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文燕家裏出來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


    耳畔似乎還能聽到文燕壓抑的哭聲,眼前似乎還能見到她震驚後欣喜的點頭。


    曲夕口中如同天方夜譚一樣的話語,聽在這個女人耳裏,卻仍然有那樣的魔力。


    這個母親,緊緊地攥著她的手,揪心地哭噎:“就讓我來贖罪、讓我來贖罪……”


    她到現在,還把洛兒的死,歸在了自己的身上。


    曲夕幽幽地歎了一口氣。


    這個世上很多事都是這樣,一環扣著一環,最後釀成無法逆轉的慘劇。每個環上的人都在自怨自艾,暗自神傷,將所有不可承擔的過錯都攬在自己的身上。


    真是戲劇的圓啊。


    曲夕抬頭望天,幽幽地歎氣。


    突然,夜空又閃了一下。


    “咦?”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事了,曲夕連忙走到旁邊一個也在望月的老爺爺麵前,問道:“大伯,剛剛那天空有閃了一下,您見到了嗎?”


    老爺爺奇怪地看了一眼這個年輕女人,搖頭道:“沒有哪。天空怎麽會閃呢?”


    哦……曲夕不好意思地笑笑,轉身走去。


    是啊,天空怎麽會閃呢?


    肯定是自己最近太累了……


    還是自己的身體出什麽毛病了?


    *


    在城市的另一邊,一間黴味彌漫的旅店房間裏。


    一個女孩坐在床沿,正麵色慘白地看著手中的東西。


    這女孩有著一頭齊腰的黑發,額前是時下最流行的空氣劉海,一雙杏眼澄澈幹淨,當得上她十八歲的年紀。但此時此刻,這本應該有著最爛漫笑容的臉上,卻是烏雲密布,一片陰霾。


    她看了看手中的藥盒,還有那長長的說明書,緊張地咽了咽口水。


    米非司酮。


    她是在三天前知道這個名字的。


    她還記得那一天,她將書包死死地抱在胸前,焦急地去找林禦。也許是她臉上的神情太過慌張,引起了一些路過學生的注意,那些好奇的眼光仿佛是一把把的刀子,割過她的麵頰。


    她慌不擇路地尋著,終於在教學樓下的長凳處,找到了他,將他拖進了一間沒人的自修室。


    那個戴著眼鏡、有著斯文外表的男人,在她從書包裏拿出那個東西的時候,臉色驟變。


    “這,這是什麽?”


    她直直地看著林禦。


    以他的才情,他是不可能不知道這是什麽的。那他現在的這個反應……


    “你給我解釋解釋,這到底是什麽?”他像是不認命似的,非要逼她說出個所以然來。


    她歎一口氣,拿起那個東西放在他麵前:“你看……如果這裏有兩條紅線,意思就是我懷孕了;如果是一條線,那就證明沒事……”


    林禦的臉煞白。


    “那這是說,”他終於從那東西上移開目光,抬頭看向她,“你懷孕了?”


    “嗯。”她的聲音細若蚊蟻。


    林禦支撐不住自己的身子,忙不迭地退後幾步:“不,這不可能……”


    她閉上眼睛,想要止住自己的淚水,但是那些液體就像不息的河流一樣奔騰:“事實就是這樣,我懷孕了。”


    林禦倒吸一口涼氣,用手撐住桌子,終於穩住了身體。


    “那麽,打掉吧。”


    他說這話的時候,女孩感覺自己的心跳似乎是緩了那麽一拍。


    “嗯。”她點頭。


    她知道,她逃不過的。


    “陪我去嗎?”她問。


    林禦沒說話。


    女孩睜開眼睛,看向他。平素那雙溫柔看向她的眼睛裏,此刻閃爍著諸多情緒,像是看一個怪物一般。


    “那、那我自己去。”她低聲說。


    “你等等。”林禦掏出手機,按下幾個字,開始搜索。


    她靜靜地等。好像是殺了人的罪犯在等待最後的宣判。


    “懷孕後35天到45天才能做人流手術。”林禦檢索完了,沉聲說道,“你時間還沒到吧?”


    她點頭。


    “那,藥流吧。”


    “啊?”她猛地抬頭。


    “啊什麽啊,我幫你去買藥。”說完,林禦最後看她一眼,打開教室門,走遠了。


    她站在原地,久久的。過了一會兒,才慢慢地笑了。


    然後笑著笑著,就又哭了。


    那天晚些的時候,她就從林禦手裏接過了一盒米非司酮,還有米索前列腺醇。


    “記得用法用量。”他遞過一張紙來,上麵清清楚楚地寫明了方法。


    她用手摩挲著那些字跡。


    還是這麽漂亮的字。


    “三天後開始吃吧。”他落下一句話,想走,卻在走到門口的時候,似乎有些不忍心地迴過身來,對她說:“我那天要是沒事,就來陪你。”


    說罷,他就走遠了。


    可是現在呢?


    她死死地抓著那幾盒藥,和那張紙,卻還是沒有等到他的身影。


    要自己一個人吃下這些東西嗎?


    然後,就扼殺掉這個生命?


    她有些自嘲,也不知道是在嘲笑她的懦弱,還是嘲笑她不應該出現的心軟。


    她站起身子來,從桌上取過一瓶礦泉水。


    “好吧,就這樣吧。”


    她喃喃自語,然後取過幾枚藥片,混著水,吞了下去。


    她覺得嘴裏有些鹹味,也有點苦味,原來是張嘴的時候,淚水混進去了。


    她等了好一會兒,身體還是沒有異樣,索性躺在床上,怔怔地看著天花板,心裏弱弱地想著,如果就這麽睡著了,是不是就感覺不到痛苦了;是不是等睡醒了,就可以恢複到原先的身子了……


    但是這些終究是她的幻想。


    疼痛終於襲來了。


    這疼痛幽幽的,有點像痛經,但是比痛經更加讓人難以忍受。她疼得在床上打滾,冷汗一顆顆地落,在有些發黃的被單上滴出痕跡。


    她發現自己看不清楚天花板上掛著的燈了,隻看得到一片明晃晃的熾熱,好像是天空,又好像是天堂。


    她張張嘴,發出一聲嗚咽:“林禦……”


    可是,這破敗的小旅館裏,哪裏有那個男人的影子呢?


    看來,他還是太忙了吧。


    她神誌隻清醒了這麽一會兒,就又被痛意給吞噬了。


    慢慢的,身下似乎有液體流下來了。她掙紮著想起來,拿什麽東西給墊在下麵,但是她渾身軟綿綿的,根本使不上一點的力氣。


    身下的溫熱越來越多了。


    她的身子也越來越冷了。


    “林禦……”她又叫了一聲。


    這個時候,終於響起了敲門聲。


    她很高興,全身不知道從什麽地方湧來了力氣,拖著身子就向門口爬了過去。


    “你終於來了。”她用盡全力打開門,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然後,昏迷了過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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