,他伸出舌頭,將牙齒咬出的血液一點點的舔舐幹淨……


    血腥和疼痛讓陸鬼臼的腦袋咬牙堅持了下來,他瞪著因為疲憊而變得通紅的雙眼,惡狠狠的盯著頭頂上那顆似乎依舊遙遠的星辰:“我不服!!我不服!!!我不服!!!”


    隨著一聲聲的嘶吼,陸鬼臼開始大口大口的咳出鮮血,然而即便如此,他的身形也依舊沒有停頓,即便是消耗生命也要不斷朝前。


    陸鬼臼的渾身冒出的火焰從紅色開始逐漸化為深紫,那火焰將他的外套燃盡,隻剩下張京墨給他當做內衣穿的法寶,還留在身上。


    陸鬼臼並未察覺到自己身上的變化,他現在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到了那遙不可及的頭籌之上。既然前人能奪得這頭籌,他陸鬼臼為什麽不行?既然這頭籌是給弟子拿的,那他陸鬼臼就要拿到!


    這些想法支撐著陸鬼臼最後的力氣,他已經不再吐出鮮血,隻是臉色蒼白如紙,嘴唇也開始發烏,竟是顯露出燈枯油盡之兆。


    鹿書看的焦急,卻又不敢提醒,他若是打斷了陸鬼臼的狀態,恐怕陸鬼臼會直接昏迷從這高處跌落,落得個屍骨無存的下場。然而不提醒,陸鬼臼卻是在燃燒自己的生命,他每往上飛去一米,便會減掉數月的壽元。


    不過經過此事,鹿書卻也明白了陸鬼臼的渴望到底有多麽的濃烈,僅僅是不想讓他那個師父失望,陸鬼臼便可以獻出生命……


    身形一寸寸的拔高,陸鬼臼像隻斷了翅膀的鳥,每一次展翼就是折磨,可他卻不肯停下,拚了性命也要朝到達目標。


    紫色的火焰,顏色越發的濃鬱,最後竟像是加了墨水一般,變成了烏黑,那火焰包裹著陸鬼臼,讓此時的他看起來,根本不似凡人。


    陸鬼臼感到了一種難以言喻的痛苦,那痛苦從丹田蔓延到了他的周身,仿佛將他的身體從內部撕扯開來。


    然而在痛苦來臨的時候,陸鬼臼卻感到了一種力量,一種他從未感受過的,磅礴的如同浩瀚海洋的力量。


    陸鬼臼又有了力氣,他覺的什麽東西從自己的身體裏衝了出來,圍繞著他的周圍,將他沉重的身體不斷的托起,托起……


    因為這痛苦過於劇烈,陸鬼臼的神誌已經有些不清醒,他甚至沒能看到,那托起他的東西,是一條紅色的巨龍。那巨龍由火焰構成,用頭頂住了陸鬼臼的身體,不斷的朝頭籌所在的位置飛去,它身姿搖曳,天空變成了他遨遊的海洋。


    陸鬼臼已經看不清東西了,他的頭腦在嗡嗡作響,口鼻之中不斷溢出鮮紅的血液,然而此時的他腦海裏卻還在想著兩個字:頭籌。


    清脆的金鳴聲,將陸鬼臼的意識喚了迴來,待他眼前模糊的變得清晰起來,陸鬼臼隱約看到一抹金色。


    那金色緩緩的在他眼前跳動,仿佛有了生命一般。


    陸鬼臼不由自主的伸出了手,想要抓住那抹金色——他很輕易地抓住了,隨即,便感到了一股從手心傳來的冰涼。


    那冰涼的感覺順著手心蔓延到了陸鬼臼的整個身體,緩解了灼熱帶來的痛苦,使得陸鬼臼不由自主的發出一聲呻丨吟。


    隨著陸鬼臼的呻丨吟,他身下的巨龍也發出一聲龍嘯。


    陸鬼臼的臉色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好轉,甚至連嘴唇上的破損都修複了,他緩緩的睜開眼,看到了一片繁星。


    此時是白天,可天空中,卻布滿了密密麻麻的星辰,那些星辰全都在微微閃爍,仿佛在同陸鬼臼打招唿一般。


    陸鬼臼覺的自己手掌之中多了些什麽,他一低頭,便看到了自己掌心多了一顆星星似得石頭。那石頭生小巧,烏黑一片,摸起來卻十分的舒服,而在它的表麵上,有著三個白色的醒目小子:九十九。


    這顆星星,便是陸鬼臼追尋了許久的頭籌。


    陸鬼臼緊緊握住手中之物,大聲的笑了起來,他的笑聲有些癲狂,竟猶如癡了一般。


    因為陸鬼臼這反應,他腳下的巨龍也再次低嘯了起來。


    陸鬼臼聽到嘯聲,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到底站在什麽身上。


    “你是從哪裏來的。”陸鬼臼彎腰,輕輕撫摸自己腳下的巨龍。


    巨龍輕鳴一聲,微微昂了昂頭,像是在迴答陸鬼臼的問題。


    鹿書的聲音,在此時響了起來,他道:“至陽靈氣,可化龍。”


    陸鬼臼道:“你怎麽不告訴我?”


    鹿書道:“然而自我生出靈智以來,卻沒見過至陽靈氣化過龍。”於是他便以為這根本不可能實現。


    陸鬼臼笑容有些溫柔,他將手心中的星星,鄭重的放進了須彌戒,然後又從戒指裏掏出木牌,笑道:“走啦。”


    那靈氣化作的火龍,便緩緩的消逝了。


    陸鬼臼從空中跌落,他手指微微用力,捏碎了那張木牌。


    哢嚓一聲,眼前的畫麵瞬間變化,片刻之後,陸鬼臼出現在了一個大殿之上。這大殿之中,已經站了不少的淩虛派弟子,那些人見突然出現的陸鬼臼,均都露出各種奇怪的神色。


    有嫉妒的,有仰慕的,然而大多數,都是滿目驚訝。


    大殿之上,身著華服的掌門衝著陸鬼臼露出一個善意的微笑,他道:“總算是,出來了。”


    此時,距離玄武大會,離一月之期還有兩日。


    陸鬼臼笑了起來,朝著掌門行了個禮,他道:“弟子陸鬼臼,見過掌門。”


    掌門道:“拿出來吧。”


    陸鬼臼知道掌門所言何物,便從懷中掏出一顆那顆星星似得頭籌,他正欲上前交給掌門,卻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道了一聲“慢!”


    陸鬼臼急忙扭頭,看見一襲白衣的張京墨從他身後走了過來,他笑道:“掌門,你可不要欺負我弟子年輕啊。”


    掌門無奈道:“清遠,何處此言?”


    張京墨道:“當年我師兄百淩霄也是入玄武大會奪了那頭籌,若是我沒記錯,當年那頭籌,是予了我師兄吧?”


    掌門無言片刻,又是歎了口氣:“罷了罷了,我不和你爭。”


    張京墨衝著陸鬼臼使了個眼色,陸鬼臼便道:“謝掌門賜寶!”說完就將那頭籌順手放進了須彌戒。


    掌門道:“今日玄武大會既已結束,各位弟子……”


    掌門後麵說了些什麽,陸鬼臼已經聽不見了,他此時像個傻子似得,死死的看著張京墨,眼神裏那說不明白的情緒,再也壓抑不住。


    陸鬼臼澀聲道:“師父。”


    張京墨見陸鬼臼隻穿了個內衣,形容也有些狼狽,也知道他肯定是受了不少苦,他道:“鬼臼,辛苦了。”


    他說著,伸出手輕輕的拍了拍陸鬼臼的肩。


    陸鬼臼道:“師父,鬼臼不辛苦,鬼臼隻是有些想師父了。”他說出這話,便有些覺的不好意思,自己低著頭撓了撓後腦勺。


    看著陸鬼臼這少有的傻氣動作,張京墨又笑了,其實他對陸鬼臼是否能奪得頭籌一事尚有猶疑,所以才會在陸鬼臼入了玄武大會之後,去找他的好友於焚喝酒。


    這一月之中,張京墨就沒睡過一個好覺,連修煉之時,都會想著陸鬼臼到底如何了,會不會受傷,會不會被人暗算,會不會在奪籌之時生出什麽意外……


    不過張京墨並未想到,他擔心陸鬼臼的那些事,都在別人身上發生了。


    陸鬼臼和張京墨正在師父情深,卻聽到大殿之中響起一聲淒厲至極的咆哮,眾人頓時安靜下來,朝著咆哮之人望了過去。


    卻是見得那咆哮之人,竟是一直挑釁張京墨的岑道人。


    掌門此時站在岑道人身邊,語氣和藹的安慰道:“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旦夕禍福,岑長老,你就看開些吧。”他說這話雖然看起來是在安慰,卻沒帶多少多少感情。


    “我的徒兒,我的徒兒啊!!!”岑道人幾欲發狂,若不是淩虛派所有長老除了閉關和外出的,此時都在殿內,恐怕他早就向張京墨發難了。


    張京墨見狀,卻是眼神帶上了幾分嘲諷,他倒也沒上前繼續落井下石,隻是走了兩步,將陸鬼臼同岑道人隔開了。


    陸鬼臼察覺了張京墨的維護之意,內心的喜悅越發的濃鬱。


    掌門看了張京墨一眼,便對岑道人道:“岑長老,你也辛苦了,今日便先下去休息吧。”


    岑長老神色癲狂,渾身都散發著瘋狂的味道,他聲音嘶啞的喝喝了兩聲,竟是直接甩袖而去。


    張京墨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嘴角勾了勾,卻是對陸鬼臼道了聲:“做的好。”


    陸鬼臼笑了。


    掌門在不遠處看著張京墨和陸鬼臼的互動,想了想,還是上前說了聲:“此事我就不做計較,你自己小心。”


    張京墨點了點頭,當日在入玄武大會之前,岑道人到處放話說他那徒弟要取了陸鬼臼的性命,掌門也因此上門勸說過。


    那岑道人卻是狂傲的沒有給掌門麵子,他大言不讒道:“掌門啊,這玄武大會,本就生死自負,我也不能保證那張京墨之徒不出意外啊,若是你怕他受了傷,不如去叫他一入大會便捏碎那木牌……”他說完便哈哈大笑起來。


    ——倒也和今日怒而甩袖遁走的模樣,相映成趣。


    掌門當日被甩了麵子,今日也隻是做做樣子的安撫一下岑道人,說實話,與其說是他擔心岑道人被氣到了,倒不如說他更擔心巨怒之下的岑道人,會不會做出什麽瘋狂的事來報複陸鬼臼和張京墨。


    張京墨倒是不像掌門那般擔心,因為他知道,這岑道人不過就是那秋後的螞蚱,蹦躂不了幾天了。


    而他和陸鬼臼,卻有著光明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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